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雪足足啞然無語半晌, 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我剛剛實在不知說什麽好。”


    “貴界這是什麽風俗?”封雪真心實意地質疑道:“你是怎麽把‘你是風兒我是沙, 纏纏綿綿到天涯’和‘要做你的斯托卡, 哢哢哢後啪啪啪’這種土味情話表達得這麽變態的?”


    寒千嶺:“……”


    饒是以寒千嶺平生寵辱不驚的的處世態度, 此時此刻都難免被封雪噎了一下。


    短暫地停頓過後,他感慨道:“地傑才能人靈,想必貴地當是個風水別出心裁的好地方。”


    封雪經過剛才那一下已經鍛煉出來了,徹底發揮了“既然聽不懂你是誇是罵,我就統統裝作你沒說過話”的本領, 繼續把話按照自己原有的思路說了下去。


    她既然確定了洛九江的安危無虞, 也就不打算繼續追問以後寒千嶺怎麽和洛九江談戀愛。畢竟管別人的家務事是手長, 要是連別人談戀愛的姿勢都管, 這人大概也就活不長。


    “雖然沒身份管, 但你們的戀情方式我建議還是內部溝通一下。”封雪一筆把獨占欲問題帶過,匆匆轉戰下一個她同樣關心備至的話題, “寒公子,你的恨意……是怎麽回事?”


    寒千嶺悠悠一歎, 臉上也看不出多為此煩心著急,反而帶著些許習以為常的神色。他簡短道:“天生的。和傳承記憶一起繼承來的。”


    “……還有這種傳承記憶嗎?”封雪露出錯愕的表情來,“我還以為‘某年某月某日,吃了銀瓢魚, 好吃, 有毒, 不要多吃, 我說這可真他媽疼啊。’這種傳承記憶就夠倒黴了呢。”


    “……”又一次地, 寒千嶺真誠地慨歎道:“姑娘家學淵源。”


    封雪擺了擺手。


    她雖然已經竭力扯淡打岔地轉移兩人對話裏的肅穆之感,可回想起自己品嚐到寒千嶺恨意那一刻的感受,還是覺得自己仿佛又重回了一遍崩潰現場。想到這裏她竟有點說不出話——要是自己隻是嚐回味道都對此恐懼的非比尋常,寒千嶺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麵對這種折磨,又是怎麽才熬下來?


    “說實話,我隻奇怪你怎麽現在還沒毀滅世界。”封雪眼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之色,“你竟然能至今做到不嗜血,不濫殺——而且仍舊毫無慈悲。”


    “寒公子,你約束恨和惡,都不必憑借善良和仁慈的嗎?”


    “我沒有,也用不到。”寒千嶺淡淡道:“我約束自己,隻需要靠九江便可。”


    “……”封雪喃喃道:“宮主,你會經常像現在這樣,讓和你說話的人覺得無話可說和‘這不可能!’嗎?”


    寒千嶺慢條斯理道:“通常情況下,我不和旁人說這麽久的話。”


    “榮幸備至。”封雪苦笑道:“有一件事,我想我終於懂了。”


    寒千嶺適時地投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很著名的故事,其中一段相當膾炙人口,講得是某隻狐狸主動請求主人公來馴服它。它說‘我不吃麵包,小麥對我毫無用處,麥田也不會讓我聯想到任何事。這是很可悲的!但是你長著金黃色頭發。當你馴養我以後,這將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麥子的顏色也是金黃色的,它會讓我想起你。’1”


    寒千嶺不動聲色道:“這話很好。”


    “是很好。”封雪直視著寒千嶺道:“你的恨指向整個三千世界,世界對你來說也沒什麽用處。隻是你喜歡九江,所以你看見三千世界,就能想到‘這裏是九江所鍾愛的地方’——於是你至今也沒對你所恨的一切生靈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寒千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問:“那隻狐狸最後怎麽樣了?”


    “主人公不是那方世界的人,他離開了。”封雪頓了一頓,刻意在此時觀察寒千嶺的臉色,可惜沒能看出任何端倪,“但狐狸因此喜歡上了風吹過麥田的聲音。”


    “這很好。”寒千嶺第二次說。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寒千嶺半偏過頭,月光柔柔地從他麵容上劃過,在皎潔的銀輝之下,封雪突然發現對方的眼眸中竟然仿佛帶著一點蒼藍。


    “姑娘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寒千嶺客客氣氣地說。


    “有。我能食用情緒的事情,你以前知不知道?”


    寒千嶺想了想便明白了封雪為何做此一問:“你覺得,你與我們同住一個帳子那回,是我想讓你替我吃掉恨意,所以故意安排?”


    封雪暗暗為寒千嶺這份敏銳心驚。


    “我知道饕餮可以擁有這種本領,但我不知你有沒有,更不知道你吃沒吃。”話已經說到這種份上,寒千嶺也沒必要再瞞她,他坦言道:“將你移進來確實隻是巧合,沒有借姑娘之口轉移恨意的想法。反而是將你請出去的緣由,是我想起了饕餮的這一特性。”


    看著封雪意外又帶些不解的表情,寒千嶺解釋道:“恨意有無對我倒無關緊要,但愛意全是我給九江的,不打算讓旁人分薄半點。”


    說到這裏,寒千嶺微微一笑,輕聲告誡道:“封雪姑娘,下不為例。”


    “……”


    “姑娘是九江的朋友,我不會因為幾句閑話便對你不利的,更不至於牽連他人。”寒千嶺負手背過身去,“天黑夜涼,森林中又多異獸,姑娘還請快把封刃姑娘帶回營地吧,免得她有什麽閃失。”


    “……”


    封雪沒想到寒千嶺連這都看得出來。


    她在拉著寒千嶺往一邊談話之時,心裏已經打好了最壞的準備,故而暗暗在背後向小刃比過一個手勢。


    那是她們一同在死地裏時用的一個暗號,當時小刃被追殺得緊,往往要封雪利用自己身份拖住別人,好給小刃留下逃跑的空隙。這手語一處,所表示的意味便是“你先離開,我自會趕上。”


    以小刃的速度和實心眼,她剛剛一看自己這個手勢就從營地跑路,現在應該已經走出很遠很遠了。


    黑燈瞎火不熟路,封雪估計自己這一追沒半個晚上下不來。


    她走出兩步,又負氣回身多問了一句:“最後一個問題,寒宮主,你今年……貴庚?”


    寒千嶺謹慎道:“按照人類周歲的計數方式,我和九江是一個年紀。”


    “我不想聽你周歲多大,”封雪堅持道:“我就想知道你虛歲多少。”


    “……”寒千嶺問道:“是有什麽原因嗎?”


    “你的恨,味道太特別了。”封雪黑著臉道:“餿了,變質了,有年頭了,榴蓮屍臭味兒的。”


    寒千嶺:“……”


    寒千嶺漠然回答道:“一萬三千……”


    “夠了別說了。”封雪慌忙叫停,“我不想知道你這個巨大的年紀差,一旦讓我知道,刑法夠你牢底坐穿的了。”


    “……”饒是以寒千嶺素來的涵養,此時都不免特意多解釋一句:“雖然等待的歲月漫長,但我也不過如同胞宮之中的人類嬰兒,連思考能力都欠缺,唯二的本能就隻有恨和記憶。我雖然記得那些茫茫歲月,卻隻像是翻閱別人的故事——姑娘一樣有傳承記憶,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封雪確實明白他的意思,她若有所思道:“除了這十五年才裝載了電腦主機之外,你都始終隻是塊超容量u盤?”頓了一頓,封雪又想到寒千嶺那個與生俱來的恨意問題,很快便改口道:“帶病毒的超容量u盤?”


    寒千嶺:“……”


    正如同剛剛封雪不太拿得準“近朱者赤”是不是在諷刺她,但她就是覺得不對一樣,寒千嶺雖然聽不懂這個“優磐”是什麽東西,卻也直覺性地感覺這不是什麽好話。


    “封刃姑娘或許等得急了。”寒千嶺淡淡道。


    他就是不下逐客令,封雪新作了大死後也不想在他身邊多留。正當封雪拔腿欲走之際,不遠處的主帳突然嘩啦一聲,前後破開兩個大洞,一條黑蛟正從兩個破洞裏舒展開自己的首尾。


    封雪:“……哇。”


    寒千嶺倒還神色自若,他凝神瞧了一眼,便平靜道:“是客人喝醉了,不妨事。”


    下一刻那可憐的帳子一下被撕個粉碎,洛九江的蹤影也在破碎一地的帳篷片裏顯現出來。黑蛟低下頭對洛九江隆隆幾句,便見洛九江醉態盎然地躍上黑蛟的背,興致勃勃道:“走!我們去摘月亮!”


    寒千嶺:“……”


    封雪已經恢複了寧靜的神色,她有點同情地安慰道:“是九江也喝醉了,不妨事。”


    寒千嶺:“……”


    “兩人一起摘個月亮罷了,又不是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個一整夜,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1,你放寬心就好。”


    寒千嶺:“……”


    “別怕,寒公子,你可是要成為星辰大海的人——他們不就是摘個月亮嗎?你去當月亮不就好了?”


    寒千嶺:“……”


    寒千嶺幽幽道:“這主意很好——你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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