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殺饕餮?”洛九江微微一愣, 心裏的感覺登時有點奇妙。


    他倒不意外對方為什麽想要殺饕餮主花宴望——單憑對方在死地裏的作為, 取死之道已經非常昭然, 這世上要是沒有他的仇家才讓人奇怪。


    更何況椒圖本來就在死地裏留下過自己的痕跡。當初饕餮椒圖一戰,椒圖落敗又被奪取了部分道源,身為椒圖唯一的弟子,沉淵想殺饕餮也是理所當然。


    隻是沉淵自身的氣質、使用的兵刃、乃至眉眼的模樣本就已經與洛九江相似異常, 如今他們兩個再有一個共同的仇恨對象, 這份緣分當真值得拜個把子。


    沉淵點了點頭, 他端詳了洛九江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不過這個問題沒能讓他想太久, 因為周圍的香味已經一會兒更比一會兒濃。


    常言道“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他們兩個在這桃色的香氣中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鼻端嗅到的香氣卻一時重過一時,可見那散發出香氣的源頭加碼加得何等喪心病狂。


    沉淵遞給洛九江一個“先找個地方落腳,別在外麵站著”的眼神。他比洛九江先來**界,對於附近的情況已經非常熟悉, 因此在前方帶路。


    洛九江重新把方昭負在自己背上——沒辦法, 方昭生於沼澤之中,因此一直都沒有機會學會走路,不過他倒是會遊泳。


    洛九江緊跟著沉淵的腳步, 同時有點震驚地評論道:“這種濃度的香氣……隻要有人欲念一動,怕不是會被當場催到神智昏昏, 滿心都隻想著那檔子事, 最終非得脫精而死不可。放出香味的人是瘋了?”


    高速移動之中眼神傳遞的效果要打個折扣, 因此沉淵再三權衡之下還是主動說話:“看來窮奇傷得很重。”


    於是洛九江明白過來:顯然窮奇和饕餮蛇鼠一窩,都是不怎麽把人命當回事的貨色。


    他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一刻心中翻湧上的反感之意簡直與他初入死地之時別無二致。


    一盞茶功夫不到,沉淵就找好了一處背風兼有掩體的人跡罕至之地,這地方連香氣都淡了些,比起剛剛那四麵漏風一望無際的平原要好的太多。


    洛九江就和他分工合作,各自布下陣法、帳篷,撐開結界,將那甜膩膩的桃香擋在外麵,然後相對而坐,終於有閑暇能說說話。


    沉淵先是和洛九江解釋了一下,為何他想殺饕餮,但現在人卻在窮奇的**界。


    作為一條對開口說話極其抵觸的黑蛟,沉淵這些年來無師自通地把自己的眼神練就的靈動無比。但他這回的敘述內容裏實在夾帶著太多的名詞,實在不能輕易地被眼神概括。


    但沉淵生性倔強,豈能因為區區名詞就輕易認輸?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洛九江便眼睜睜地看著沉淵如何發明了一套簡單的手勢作為名詞代指。


    他用把手掌曲成爪狀再死死攥拳來代指饕餮,同時從嗓子眼裏哼出一聲“啊嗚”便於理解;將食指中指疊放交貼在一塊兒來代替窮奇,並且拿哼哼聲配了個音。


    以此類推,洛九江簡直看得眼花繚亂,歎為觀止,深深折服。


    據說多年之後,造福了一眾聾啞低階修士的手語基本都是沉淵一力發明,這套手語甚至流傳到了人間,為此他還被百姓們立了個生祠,塗抹的紅紅綠綠當成聾啞神供奉,不過這是後話了。


    總之,在沉淵的手勢、眼神以及極不情願地偶爾蹦出幾個字的三管齊下式敘述法中,洛九江終於拚湊出了事情的過程。


    此次聖地閉合以後,沉淵本欲直接從白虎界西轉長興、木蓮兩界,然後徑直回到椒圖界。誰知道他竟然在白虎界見到了饕餮的身影。


    椒圖界全界環海,甚至椒圖宮本身就修築在海底。沉淵自幼在海中長大,連深海裏有海水衝淡行蹤和氣味的目標都能輕易追蹤,想要跟上饕餮的腳步自然不在話下。


    更何況饕餮看起來傷勢不輕,連沉淵這個元嬰修士一路上綴在他身後都未曾發覺。


    當然,他能跟上饕餮,還是有一部分要仰仗於他的異獸血統。異獸之身的強悍確實讓人類難以比擬,強悍些的異獸通常都有自己的天賦本能,而且還有傳承記憶,身為黑蛟,隱匿追蹤本身就是沉淵的天賦本能之一。


    但是……


    用豐富的眼神繪聲繪色地表達到這裏時,沉淵也顯得有點困惑,他丟給洛九江一個飽含長久思考的目光,充分說明了自己對此的不解。


    他是真想不明白,為什麽跟著跟著,饕餮就突然跑到窮奇的**界裏了。


    沉淵和窮奇是沒什麽仇的,可是他之所以興起想殺饕餮的念頭,並且還為此付諸了行動,本來就是由於師父椒圖的舊怨,以及覷得饕餮虛弱,認為找到了下手的良機。


    可饕餮既然和窮奇湊到了一塊兒,這兩大巨頭相會,實力疊加,那沉淵就不方便下手了,隻好暫時避開他們,打算從長計議。


    洛九江把自己代入沉淵的立場思考一下,心裏挺能理解對方,並且不覺得這事幹的莽撞。


    他也是在心裏立誓過要殺饕餮的人,如果是他碰上這麽個良機,憑他洛九江做事的堅決果斷,想必也會一路跟上去的。


    最終能不能殺,情況方不方便下手倒是兩說,但既然看到了這樣的機會,那就不要錯過。


    “說起來,沉淵兄,你要殺饕餮是因為尊師嗎?”


    沉淵堅定地點了點頭,並且難得地不怕浪費口舌。他鏗鏘有力、深惡痛絕地拋出三個字來:“他使詐!”


    多年之前,椒圖和饕餮曾經有過一戰。


    椒圖性格和沉淵一樣,是個能不動嘴就絕不說話的人物;或者說正是因為有其師必有其徒,正是在椒圖的培養之下,沉淵才如此地不愛說話。


    但椒圖的性格還要比沉淵更孤僻些。比如說死地地宮之中椒圖明明留過神識,但他寧可用掌中花種子拚字也不願意給洛九江傳音。而且洛九江多年以後才知道,當初椒圖神識甚至沒和他共處一室,對方神識一直縮在離他最遠的那間屋子來著。


    然而就是這樣的椒圖,在饕餮來回幾番的算計、打擾和對方各個方麵設下的絆子攪鬧之下,不得不硬著頭皮隻身前去縉雲界赴饕餮的約。


    死地之中的地宮,也是椒圖在那時留下的。他雖然對於實戰不甚擅長,但卻是三千世界之中首屈一指的陣法、煉氣大師,也是世間無二的能工巧匠。


    沉淵告訴洛九江,其實那時候椒圖持有的道源遠比饕餮要多,而且作為三千世界之中的第一機關大師,饕餮麵對他即便占了主場之利,但也並無多少勝算。


    但是……


    沉淵冷著臉,一字一頓,把那充滿了血淚的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他耍詐。”


    洛九江:“……”


    洛九江心裏猛地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過去枕霜流在他麵前當做笑話說的舊事。


    那事枕霜流自己都不信,隻是當做修真界裏的普通流言講給洛九江聽,讓他開開眼界,看看編故事的人能說出多荒謬的話來。可是從沉淵現在義憤填膺的態度上來看……


    據說當時椒圖之所以會輸,是因為饕餮在他們決鬥的另一邊安排了一千個人。


    這一千個人甚至都沒有出手,他們隻負責大喊椒圖的名字、向他七嘴八舌地提各種問題、和他聊最近的近況如何。如此雲雲,然後……然後椒圖就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終慘然落敗。


    洛九江想起這條傳言,不由滿懷著忐忑的心情聆看沉淵的“眼語”,然後滋味複雜地得知這條留言是真的。


    洛九江:“……”


    一個封雪之前和他閑聊裏提及過,但洛九江始終沒能理解的名詞突然浮上洛九江的心頭,那個詞叫“重度社交恐懼症”。


    洛九江:“……”他好像一瞬間就懂了點什麽。


    沉淵劍眉倒豎,顯然想起這件事來他心中仍然滿是忿火。他按在桌子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桌上登時浮現了一個清晰無比的指印來。


    “我,必雪此恥!”沉淵堅決道。


    “……”


    洛九江有句話,就是一時有點不太好意思說。


    他想告訴沉淵,你的弱點也非常鮮明啊。


    從不久前沉淵看著沒穿衣服的洛九江,登時驚得倒跳三丈的表現來看,隻要饕餮在沉淵身邊多留幾對修歡喜禪的男男女女,再讓他們用盡渾身解數高亢喘息,沉淵沒準就要赴椒圖大人的後塵。


    特別是他們現在正處在**界裏,隨便走個二三十裏,能撿著一兩百對野合的對象,就地取材的話,實在方便的很。


    “無論如何,此事還是先從長計議吧。”洛九江向沉淵委婉勸說道:“我看**界不是個很適合的地方。”


    他和沉淵聊了這半天,倒是把方昭獨自拋在了一邊。無論如何方昭都是他新結交的朋友,還是卻滄江托付給他的對象,洛九江心中記掛,便回頭去看他現在情況如何,有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結果他沒想到,方昭在剛剛那一會兒裏一直專心致誌地看著他們兩個聊天——而且由於位置問題,他正麵著洛九江的後背和沉淵的臉。


    當洛九江扭頭時,恰好就見方昭拿眼神和手勢加以組合,一板一眼地“說”出了一句“饕餮那個王八蛋!”


    最後那個手掌往下用力一揮的動作,被方昭做的氣勢十足,盡管沒有語氣,但已經勝過天下間所有語氣,幾乎能讓人肉眼看到空中浮現出一個大大的感歎標點。


    洛九江:“……”


    在連續經曆過陰陽怪氣的枕霜流、開篇嘲諷的陰半死、說話雲裏霧裏的董雙玉、用機械聲調模擬人聲的卻滄江,以及幹脆不說話的沉淵之後,看著有樣學樣的方昭,洛九江真的覺得自己的腦仁不知為何就作痛得厲害。


    他感覺自己快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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