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同前往聖地的四個人選, 最後還是洛九江親自挑出來。


    不同於最開始靈蛇界中所傳言的那樣,洛九江沒有挑選年齡相近、潛力無窮的少年。他這回挑出的四個隊員, 年紀都大概在二十三四歲之間, 彼此也都認識, 並無仇怨,還反而有一定的默契,性格也不偏狹,都是溫和舒朗之人。


    論起各方麵來, 這四個青年都不算最頂級的俊才。結果一出來,不止他們自己驚奇, 就連洛九江身後的白練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少主是喜歡這樣的?”


    藍帛和紅菱在溝通方麵還是有些欠缺, 因而這次枕霜流派白練跟著他。洛九江聞言答道:“不是,隻是感覺選他們會比較好——這次一去三年,時間不短,而這四個人更有分寸。”


    少年天才,難免鋒芒太過, 就連洛九江自己都未能免俗。此前他在百鼎會上公然結丹, 折騰起的那一出風波讓枕霜流直到今天都沒能完全壓下。


    按理來說同類之間總會有些欣賞之情,隻是欣賞是一回事,能不能長久相處又是另一回事。洛九江一向心大, 隻要不犯他稀少的幾條忌諱,相處起來就隨和的很。但這些自幼錦衣玉食, 家族中眾星捧月一般中養出的才俊卻多半都很有個性。


    “而且我總感覺……”洛九江說到這裏眉頭微微一皺, 青龍書院裏來自寒千嶺的叮囑, 前幾天時關於師父的警戒,這次聖地之旅還沒開始,但前路已經隱隱蒙上點未卜神秘的顏色。他自己也就算了,但牽扯到別人的性命,還是小心些好。


    “他們應急經驗都夠,性格也很省心,這樣一旦聖地裏有所變數,至少還能自保。”


    白練若有所思的點頭,洛九江卻還有話沒說完。他伸手作勢在白練麵前一攔:“一會兒你是不是還要找他們說話,給他們師父賞的東西?白練大哥,咱們先說好,要是你去傳達些‘少主榮辱與你們生死牽係,你們和家族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類的話,那就不用過去了。”


    白練無奈笑道:“少主,您知道的,這是主人的吩咐。”


    洛九江也笑,笑得有點賴皮:“那你先讓師父過來打我。”


    看白練啞然模樣,洛九江就不欺負他,他緩聲道:“師父的心意我都知道的,但別人家的徒弟也是徒弟——我回去自己和師父說。”


    “……”白練不再言語,他歎了口氣,“全憑少主吩咐。”


    見他答應下來,洛九江這才收回攔在空中的手臂,他看白練神情中仍有絲淡淡鬱意,便緩聲道:“沒事,等我和師父說開就好了,這也不是白練哥你辦事不力,師父知道我的性子,我也知道他的。”


    “屬下不是因為這個……”白練又歎了口氣,“隻是看少主太寬厚了,怕你出門吃虧。”


    “不能,這回千嶺始終跟我一起,我能吃誰的虧?”洛九江沒心沒肺地笑道。


    “……”白練此回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更長,他半晌才道,“少主,這話您跟我說就算了,等回去後可別在主人麵前瞎說,不然……”


    不然你就知道你能吃誰的虧了。


    洛九江大笑揮手,示意白練快去給自己四位未來隊友送東西。白練往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身看了洛九江無憂無慮的笑容一眼,心中又想起了主人前日裏曾對前路吐露過的擔憂之意。


    ——主人說少主雖然天賦過人,但年紀尚輕,又這樣善良寬宏,麵對一條荊棘遍地的慢慢前路,難免不會有不軌之輩看他柔弱可欺。


    ——主人說得真對啊。


    ……


    在回程的路上,洛九江輕哼著小曲,看起來心情分外地好。


    白練有點好奇:“好像自少主剛才跟他們四個說過話後,就一直精神不錯。”


    “嗯。”洛九江對此不加隱瞞,他笑眯眯地點了個頭,“我很高興。”


    他當然很高興。


    剛剛那四個隊員裏,有一個喜歡其他大世界的新鮮東西,腰間玉佩上就懸著一個讓洛九江看上去非常眼熟的紋樣。


    洛九江指著那紋路問了一句,對方就坦言告訴他,這是從青龍界傳來的最新流行。這批紋路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情,卻又不失優美大方。如今有閑情逸致追趕世風時興的年輕人,衣飾扇上多半都繪著一兩道。


    那圖案在這些年輕人看來,或許隻是某種漂亮的花紋,但落在洛九江眼裏,卻又代表著另一個意思。


    ——圖案裏麵隱含著隻有他和千嶺才懂得的暗語。


    這些暗語出現的契機並非由他們刻意編寫,最初隻是他們在沙灘上隨手一畫的遊戲。隻是彼此之間都諸多了解,原本還走心的字跡漸漸變為草書,又成了簡略的讓人辨認不出的筆畫,甚至最後縮減為幾個鬼畫符似的弧線——但他們仍然認得。


    因為知曉彼此的習慣和心意,所以也就能辨認出對方指下那些線條代表的意義。


    就像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動作交流,那甚至不用比出一套特定的手勢,隻要其中一個的眉頭動一動,眼神閃一閃,嘴角偏一偏,那另一人就能解讀出對方的意思,幾乎不會有分毫偏差。


    簡略到極致的神情和書寫之下,隱藏的是兩個少年最深重的默契。


    後來這個臨時起意的遊戲變成了他們生活裏的小玩笑,這些圖案被劃在窗台的薄灰上、桌上層疊的宣紙裏,蒙著一層水霧的茶杯外壁,甚至是被嗬口氣描在洛九江的刀身上。


    最後他們抽了五六個空閑的下午,一起把這些零散的符號動手整理,又重新編出了一些疏漏的部分,將這套暗語變成了一個隻有他們才懂得的秘密。


    至於懸在那位俊才腰間的玉佩……美觀大方的花紋裏其實編著三個暗語符號,翻譯過來便是“一切都好,很思念你。”


    正如同洛九江被嚴防死守,寄不出一張紙片一樣,寒千嶺就是有書信想給洛九江,隻怕也傳不過來。


    所以他另辟蹊徑,選了這樣一種方法。配上隻有他們才明白什麽意思的符號,傳達的消息雖然簡短,卻另有一種獨特意趣。


    “我們先不回靈蛇殿。”洛九江近乎興高采烈地說:“等我去天衣閣那裏逛一逛。”


    白練迷茫地看著他,不解為何洛九江語氣如此歡快——單看神情,他好像不是去挑衣服,而是去讀情書似的!


    ————————


    在青龍界的“流行紋路”傳至靈蛇界時,青龍、朱雀和玄武三界的使者隊伍,也已經一同來到了白虎界。


    不知是不是由於聖地大門僅過十八年就打開,比起以往規律簡直提早得多的原因,四象界的領軍使者們,從寒千嶺到怒子,從怒子到陰半死,以及麵前的這位白虎使,比起他們的前輩來,也都年輕得過分。


    這位白虎使……


    寒千嶺與他目光對視一眼,然後彼此心領神會,眼神如同不經意交錯一般再平平滑開。


    這一次他沒有主動說話,也不曾去做那些“符合他身份地位,且禮儀上需要”的寒暄和問候。


    領著青龍界隊伍的陰半死從來都沒什麽話好說,而白虎使看起來也不似善於言談之人。於是四象界的隊伍相互碰麵,氣氛一時竟然趨於冷場。


    最後竟然還是怒子主動站了出來,幾句聊天過後就哥倆好似的搭著白虎使的肩膀,喋喋不休地攬著他像客居走去。白虎使單薄瘦削的身體被龐大又結實的倪魁攬著,整個人被對方大步流星帶得東倒西歪,偶爾“嗯”“哦”一聲,帶著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的應付。


    而在白虎使與怒子的背後,封雪微皺眉頭。她想了想還是輕聲提醒寒千嶺道:“倪魁……不像是這種性格的人。”


    怒子或許脾氣暴躁、頭腦簡單,但這絕不代表他容易向人敞開心扉——作為同類的寒千嶺是個意外。正因為祖輩都被當做“工具”使用,所以他的戒心可能遠強於其他人。


    他脾氣很壞,需要人順著毛摸,話題一向是由別人挑起,一旦不順他的意他就要蹦起來了。像現在這樣主動跟剛見了一麵的人勾肩搭背走,還費力給別人找話題,簡直是貴賓一樣的待遇。


    想想他跟白虎使才見了第一麵,這可真不正常。


    “嗯,我大概知道原因。”寒千嶺非常禮貌的說:“怒子最近在書院做的事,你知道一些嗎?”


    “打聽九江壞話?”


    寒千嶺點了點頭:“他和白虎使的交流,也是出於一樣的目的。”


    “他想抹黑九江?還是想聯合白虎使對付九江?”封雪奇道:“寒公子,你怎麽一點也不擔心啊?”


    “因為不需要擔心。”寒千嶺微笑著說,“這位白虎使,我和九江都認識。”


    ……


    繼同類寒千嶺後,倪魁又和白虎使一見如故。


    這位白虎使雖然悶蛋一樣不愛吱聲,但一旦投入進話題裏,那就句句都能搔到倪魁癢處。倪魁簡直對此驚喜交加:“我真沒想到,對付那個靈蛇界小子的計劃你也這麽認同。”


    白虎使點了點頭,他皮膚白如羊脂玉,在陽光下映出一種珍珠般的溫潤光芒。他又重新向倪魁確認道:“倪兄弟,這位靈蛇界的使者,名字是叫洛九江?”


    “對。”倪魁被這話提醒了什麽,“啊呀,你看我,竟然還沒問過你叫什麽?”


    白虎使眼睛一眨,他睫毛很長,目光一動就如同有黑翼的蝴蝶在眼皮上輕輕的顫:“在下姓董,名雙玉。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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