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渡劫之時, 劫雲正停在聖山上方, 即使中心和聖山位置稍有偏差, 但那也不妨礙聖山成為被整片劫雲籠罩的第一線。


    幾乎在銀亮的劫雲剛剛在聖地天邊現出端倪,深潛於那泓幽藍潭水底部的寒千嶺就為之眉頭一跳。


    即使現在他已經分了大半心神在融合潭底的道源碎片上,他仍舊能感覺到這片劫雲的殊異不尋常。


    在聖地渡劫不算奇怪,渡個元嬰劫或許算是少有, 但這樣獨特, 即使憑他的見識也可以說是聞所未聞的劫雲, 讓寒千嶺隻能聯想到一個人。


    畢竟整個聖地之中,就算把如今的寒千嶺、董雙玉和倪魁統統計作半個, 擁有道源的人數也絕不超出三指之數。


    而除了洛九江之外的那兩個異種……倒不是寒千嶺心懷輕視,隻是他們實在不像是能引來這種陣勢的人。


    那片飛速向著聖山腹地逼近的劫雲, 氣息如同千錘百煉的冶金,鋒銳得仿佛能割傷人的神識,味道如血又似火。


    寒千嶺能夠想象得到,此時的洛九江身在聖山溝壑之外將麵對怎樣的錘煉。而他所愛的這個人, 無論在何等艱難的境地之中, 都會如山崖石鬆或是一杆風中勁竹,沒有任何逆境能夠摧折他的筋骨。


    至於處在聖山山心深處的他自已,也有他將要麵對的挑戰。


    寒千嶺稍稍抬眼, 目光仿佛能透過這一池幽幽寒泉,看透構成聖山的岩石與沙礫, 穿過一路上相隔的丘壑和平原, 悄悄抵達洛九江的身邊。


    那一眼似留戀若不舍, 但隻是短短片刻,寒千嶺就收回了視線。他甚至收斂了全部的神識,全神貫注地整個紮進了潭底的道源碎片之中。


    此刻擺在他眼前的東西,恐怕有著全天下間第一等複雜的內裏,在世間最難纏的東西裏,混沌能排老大,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而論起它的險惡與凶險來,隻怕混沌都要自覺退去一射之地。


    當年龍神留下的最汙濁的惡念,配上些許混亂的傳承記憶,融合著聖山多年來對它的垂涎和覬覦,統統一鍋粥般混合在龍神留下的陰陽道源裏。


    它們彼此之間纏繞得太過緊致,簡直在漫長的歲月之中被熔鑄為一體,甚至和世上現存的所有道源不同,它不是其他道源一樣的液態,反而已經完全凝結成了固體。


    那如星星碎片一般的結晶靜靜地躺在白石潭底,周身散發著盈盈的妖異光芒。


    湊起來不足成年男子拇指甲蓋大小的東西,竟然能在過去的數萬年間,都持續地把聖山空蕩的山腹照亮。


    寒千嶺的神識在其中一粒道源間沉浮,他遊經一道有一道拽住他腳步的惡念,那汙濁的情緒嗬斥他,辱罵他,要他回過頭來正視自己,好好看看十幾年前被他舍棄的一部分。


    而那繁雜斷續如同斷層的記憶也是囚籠迷宮,不提地勢如何錯綜複雜,單是那些難辨首尾,虛虛實實的記憶就足以讓人頭疼。


    而在這幾粒結晶的道源之外,寒千嶺還另要堅持與天地間某種冥冥的意誌相抗。


    有許多次,他幾乎要被惡念撕拉硬扯著回歸於泥沼,也有驚險時分,他在記憶回環裏來回打轉,神智昏昏,但隨著他一步一步踏過小徑和沼澤,一絲一縷的道源也被他吸收剝離。


    這裏的時間流轉本就和外界不同,再加上各類記憶糾纏上他,給他往認知裏硬添進去的時間,兩者差距就更是難以計算。


    在道源晶體裏寒千嶺已經險死還生數次,然而於聖地裏麵時間的流逝,才剛剛夠洛九江挨到第九道雷劫。


    第九道雷劫,是洛九江把天劫得罪得最狠的那一道。


    霎時之間,寒千嶺背上壓力一鬆,像是什麽一直禁錮著他的存在突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因此無暇他顧。這變故實在讓寒千嶺始料未及,於是力道就一個沒有收住——


    他剝離道源用得乃是最精細的控製力,連一分一毫的偏差都不能有,對於力量如何分流抵禦惡念與天道這件事上,他近乎把靈氣控製到厘。


    然而一直阻攔著他的天意突然收手,寒千嶺措手不及,再想補救已經晚了。在平衡被瘋狂灌入的力量徹底破壞的一刻,他就像是個最不挑嘴的異獸,啊嗚一口把道源、傳承記憶還有惡念都吞了個囫圇。


    這一口所含道源的分量足夠當場撐死一千一百個封雪,可對於寒千嶺來說,他隻感覺心底那個無底洞被稍稍地填薄了一點。


    惡念如衝垮堤壩的洪水一般衝刷著寒千嶺的理智,而龍神最隱秘的記憶則流水般在一瞬間淌入寒千嶺的識海。寒千嶺下意識雙手按住額頭無力跪下,口裏發出一聲破碎的隱忍悶哼。


    三息之後,寒千嶺張開雙眼,臉色竟隱隱有些泛白。


    抑製惡念已經是他多年以來後天形成的本能,即使這回回歸本體的惡念如此之多,對他而言卻還沒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如今能讓他感到如此震撼與不可置信的,是另一件事。


    那件事情,那件他此前一直對此一無所知的事情,來自於龍神的記憶。


    想到自己在記憶裏看到的東西,寒千嶺哂笑了一聲,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已對龍神心灰意冷。他腳尖隨意踢開了潭水底部剩下的那兩三塊結晶碎片,看他的態度,竟然像是瞬間就對這每個異種都求之若渴的珍寶棄如敝履。


    在他的經脈之中,靈氣流已經暴漲到近乎沸騰,寒千嶺的境界三番五次地在元嬰邊緣徘徊,又被他自己生生地按了回去。


    他如今對待自己修為的態度,簡直同當初七島小世界裏強壓著自己不讓自己築基時一模一樣。


    在把修為強行壓製住以後,寒千嶺立刻轉頭遊向水麵。從潭底到岸邊的偌長距離,被他壓縮成身形朦朧的一閃。他看起來連一絲一毫的時間都不想耽誤,為此不惜脫掉了那身多年以來辛苦維持的,克製、恭謹、時時刻刻都絕不失禮的畫皮,甚至沒有和聖山道一聲別。


    三次閃身,寒千嶺出現在聖山之外,此時他距離洛九江不過咫尺之遙。


    洛九江才渡過天劫,還不等長舒一口氣,就見眼前一花,險些以為是天劫被他氣到成精,特意落到地上來揍他。等他定睛一看,發覺麵前伸手可及的青年乃是寒千嶺,登時又驚又喜,半是調侃半是真心地笑出聲來:“我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啊。”


    寒千嶺沒有應和這句玩笑話,他抬頭瞧瞧自己頭頂上正緩緩散去的銀白色劫雲,眸光在這一刻冷淡的更勝洛九江的刀鋒。


    “千嶺?”


    洛九江疑惑地輕喚了一聲,隻是還不等他把那個“嶺”字的小半音節吐全,人就先被寒千嶺一把攔腰攬住。對方按著他的後腦,將後半個發音吞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寒千嶺近乎急躁地吻住了洛九江。


    這次的吻裏纏綿的意味很淡,更多的是急迫,是不甘,是某種無法背離的命運具現,是寒千嶺梗在喉嚨裏至死也不會發出的呐喊。如果不是寒千嶺的動作太過迫切,牙齒尖在洛九江舌頭上劃破一道,洛九江也許還能體味到些許被深藏的恐懼。


    這是從洛九江認識寒千嶺以來,兩人之間第一個帶著血腥味兒的長吻。


    也是直到此時,洛九江才模糊而恍惚地有了這一點認識:原來現下這個將他牢牢固定在懷裏,指掌之間這樣用力,像是怕再次失去什麽的千嶺,原型本是一隻凶獸。


    就是在秘境裏麵,寒千嶺當著他的麵長出鱗爪,眼裏泛出饑餓的凶光,甚至差點拿他當做午餐,洛九江都沒有升起過這樣的念頭。


    然而現在,他竟會因為一個吻升起這樣的聯想。


    或許是寒千嶺那不由分說的一吻氣勢太過孤注一擲,洛九江在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的同時,隻感覺說不出口的心疼。


    “千嶺、千嶺……”洛九江好不容易從這個吻裏掙脫,他握著寒千嶺的肩,皺眉打量他的神情,一眼之下,隻見對方眼底的蒼藍之色比起之前濃厚了許多,在呼吸之間儼然氤氳如霧。


    還不等洛九江完全把寒千嶺的神情看清,他就被寒千嶺重新拉回懷中。這一次寒千嶺沒有吻他,隻是用力地環抱住他,仿佛想把他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血肉裏。


    寒千嶺側過頭來,滾熱的呼吸噴上洛九江的耳根,那感覺熱燙又微癢,讓洛九江肩頭下意識微微一縮。


    “如果……如果這一回是我想要,九江,你願不願給我?”


    洛九江失笑,反用寒千嶺此前的話還回去:“龍尾草的舊事,你不怕了?”


    “我處理好了,現在不會有這種事。”寒千嶺的手上下在洛九江腰線上摩挲,連呼吸的頻率都加快了些。洛九江和他身體緊貼,能清楚地隔著皮肉感覺到他心跳怦然作響。


    “這種時候,原來還要問的嗎?”洛九江用肩頭頂了頂寒千嶺的鎖骨,示意他把頭抬起來些,反客為主地傾身親了親寒千嶺的嘴唇。


    他舌頭上那道細小的劃痕還沒有愈合,洛九江自己在口裏咂了咂淡淡的血氣,對寒千嶺眨一眨眼,笑容裏有點惡作劇後的輕佻得意:“千嶺,你有點火爆嗆口啊。”


    寒千嶺呼吸一窒,再也按捺不住。


    他近乎是把洛九江整個卷起,一眨眼就撞進那有紫藤做簾子的山洞裏。洛九江被他整個抵在身下,能感覺到寒千嶺的目光先是在自己鎖骨上流連片刻,然後寸寸向下,和呼吸相較起來,寒千嶺的視線裏仿佛也帶著火燙的溫度。


    此前劃破了洛九江舌尖的兩顆尖牙挨著洛九江的脖頸磨蹭兩下,隻在他肌膚上留下幾團紅痕,真正激烈到極致時咬下的那一口,卻是被寒千嶺一偏頭落在了洛九江的肩膀上。


    天色仿佛也願意配合成全這一對有情人般地黯淡下去,在星月的溫柔銀輝之下,沾著汗水和吻痕的情人軀體,看起來隻有更誘人。


    ……是徹夜的抵死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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