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嶺的判斷相當準確, 在第四天的時候, 洛九江便能嚐試在自己和他人的夢境中移動。


    寒千嶺臨睡前警告他道:“夢中的距離未必與現實中的距離有關, 有時你穿梭一夢不過用了一彈指, 而實際上你和他的距離卻可能相隔聖地兩端。”


    “夢主雖然未必神魂強大,能夠自主操縱夢境,但若他察覺情況有異, 那夢主便可能會醒——此時你的神魂就走得太遠了。”


    洛九江暗暗記在心裏,又問道:“我能做點什麽預防這個?”


    “你需要……先打下個錨點。”不知為何, 在說道“錨點”二字時,寒千嶺竟然掛著某種心滿意足的笑, 好像這平平無奇的二字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幸福感。


    他傾身在洛九江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含著對方的唇瓣道:“把錨點臨時打在我的神魂上吧……若是你走丟了, 我就去找你。”


    ……


    於是直到入睡之前,洛九江舌尖上似乎還含著獨屬於寒千嶺的清涼甜意。


    這次入夢異常順利,洛九江沒有過多在自己的夢境中逗留,而是嚐試著把自己的神識探出夢境的邊界,向外觸碰著其他夢境的痕跡。


    最開始的兩次都進行不順, 洛九江隻搜索到一半就不得不因為對神魂的巨大消耗而收回神識,先歇息一下喘一口氣。


    在那明滅宛如三千界空間的一片黑暗裏,也許藏著無數夢的種子,隻是洛九江目前為止還學藝不精,故而摸索的比較艱難。


    他多休息了一會兒, 在第三次時打起精神, 避開了前兩次那種消耗頗廣的巡視法, 轉而將自己的神識放成一道涓涓細流,無聲地沉沒在黑暗裏。


    找不到別人的夢也沒關係,再次折戟也沒關係,此時此刻,洛九江隻是清空自己的思緒,全身心地品味著一處寂滅空間中的安靜。


    一炷香後,洛九江的神識微微一振。


    他觸碰到了某個夢境的邊緣。


    隨後,洛九江從善如流地鑽進了這道夢境裏。


    這道夢境發生在一處麵積不小的廳堂之內,洛九江甫一落入,就穩穩地掉在了一張椅子上。恰好他兩側無人,夢也平靜,因而他還有心情研究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坐的椅子:這椅子聯排,椅麵包著紅布棉花,很是舒服,兩側有窄窄的黑扶手,那扶手材質非金非木。


    單從這椅子的軟和程度來看,顯然下足了材料,也不失是一把好椅子,然而就做工設計來說……洛九江從出生以來,就再沒見到過這麽糟糕的,幾乎毫無美感的椅子。


    它似乎隻是為了能高效地坐上很多人而設立的。洛九江隻是不懂,他們何必費這材料,怎麽不安幾排板凳?


    他心中疑惑,在人群中搜羅夢主時就更為賣力。其實從夢境中辨別夢主並不是很難,特別是像這種以人為主的夢——如果夢主沒有特意刻畫,那夢中其他人的麵孔多半是模糊的。


    這一看之下,洛九江實在吃驚得要命。


    他之前把大多數精力都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又坐最後一排,沒怎麽管前麵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現在拿眼神看著,卻發現夢中的所有人衣著全不得體——短衫乃是常年勞作之人為了方便穿的,就連洛九江這種訓練度極大的少年,著短打的時候也少,然而這屋子裏的人,居然無一例外,衣服全是上下兩截,並且上衫很短。


    若隻是這樣,洛九江還能道聲“奇妙”就哈哈過去,但眼前穿短打衣服的諸人,無論男女,居然都毫不顧忌地坦腿露臂。這些人裏所穿衣服能遮到手腕的都少,大多數人袖子隻有短短一截,袖口還很窄,兩條腿也大半光著,甚至有一位姑娘……洛九江真不是故意的,可她怎麽衣服帶子那樣得細,還毫不介意地展示出自己的肩膀和小腹?


    非禮勿視四字是幹什麽吃的?這夢主究竟在想什麽呢?


    洛九江受到了驚嚇。


    在世人之中,洛九江的脾氣已經算是非常隨和寬容的那一種,要論及少年狂氣,視教條於無物,天下也少有人能和他比肩。但這個夢主雖然也豪放不羈,但明顯和他發展得不是一個方向。此時此刻,就洛九江都在心中嘀咕,心想這夢主該是個何等驚世駭俗、玩世不恭的狂徒?


    而當他抬頭向廳堂的最前方,搭著一個高高戲台子的最前方看去的時候,整個人簡直如遭雷劈。


    台上的人不是戲子,是封雪。


    雪姊穿一身剪裁得當的黑色短打,上衣胸前開叉極大,露出白色豎立的領口。這短衣剪裁對於洛九江來說太過貼身,襯得封雪身材線條分明。


    洛九江:“……”


    雪姊實在不像是這樣的人。


    他埋臉在手掌裏搓了一把,一瞬之間真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設想都做到了。例如他方才短短一瞥,台上的女子雖然容貌肖似封雪,但還是有細節不同,沒準是那死地的老變態又送了一個女兒進來;或者是隊伍裏的某人貪圖雪姊美色,對她念念不忘,又起不軌之心,再有就是雪姊不是說過嗎,她來自一個“和你們的三千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或許是不想勾起故土情思,就連在死地裏,封雪對自己的家鄉都提及不多,但她偶爾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是真的。洛九江原本還不能完全理解“截然不同”是怎麽個不同法,但現在夢境裏隻消一眼,他就徹底明白了。


    ……這個確實是夠不同的。


    台上的女人有著雪姊的身形、雪姊的眉眼和雪姊的大體輪廓,隻是在一些容顏細節上與雪姊不同,像是她的頭發竟然短得近乎齊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剛還俗不久的姑子。


    但洛九江想起來,雪姊提過這個,她說這也是她們那邊常見的一種發型,似乎是叫杏花頭還是什麽?


    洛九江還想起來,封雪說過自己的前身並不是現在這副容貌。


    那這個夢說明了什麽呢?洛九江默默估量著,心中竟然有些替雪姊悲傷:她還記得自己過去的頭型,還記得舊世界大家所穿的衣服,甚至還記得家鄉的一個廳堂。然而她用得卻是“花碧月”的臉,顯然是已經忘記了從前自己的模樣。


    對雪姊來說,那個生活在她心心念念家鄉的,叫封雪的小姑娘,若是連她自己都忘了長成什麽樣子,那這個世界就再沒有人會替她記得。


    此時洛九江心中一聲低歎,封雪顯然毫無覺察。正相反,戲台上的封雪甚至是興高采烈的。她手裏拿著個頂端圓圓,長若戒尺的漆黑圓柱子,鏗鏘有力道:“大家都知道,今天這場報告會的目的,就是為了向你們展示我的新發現!”


    “那就是異種,我們生物學界的明燈!這種特殊的生物以其頑強的生命和特殊的生存形態引起了廣大科學界的主意!我殫精竭慮地研究了二十年,終於破獲了他們的遺傳密碼,並且很榮幸地獲得了挪被耳生物學獎的提名!”


    洛九江:“……”雪姊平時的深奧言語雖然多,但肯定沒有現在這麽多。在夢裏的封雪顯然是完全地放飛了自我。


    戲台上的封雪還在慷慨激昂的陳詞。


    “異種,顧名思義就是與我們有異的品種。它代代相傳,目前學術界也隻發現了十三種。據我所知,我們發現的十三種已經是極限,因為異種是由‘道源’後天改造而成,而道源迄今為止隻有十三滴。”


    “經試驗證實,在經過多代的‘道源’浸染之後,異種的dna已經與普通異獸完全區別開來。我們此前的數據顯示過,一名叫做‘饕餮’的異種,它多次以自己兒女的靈魂為食,但在他的子女因靈魂被吞吃死亡後,身體卻依然保持了基本活性,如果此時再移入普通人類的魂魄,依然能夠展現屬於異種的力量。”


    “而異種之中代代相傳的傳承經驗告訴我們,如果一個異種不幸身體被毀,當它的靈魂找到一個普通**寄宿時,這具平凡無奇的身體就能重新化作一名異種!並且種族血脈和天賦與該異種從前的能力完全吻合!”


    “我知道有的觀眾可能不理解我在說什麽,請允許我簡要地說明一下——這意味著,異種其實是有兩條命的!”


    說罷,封雪回身,猛一揮手,身後雪白牆麵上突然映上了饕餮的圖案,看起來光盈盈的,好像皮影戲一般是被什麽照在上麵。


    “請大家看,這是饕餮,我們目前所知的最大蠢貨。”封雪說到這裏,語氣一頓,連連高呼了三聲:“蠢貨!蠢貨!蠢貨!”


    洛九江:“……”看起來雪姊對饕餮的怨念確實不淺,夢裏都時刻惦記著。


    “如果按照剛才的理論,這個終生致力於生孩子吃的老種馬,如果肯用腦子思考一下,就會知道,他若是把他吃過的那些孩子的靈魂與普通人的靈魂互相交換,那麽數次以後,他就可以擁有二倍數目的異種資源。可以建十隻足球隊,開一場麻將大賽,操縱一艘遊輪人手都夠了——然而他他媽就知道吃!”


    洛九江:“……”


    “總而言之,綜上所述,異種其實是有兩條命的。”封雪強行做結:“隻要沒被直接毀滅靈魂,那麽他們的**實際上可以替他們死一次。”


    “人生何其寶貴,但他們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我的演講完畢了,謝謝大家。”


    洛九江:“……”怎麽感覺前後都接不上?


    不過夢境本身就是這麽沒有邏輯,洛九江這兩天偶爾回想一下自己最初的夢,也不太搞得清楚自己怎麽會默認輪椅能上街砍人。


    “在結束之前,請大家揮舞你們的手臂,讓我看到你們的熒光棒!”封雪連連揮手,“我們的口號是——”


    洛九江眼睜睜地看著,幾乎是瞬間的工夫,廳堂裏的所有人手上都多了個一個散發著微光的東西。


    千百人一齊高聲呼喊著口號的內容,他們大喊:“當心霸下!當心霸下!當心霸下!”


    對了!這件事雪姊在死地裏提醒過他!


    因為這一群人穿著的問題,洛九江一直不太敢正眼看著台上的雪姊和前麵的觀眾們。但直到這一刻口號聲齊響,他才意識到了更多的一些什麽。


    夢境,或許是雪姊用來整理自己思考得出結論的一種方式。


    這場“戲”雖然形式古怪,但到目前為止,洛九江從封雪那裏聽到的一切結論,他都挑剔不出任何毛病。


    正當洛九江若有所思之際,原本都要走下戲台的雪姊突然又折返回來,目光居然投向在最後一排坐著的洛九江。


    “今天,我們還請來了一位特邀嘉賓,洛九江先生!作為一個家喻戶曉的情感節目,我們有一個問題已經好奇很久了,洛先生,請問您和寒千嶺先生的婚期定在什麽時候?你們天天泡在一塊兒,還動不動就喂人狗糧,希望你們結婚的人真的非常多。”


    洛九江:“……”


    隨著封雪問題的提出,無數個袒著手臂,露著大腿,在洛九江眼裏近乎裸男裸女的觀眾們齊齊轉過身來,麵朝著他,無數張因夢主沒有刻意構建,因而模糊不清的臉孔對著洛九江,異口同聲地齊問道:“洛九江,您和寒千嶺先生的婚期定在什麽時候?希望你們結婚的人真的非常的多。”


    洛九江:“!!!”


    洛九江實在無話可說,隻好奪路而逃。


    即使多年以後,這也是洛九江回憶裏能想起來的最無奈一幕。


    從此之後,他開始用全新的眼神看待雪姊,而封雪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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