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暉,你隨我來安排。”將具體事宜商量完畢後, 董雙玉對越青暉做了個手勢, 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後。


    越青暉無言站起身來, 默默隨董雙玉出了帳子, 等走出了好遠一段距離之後,他才猶疑道:“即使我和他交道不多, 也知道寒千嶺這個人慣來八風不動,當初幾個兄弟開玩笑, 號稱九江是千嶺停泊的第一港灣。要想隨便把他從九江身邊調離簡直癡人說夢……你說的那個道源之氣,能行嗎?”


    董雙玉雙手攏在袖子裏, 聞言眼波也不振蕩一下:“青暉, 你還不知道道源意味什麽。”


    “……”越青暉悻悻摸了摸自己鼻尖:“當然,雙玉你總是對的。”


    “不過區區一縷道源之氣, 寒宮主理應看不上眼。”董雙玉玩笑般的一個大喘氣, 不顧身側的越青暉突然呆滯的表情,他仍閑庭信步一般向前邁步,“所以這時候, 我們就要用些別的。”


    越青暉怔怔道:“比如一群染著道源之氣的異獸?”


    “……”董雙玉無言地回首凝視了越青暉深深一眼, 眉心略蹙,自責道:“是我不好。日後不會讓你再見玄武使了。”


    越青暉:“……”


    玄武使可能感覺有點冤。


    “我是要用這個。”董雙玉雙袖終於分開,他把捏在掌心裏的活物亮給越青暉看。那東西在董雙玉手掌裏掙動不停,兩條後腿連連刨動, 然而董雙玉隻需把手腕偏過一點, 就能讓它次次蹬空。


    越青暉上下左右圍著這不及巴掌大的小獸看過一遍, 還是覺得它隻是隻普通的乘風兔。


    這種兔子除了身具五足以外,甚至和聖地以外的兔子妖獸沒有任何區別,被董雙玉捏在手心裏的這隻看起來就更為普通。如果此時董雙玉把手一撒,讓它回到自己的族群裏,越青暉甚至沒有把握能挑出它來。


    “它……它有什麽特殊的嗎?”


    董雙玉擠在毛絨絨兔皮裏的手指微動,把它的喉嚨胸口都袒露出來,淡淡問道:“現在呢?”


    “奇了。”越青暉輕輕咂舌,“這兔子胸口上鑲了珠子啊。”


    “隻看出來鑲了珠子?”董雙玉抬眼看他。


    董雙玉若這麽說,裏麵必然有些他沒看出的關節所在。然而越青暉再反複看了幾遍,還是一無所獲。


    “一隻耳環釘在了這兔子淺層皮肉裏,再多實在是看不出來了。”他坦言道:“雙玉,還是你講給我聽吧。”


    聽到了他這樣喪氣又認慫的宣言,董雙玉居然報之一笑。


    “看來七島舊日時分,你確實和女孩子們不是很熟。這珠子是七島碧海特產的繪月珠,徒有名字好聽,品相多半不佳,與外界交流貿易時,品級連七島都出不去,但七島女兒串個手串,做條珠鏈倒還使得。”


    越青暉若有所思:“我們七島的東西?”


    “嗯。你看這耳鉤也不同尋常,工藝用得是嵌蚌懷風式,算起來大約是二十年前時興的款式。”


    “所以有七島之人曾經來過這裏?就十八年前聖地正常開放的那一次?”


    董雙玉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得沒錯:“本次出使以前,我曾查閱過白虎界關於曆年來各界俊才入聖地的記錄,其中有一女弟子,曾由雲豹界晉升入白虎宗,後來又取得了入聖地的名額……她芳名喚作陳淑紅。”


    “陳淑紅?”越青暉這下真是絞盡腦汁也未找到半點頭緒:“不行,我想不起來了,這姑娘大概我不認識。”


    還沒轉過來彎?還叫姑娘?十八年前入聖地的弟子,你喚她嬸子都夠了。董雙玉無聲向越青暉掃去一眼,好笑一般地搖了搖頭。


    他腳步不停,越青暉卻站了一會兒才追上來,口裏小聲叨叨著:“等等我啊雙玉,所以這位陳姑娘究竟是誰?”


    “你不用知道她是誰。”董雙玉柔聲道:“你隻要知道,若我一會兒拋出這兔子,卻沒能將寒宮主引開,那這位陳姑娘從此就徹底誰也不是了。”


    他白如羊脂玉般的臉龐上,那一刻的神情分明是帶著幾分溫柔的,說出的話卻如凜冽寒風一樣讓人冷得下意識一個哆嗦。


    他並未作出任何警告,卻足以讓任何人都明白過來不該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盤亙下去。


    “……雙玉,我還沒問你。”越青暉不自禁地又一次站停了腳步,“那個倪魁,你廢了這麽大力氣,又是查閱曆年聖地弟子記錄,又是抓這隻兔子,還替他來回合謀盤算,你為什麽要這麽幫他?”


    董雙玉定定地看了越青暉好一會兒,直到對方在他的目光下甚至都顯露出幾分無措來,他方慢吞吞地回答道:“你用詞不準,青暉。舉世之間,我也沒有第二種立場——你知道,我從來隻幫過你,除此外再不管別人。”


    “……”


    “我無意幫他,至於玄武使如何一廂情願,又於我沒有幹係。”董雙玉半垂眼睫,“我隻是有一件事欲同寒宮主確定,所以要用到他。”


    “我並不在意玄武使做事的成敗與否,不過我要確定的那件事,還是讓他在寒宮主麵前搓出更多火來才有效果。”


    “……”越青暉嗓子都有點幹澀發啞:“那你要確定什麽?”


    一瞬間他幾乎身墜冰淵,腦子裏亂糟糟地閃現過五六種最糟糕的可能。那句“取而代之”和“一石二鳥”、“坐山觀虎鬥”等詞語一同在他耳邊回聲般地來回作響,幾乎讓他以為自己馬上要麵對重傷垂死的深雪宮主和洛九江。


    董雙玉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覺得愛更長久,還是恨更長久?”


    越青暉慢半拍道:“……愛?”


    “至今為止,我知曉世上有過綿延萬年的仇恨,卻還未眼見過一對能萬年長久的愛侶。但傳承記憶或許也有錯。”董雙玉將那隻乘風兔重新籠回袖子裏:“我想確定的,就是這件事。”


    越青暉聽得一頭霧水,倒是董雙玉悠悠道:“上次會麵太過短暫,未能看出什麽東西。我今日倒可以斷定了,洛公子,確實是個很有趣的人。”


    “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見過了九江?”


    “沒有。不過白虎界時,你我一起又見了寒宮主一麵。”


    ——————————


    當兩人行至中途,一隻兔子突然橫向竄出,吸引了寒千嶺大半目光之時,洛九江就知道這必然是怒子的第二步安排了。


    他忍不住腹誹道:“先把我請來這麽個人生地不熟的遠地方,再用動靜把你支開,他是不是生怕我不能察覺到不對?”


    寒千嶺隻是笑道:“何必分開?一起追就是了。”


    洛九江抬頭一看天色,日頭已經快要行至午時,又見那兔子早已鑽入地勢複雜的密林,不由歎息道:“不管怎麽說,這位怒子對時間和地點的把握可真是做得再好沒有了……他們既然有心要調開千嶺你,你不妨就大膽離開。單刀赴會,難道我就怕了?”


    寒千嶺反掌在洛九江肩頭上按了按:“好。九江你先去,我稍後就到。”


    臨別之前,洛九江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兔子有何特別?”


    “它胸口上墜著一枚女子耳飾,大概是故人遺物,按照世間道理,還是取回來隨她一起下葬為妙。”


    寒千嶺說前半句話時,洛九江還嘖嘖稱奇,心想千嶺還有什麽“故人女子”竟然是自己不知道也想不到的?待聽到了“下葬”二字,他立刻便反應過來,這是陳夫人的東西。


    原來千嶺母親也曾來過聖地。


    結合千嶺對聖地遠勝於諸人的熟悉,這其中一定含著一個很長的故事。


    洛九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鬆手放寒千嶺追蹤過去。他仍朝著自己原定的方向,看神情甚至沒有少許擔憂。


    老實說,他原本對和這位怒子會麵隻有三分期待,如今見了他把調虎離山的計策時間拿捏得如此得當,期待頓時化為五分。想來那必然是個莽中有細,慣來愛以粗豪示人的對手……


    事實顯然要讓他失望了。


    洛九江剛剛走到赴約地點,林中便突然鑽出一條黝黑結實的大漢來。這漢子聲音還帶著一點少年感,身體卻早長得威猛敦實。隨著一聲暴喝,他一雙肉掌暴長,登時化作異獸兩隻銳爪,迎麵衝洛九江夾擊而來。


    “餅!”這漢子怒目喝道。


    洛九江不慌不忙倒翻筋鬥避過一擊,就勢拔出腰間澄雪。這對手眼看一擊不中,雙肘一縮,重新化為人手,然後雙腕一翻,兩手就捏緊了兩柄碩碩大錘。


    這兩柄圓錘烏鐵顏色,直徑足足趕得上洛九江一條膀子長。這虎虎生風的猛將使這沉重錘頭一先一後衝洛九江當頭砸下,被洛九江如清風一般不慌不忙從兩錘之中閃身避開。


    洛九江無意傷人,冰冷刀背自下而上撩出,從對方胸膛往喉口掠過,保證讓對方品嚐過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涼意,卻絕沒碰掉他半根寒毛。就在他出刀同時,這人第二聲大喝已然出口:“錐!”


    洛九江:“……”等等這意味著……


    聯想到此人之前派使者捎來的那段話,洛九江簡直不敢置信,覺得對方不可理喻。然後果然不出洛九江所料,那人再擊落空,竟然順手就扔了兩柄大錘,反身“啊”地大叫了一聲,一屁股朝洛九江坐了下來!


    他那屁股在準頭頗佳地墩下來的同時,居然還一點也不耽誤變成個毛絨絨的異獸屁股!


    “球!”這對手喉嚨中豪放地亮出一聲,若不結合前後語境,這簡直是在罵人了。


    洛九江:“……”


    洛九江真是沒料到,這位怒子居然如此耿直。


    那句“要把你打成個餅餅!然後錘成個錐錐!最後坐吧坐吧墩成個球球!”,居然不是威嚇和挑釁……這他媽是句招式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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