洛九江何等警醒, 一聽封雪語氣不對,當即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回憶了一下封雪原本預計到達的是四象中的哪一界, 再聯想一下封雪來到青龍書院的這個微妙的時間, 當即正色肅容道:“我昏頭了, 此前見到雪姊也沒打個招呼,剛剛竟然忘了上午打過照麵,還來問你。”


    這態度不可謂不誠懇,猜測不可謂不準確, 反應不可謂不迅捷。然而封雪死地裏親眼見過洛九江那張死也說活的破嘴,對此隻是嗬嗬一笑, 不為所動。


    洛九江一見沒能哄住, 立刻合十拜了一拜。他有一個性獨特的竹馬,後來又添了位性情古怪的師父,現在連公儀先生都納入順毛的範圍,三十六計早就練得滾瓜爛熟。


    “雪姊別氣我,我和千嶺太久沒見了, 別說是你, 就連我師父也擋不住我。”他可憐兮兮地對著封雪眨眼:“我在青龍界也有給你們買特產,你不是最愛給小刃紮辮子嗎,我給小刃買了許多花頭繩。”


    和封雪小刃這一個月來在行程上的反複折騰不同, 洛九江在書院裏好吃好喝好睡,連朋友都交了滿書院, 養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臉都圓了一點。此時再配上他故意圓睜著眼的搞怪模樣, 封雪隻看了一眼就繃不住臉,噗地笑出聲來。


    “行吧,看你至少還記得小刃,原諒你。頭繩呢?”


    洛九江雖然最開始虛晃一槍,但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沒說假話。他當即從儲物袋裏捧出一大紮彩色發帶來,無一根不帶著青龍界特有的風格。


    封雪:“……”


    封雪表情一言難盡地從中隨便抽出一根,墨綠的發帶上用鮮紅色的粗獷線條繪了半截張牙舞爪的巨龍:“九江,都是你親自挑的?”


    洛九江誠懇地點了點頭。


    “紅配綠啊,真是意想不到……”封雪露出個牙疼一般的表情來,語氣簡直百思不得其解:“你這種左手基友右手竹馬的人生贏家,審美品味怎麽這麽……直男?”


    往常封雪說話所用詞匯再新穎,洛九江也能聯係前後連猜帶蒙懂個八成,但現在這句,他是真不明白了。


    “雪姊?”他帶著疑惑輕喚了一聲。


    “沒事。”封雪敷衍道:“鋼管直,好事,誇你呢。”


    她把洛九江送的這一把發帶全都放進了儲物袋裏。


    從她剛剛的表情來看,這一束頭繩兒顯然是不合她的審美,然而她雖然神色中還帶著好笑,收起禮物的動作卻十分小心,就像洛九江當初收下小刃送他的那一小座鹽山。


    ————————


    第二天枕霜流喚洛九江過去。


    自從他來書院以後,一直住在公儀先生的竹齋,幾次洛九江來找師父,都看見他們兩個隔桌而坐,桌上一壺清茶,兩人都麵色不虞,不知合計出了個什麽。


    現在這次也是一樣,枕霜流和公儀先生一同坐在堂上,公儀先生臉上帶著他慣有的風雅笑意,枕霜流麵色卻已然黑如鍋底。見洛九江上前來施過禮,他硬邦邦道:“敘過舊了?”


    洛九江老老實實道:“敘過了。”


    “嗯。”枕霜流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膩夠了?”


    這話問得突如其來,內容又有點尷尬,洛九江眼神飄忽一瞬,還是公儀先生給他補場:“昨日我和你師父一起閑逛一陣……西坡那片桃林的風景確實不錯。”


    洛九江:“……”為老不尊吧你們!


    對於洛九江登時瞪大的眼睛,公儀先生視若不見,繼續優雅地保持微笑,枕霜流則冷冷回視回去。他看著堂下那個不如生煎,隻會添堵的逆徒,恨恨地把一塊玉佩甩到他麵前,被洛九江抄手接住。


    不同於他七島上送給洛九江的那塊,這塊玉佩上的花紋顯然深而有力,刻出一條昂頭吐信,蓄勢待發的小巧靈蛇形狀。雖然隻有寥寥幾筆,但是神態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能從碧玉之中一彈而下。


    “上一塊不夠好看,是不是?”枕霜流淡淡道。


    洛九江:“……”


    為什麽他們兩人會在這件事上較勁啊?


    枕霜流炯炯逼視著洛九江,目光裏很有種“我這就看看你把我送的玉佩放在哪兒”的勁頭。洛九江被他師父的目光看出了一後背的白毛汗,總有一種自己要是把玉佩戴在腰上,枕霜流就會抄起碧玉摁進自己頭蓋骨裏的預感。


    洛九江:“……”


    他無可奈何地依樣把玉牌掛在脖子上,隻是並未卻並未掖入裏衣貼肉安放。枕霜流神色間雖不滿意,但也算含糊著放過了他。


    “聖地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千嶺昨天跟我說了。”


    昨天晚上寒千嶺就把自己為何成為朱雀來使的緣由給他解釋了一遍。如同七島秘境一般,聖地也是一方靈氣濃度不菲的世界。隻是不同於七島小世界,那裏控製秘境的核心在七島中由各族長輪流保管,聖地的界膜非常特殊,百年一開。


    它不但每百年才會打開一次,而且還隻允許而立以下的修士進入,當然三年後聖地還會再開一次,這次就隻出不入;要是有人貪圖此地靈氣旺盛藥草繁茂,想要幹脆在此清修百年也沒門兒——三年時間一到,聖地會把所有修士都扔出去。


    “奇怪,此方世界好像自己就有脾氣一樣。”洛九江當時這樣評價。


    寒千嶺看著他,但笑不語。


    雖然免去了一番口舌解釋,但枕霜流看起來更心塞了些。他陰著臉道:“你知道就好。靈蛇界也有進入聖地的名額,此次聖地十八年就開了,是個難得的機會,九江,你願去嗎?”


    洛九江大喜:“多謝師父成全!”


    枕霜流:“……”突然就很不想讓徒弟去了!


    “為了將來三年的成全,一時分開你應該能夠忍得。”枕霜流鬱鬱道:“我們明日帶你回靈蛇界,你自己安排著與你這些書院朋友們道別吧。”


    洛九江一驚:“這麽快?”


    “對。”枕霜流陰沉道:“早計劃好的。”


    洛九江雖然有點不信,但也沒有當麵質疑師父的道理。他悻悻摸了摸自己鼻尖:“是,弟子知道了。”隨即他又賊心不死地試探道:“那個,師父,能帶使者一起回去嗎?”


    “……”枕霜流斬釘截鐵,“想都別想,死了你那顆春心。”


    洛九江:“……”


    ————————


    洛九江本是要去找陰半死道別,正巧遇上遊蘇也在藥峰上做客,這下倒省了他從陰半死這裏離開後,再去找遊蘇的工夫。


    一見洛九江,屋中的兩人眼睛都亮了一亮,顯然對昨天那件已經傳得風雨滿樓的“美使者聽一言頓傾心,俏洛郎憑半麵便奪人”的傳言好奇已久。


    兩人之中,竟然是陰半死先開了口:“你和朱雀使,怎麽回事?”


    洛九江咂舌奇道:“書院消息流傳太快,竟連老陰你也聽聞了?”竟也有人敢和陰半死聊八卦?


    他倒不覺得是遊蘇方才在陰半死這裏做客時說的——遊蘇待人處事的性格放在那裏,堂堂君子,絕不至於背後說人。


    “我親看見的。”陰半死淡淡道。


    沒想到以陰半死的性格,居然也會和書院學子一齊去湊這份迎接使者的熱鬧,明明他最愛清淨,對這種人群喧鬧之處避而不及。


    也是巧了,陰半死多少年才來出門一次,就把我的八卦撞個正著。洛九江一邊想著一邊無奈搖頭,臉上卻分明帶著點自豪的笑意:“那是千嶺,我自幼和他一起長大,他是我今生傾心之人,我的後背,我的手足,也是我一半的性命牽係。幾月前我們遇到一樁意外,彼此間失去了音訊聯絡——不過以後再不會了。”


    看洛九江臉上仿佛放著光一樣的含笑神情,遊蘇當即便祝福了一聲。陰半死卻依舊鎖眉不展。


    似是為了不負他一貫以來的形象,陰半死當即就給洛九江潑了一頭冷水:“朱雀使美則美矣,但身上氣味不對……你自己心裏長數。”


    遊蘇好奇道:“陰師兄是聞到了什麽古怪藥味?”


    “是血味。”陰半死言簡意賅道:“不是真實味道,是感覺。”


    他曾經從無數人的貪婪惡意中存活下來,那種時刻伴隨著朱雀使者的,幾乎能夠具現化的強大惡意,並不是能被真實嗅聞觸碰的存在。


    他能判斷,靠的是自己過往豐富的血淚經驗。


    這個話題可不好再深入下去,洛九江忙出言打了個岔。他當即笑道:“怎麽陰兄不喜歡千嶺?我還以為你會和他處得來些呢,畢竟你們兩個還怪像的。”


    陰半死果然注意力被立刻轉開:“我們像?”


    “是啊。”洛九江不怕死的笑道:“從我見陰兄的第一眼起便覺得親切,畢竟你們都一樣氣質冷淡,也一樣漠然無波,就連骨子裏的驕傲也挺……”


    其實最相似的,還是他們兩個對世界都抱有仇恨的情緒,隻是陰半死的敵視之意比寒千嶺要淡上許多——但大家都是朋友,這樣的話說來就傷人了。


    洛九江隻揀著聽起來不痛不癢的部分講。


    “胡言亂語。”陰半死聞言直接轉頭傳音給藥峰弟子:“洛郎瘋了,灌藥帶走。”


    “別別別。”洛九江忙舉手叫停,“其實也不單你一個人像千嶺,阿蘇也和千嶺很像。”


    “……”陰半死質疑道:“他們?”


    遊蘇反而興趣盎然地催促道:“是嗎,有哪裏比較像?”


    “你們對外的態度很像。”說到這裏洛九江連眼神都柔和下來,“雖然千嶺看著不易接近,但做事時和你一樣恪守禮節,儼然君子,絕不輕越雷池一步……我照顧你時能有經驗,也是從小和千嶺在一起呆得多了。”


    遊蘇恍然點頭:“難怪洛兄最知道怎樣待我。”


    陰半死無力地揉揉眉心,近乎抬杠般問道:“公儀先生也像,是不是?”


    “確實像。”洛九江誠懇道。


    “……”


    “老陰你莫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們的確是像。你回憶一下,是不是千嶺和公儀先生的容顏都是難得的好看?”而且還都是異種呢!


    陰半死對洛九江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盡頭,他屈屈手指示意洛九江傾身過來,離自己近些,然後指著窗外風景,從牙縫中氣笑道:“來,你看窗外那株花,跟他像嗎?”


    洛九江沉默了一小會兒,似在回憶什麽東西。


    半息之後,他誠懇道:“這倒是不太像了,不過我曾摘過一朵形貌相似的,拿來別在他襟上……”


    “……”陰半死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直接拎著洛九江後領把他扔出門去:“病入膏肓了,難看,不治,給我滾出去。”


    洛九江:“……”


    下一刻那扇被啪地關上的門扉又重新打開,陰半死從中扔出幾個丹藥小瓶,丟在洛九江的身上。


    洛九江:“……”


    陰半死這一係列動作太快,遊蘇看得眼花繚亂,愣一愣才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忙問道:“陰師兄,你給洛兄的是什麽藥?”


    “他需要的。”


    “是嗎?可我瞧洛兄沒有外傷模樣,莫非是內傷?”


    “膏脂。”陰半死明知道洛九江在窗外能聽得清清楚楚,還故意揚聲道:“保他不受內傷。”


    洛九江:“……”


    這句話裏的深刻含義在場三人中兩人明白,隻有遊蘇還小不大懂得。


    陰半死不想在這話題上糾纏,而且他今天說的話早都超標了,幹脆就給遊蘇下了逐客令。


    遊蘇雖然聽出“病入膏肓”是個玩笑,卻也惦記著陰半死將死之人不救的規矩,故而將走之前把手按在門縫裏不讓陰半死關門,反複再三地問道:“陰師兄,洛兄他病得不重吧?沒事吧?”


    還不等遊蘇問完,陰半死就冷著張臉回道:“相思病,沒救了,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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