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刃的恢複是件讓營地當晚行了篝火長宴的樂事。


    這兩支由於首領的特殊關係而拚在一塊兒的隊伍裏, 本來女性就非常稀少, 去掉小刃封雪以外就隻剩一位原身乃是蠍子的妖族。半年相處下來, 足夠除了寒千嶺以外的所有人都混得純熟,洛九江就更是如魚得水。如今見小刃補全了靈智,所有人都認為這值得酩酊一醉。


    見他們忙著布宴整席,洛九江二話不說就爽快掏盡了自己帶進聖地來的所有美酒, 立誌今夜不醉不歸。


    如此喜事, 隻浮三大白又哪裏夠?


    寒千嶺站在那足以壘成小山的酒壇麵前沉默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旁人錯覺,總覺得看他再轉過身來時臉色有點發青。


    “我本該在你沉淵公子醉酒以前, 就兌現了我對封雪姑娘的承諾的。”半晌之後,他深沉地對洛九江說道。


    洛九江訕笑著聳了聳肩膀:“我和沉淵喝的廣玉釀, 我也僅有那麽一壺。”


    寒千嶺唔了一聲,表情還是令人捉摸不定:“這些酒都是你從枕前輩那裏拿來的嗎?”


    “背著他悄悄拿的,搬空了小半座酒庫,隻怕我一走就有人報上去了。”洛九江笑道。


    寒千嶺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很為洛九江的未來憂心:“那枕前輩若是得知, 隻怕要生你的氣。”


    洛九江玩笑道:“是啊,這回回去,大概要應付十八個元嬰傀儡才行。”


    寒千嶺的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枕前輩還是這樣嗎?他不應該打你。”不等洛九江為自己師傅轉圜說和, 他又很快補充道:“不過這次他做得對。”


    洛九江:“……”


    這等有損靈蛇界少主威嚴的談話細節具體不表,總而言之, 大家為小刃的恢複好好慶祝了一場。


    自從人魂修補完畢以後, 小刃的理解能力和學習能力就突飛猛進。從前她幾乎不和洛九江與封雪之外的人開口, 然而現在她不但願意在別人搭話時回答別人,甚至還可以主動學習。


    ——她不止學習了其他人的溝通方式,還學習了旁人的威懾手段。


    至少某一次洛九江無意間從某地路過時,就訝異地發現小刃用劍鞘把營地中的某人推在了樹上。


    洛九江:“!!!”


    這是……在私下裏處理什麽恩怨嗎?


    洛九江揉揉眼睛重新打量了一遍,確定那個被小刃一把摁在樹幹上的兄弟乃是隊伍裏出了名的老好人,腦袋裏閃電一般把此前幾次他和小刃同時出現時的情況翻了一遍,也沒想明白他究竟有哪裏會招惹到小刃。


    或者這是在打家劫舍、強取豪奪、自立山頭……總之一切從收取保護費做起?


    想到此節,洛九江登時眉毛一跳,心下惴惴,不能脫俗地閃過和古往今來的萬千家長相同的擔憂:小刃這別是學壞了吧?


    正當洛九江就要上前阻止之際,便聽小刃那一把相當具有辨識度的聲音冷冰冰道:“你笑一個。”


    洛九江:“……”


    不!這情況好像比強行搶錢還嚴重些啊!她都開始暴力逼人賣笑了!


    那老好人突然遇上這一出,大概也不怎麽笑得出來,遂表情緊張地扯了個假笑給小刃看。小刃看起來也不怎麽介意這人笑得好不好看,隻見對方臉皮動了,也就繼續冰涼涼道:“你這樣的美人兒,怎麽不見多笑一些?是為人所欺,還是俗事勞心?果然還是要我把你搶回去日日供起來才好?”


    話畢,小刃半垂下頭,好像微微地思索了下一步該如何進行,再抬頭時眼中精光一閃,手腕挽花一般輕轉了個角度,那壓著老好人鎖骨的劍鞘滴溜溜揮出一片殘影,然後連劍帶鞘重重地擦著對方耳朵戳進了他背後的粗糙樹幹之中!


    “再笑一個吧,我好好疼你。”


    那一下是真聽起來就疼,也真聽起來就狠。劍鞘足足沒入成人手掌之深,當時便鑿得木屑飛濺,嚇得那人猛一閉眼一縮脖,臉白得像隻被老鷹抓在爪子裏的小雞仔。就是不遠處的洛九江聽到這一聲搗木聲,牙床都不僅酸了一酸。


    但是……但是這不對啊!


    小刃說的那些話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


    這不是……這不是……


    那邊小刃正不滿地看著這嚇得都快縮起來的男人,反手拔出自己細劍,不甚耐煩地“嘖”了一聲,口吻裏居然還有幾分怨念:“別人都高興的,你怎麽不高興?”


    老好人:“我是樂不可支,樂極生悲……女俠饒命!”


    小刃出手時的迅疾模樣,以及那一擊斃命的手段,他們也都是見過的。


    小刃再不耐煩與這人周旋,她重新還劍在腰,轉過身來和早就被她聽見動靜的洛九江說話。她相當不解地提問道:“怎麽你那麽做,寒宮主就高興,這人就不行?”


    洛九江:“……”


    他想起來了。


    前幾天的時候他和寒千嶺兩人外出探路時走到個幽辟無人之地,他興致一動,隨隨便便演了個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他演得不甚走心,千嶺人卻頗為捧場,不當當場就付諸一笑,還設計了個黑吃黑的戲本……


    現在看來,那地方並不是真的幽辟無人。


    小刃嘴準是漏勺做的,眼看洛九江不回話,她就繼續無知無覺地往外抖摟細節:“你這麽說了,寒宮主就笑,就抱你,就反把你抵在樹上親,為什麽我這麽做就沒用?”


    洛九江:“……”


    行了,這連黑吃黑的具體細節都看見了!


    洛九江萬般無奈地吐出一口長氣,先是把縮在樹根處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無辜人士送走,再背過身來好聲好氣地跟小刃問道:“你要是想看千嶺笑,抓著人家幹什麽啊?”


    “排練。”小刃言簡意賅道。就是如今恢複了,能說兩個字她也絕不用三個字眼代替。片刻後她又補充道:“也不幹寒宮主的事。”


    “……雪姊?”洛九江意外地眨了眨眼,仔細一想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最關鍵的問題乃是:“小刃,你是想雪姊親你,抱你,還是想她對你笑?”


    小刃理直氣壯、理所應當、順理成章道:“姐姐說了,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我既然及笄成人,當然是全部都要。”


    洛九江:“……我總覺得雪姊當初這麽教你不是為了今天這個。”


    ……


    在三令五申小刃一定先按兵不動之後,洛九江回到帳裏,第一時間把這事和千嶺提了提。他打算商量一下,看要不要給封雪打個預先的暗示——小刃一向動手極快,想到就做。這事他們若是決定參與,那就非要立刻找到封雪,才有搶先一步的餘地。


    寒千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為幽深,那一刻他想到了封雪富有家鄉特色的不健康讀物,想到了五文錢打包三十部的龍陽磨鏡動態春宮圖,他憶起封雪宛如閱盡千帆又鉛華洗盡的獨特氣質,緩緩地吐出了決定性的,因此在未來給封雪帶來無數驚嚇的判詞。


    “封雪姑娘知道的那麽多,她心裏自當有數。此等事情我們貿然插手,反而不美。”


    洛九江踟躕片刻,果斷道:“我還是問上一問。”


    他挑簾出帳,隻問了封雪一個問題:“雪姊,你怎麽看小刃?”


    封雪放下手中活計,極鄭重道:“小刃嗎?若沒有她,我真不能想自己該如何勉力支撐至今……她像我的性命,對我來說又重逾性命。”


    洛九江若有所思地回轉。


    而寒千嶺則意料之中地點頭道:“看,和你我沒差。”


    ——————————


    五日之後,寒千嶺親自將洛九江引到那一處,據說含有龍神生前所用法器的秘境之前。


    如果不是寒千嶺一路上牽著洛九江的手,時時與他並步前行,洛九江完全不會注意到這處小小的山包。


    直到在寒千嶺的提示下,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投入到這方被翠綠植被覆蓋的山丘之上,洛九江才發現它是何等的與眾不同又不容忽視。


    這一處山包的形狀是完美的滾圓,就連其上的芳草與灌木也如同被修剪般平整,它坐落於群山之中,仿佛一個綠茸茸的椰子球。


    這特征本該讓它在群山之中脫穎而出,成為諸山之間指路的明珠,卻偏偏有一股力量無聲地加注在每一個注視著此地的人身上,讓大家都不約而同的繞開這塊秘境,對它的奇異視若無睹。


    “圓的幾乎有些可愛了。”洛九江評價道。


    寒千嶺淡聲回答:“因為它就是個球。”


    “……什麽?”


    這話聽起來簡直有些不雅,讓洛九江都禁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需知寒千嶺罵人是絕不平鋪直敘,向來咬文嚼字、拐彎抹角又隱晦自矜,如果能讓他說出這種近乎負氣的話,那就隻能說明……


    隻能說明他在描述事實。


    果不其然,寒千嶺側頭看他一眼,開口解釋道:“它的原型本是一團能隨意變換的五行之精,不過龍神一向隻把它變成球用,哪怕‘滅世’七日也是如此——你如今看它,就還保持著當初從九天墜落的形態。”


    也就是個球。


    洛九江:“……我隻是不懂,哪怕是個鐵骨朵呢,為何是球?”


    寒千嶺思索斟酌著道:“或許他喜歡圓東西吧——龍戲珠的俗語你聽過麽?便是從他這裏傳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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