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腰沒有料到, 洛九江再回來時居然不止他獨身一個, 他還袖著一條蛇。


    那條黑蟒從洛九江袖子裏蜿蜒滑出, 落地就化成一個麵容端正的年輕男人。


    這年輕人生得麵容很俊俏,雖然氣質冷淡,但皮膚白皙,眉目明亮。然而不知為何, 他從化作人形時就擺著一張苦瓜臉, 看起來簡直都要生無可戀了。


    洛九江似乎也有些踟躇, 他猶豫著和楚腰說:“如果你再給他裝扮成女人……你這兒還能再多添一個侍女嗎?”


    不等楚腰開口答應或是拒絕,那年輕男人便身形搖晃, 像是快要禁不住來自生活的萬鈞錘擊之力,而要就此倒下了。


    洛九江連忙上前搶身把他扶住, 然後對著楚腰連連擺手,匆忙道:“不不不,先不扮女裝了,不扮女裝了, 那什麽, 暫時借你一間屋子說會兒話。”


    他匆匆推開偏廳的門,把那年輕的黑衣男人塞了進去。隻是在那兩扇門扉關閉之前,不止是否是楚腰眼花, 隻見那年輕男人麵容蒼白如紙,幾乎下一刻就要有暈倒之虞了。


    楚腰一向心細如發, 對於事件前後因果的觀察也別具一格。像是此時, 他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年輕人臉色不對的開始, 就是洛九江張口,露出那把宛如百靈對唱、空穀鸝啼的嬌脆之聲引起來的。


    門縫徹底貼緊閉合之前,一聲顫巍巍、哆哆嗦的“少主”從那裏麵飄了出來,輕柔地繞著楚腰的耳朵打了個轉。


    楚腰若有所思地撫了撫自己的頭發。


    ……


    墨羅近乎迫不及待地向洛九江發問道:“原來您一直都在這裏?您怎麽會……”


    雖然對方看起來因為自己的裝束已經受到了情感上的嚴重打擊,但洛九江自己是不覺得這有什麽的。


    他隨意撣了撣自己身上淡粉的裙衫,不在意道:“裝扮一下混進來而已。這麽穿不會被那些紅衣服的家夥們看破。”


    墨羅就有點慚愧地低頭道歉道:“少主,被他們發現身份,是我莽撞了。”


    “哪裏,咱們能在這裏遇到,我開心得很。”洛九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何止墨羅,就連洛九江自己本人都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他自從落入音訊隔絕的**界裏開始,就一直牽掛著外界的消息。


    無論是被他送往另一個世界的卻滄江,還是身居靈蛇界的師父,以及此時應該已從聖地折返的千嶺……無論哪個,都是他心頭牽縈惦念的親人。


    墨羅果然不負洛九江所望,給他帶來了最新鮮的一手消息。


    之前沉淵隻知道洛九江窮奇、饕餮玄武於睚眥一戰時受傷,卻不知道其中枕霜流還橫插一腳的隱情。至於最新的朱雀界易名為神龍界一事,就全仗著墨羅一字一句複述給洛九江聽不可。


    洛九江聽得一半擔憂,一半含笑。他想起當時窮奇夾著腥風赤雲,轟隆隆從界膜外撞進來,奔逃的像隻無頭蒼蠅,一猛子紮進披香宮內的場景,便不由得輕聲自語道:“原來是千嶺。”


    那個在異界彼端助他一臂之力的不知名朋友,原來是他的千嶺。


    ——就隻是為了不辜負千嶺,窮奇我也非殺不可啊。洛九江眼中笑意一閃,不自覺地抬手往頸間摸索了一陣,卻隻摸索了個空。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千嶺給他掛上的那片龍鱗,已經於幽冥中遺失了。


    “你也看到了,我在此處的偽裝天衣無縫,隻等明天大宴動手。”


    洛九江還不知道自己一個個字,全都是往墨羅心眼裏紮的錐子。他越在這裏“模仿得惟妙惟肖”,墨羅心裏越要吐出一大缸的血。


    他隻見到墨羅堅強地抹了一把臉,努力地掩飾了自己三觀碎裂的神情,裝作鎮定道:“不知少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會伺機拿下窮奇。現在他傷勢未愈,正是動手的好時機。等他借春情宴療傷後,就錯失了一個千嶺創造的好機會。”


    洛九江講到這裏,突然轉向墨羅。他凝視著墨羅,久久不語。


    墨羅神色鄭重起來,衝著洛九江一禮,堅定道:“無論何事,但憑少主吩咐。上天入地,墨羅粉身無怨!”


    洛九江看起來更猶豫了,他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墨羅急道:“是少主不信我嗎?主人早吩咐過,若有一日九蛇同您一起在外,那少主令和他的親令也沒什麽區別。”


    他指著偏廳桌上的烏銀擺件道:“墨羅赤心,尤如此鋼!”


    他若知道洛九江接下來會說什麽,想必就絕不會輕許這種諾言。


    洛九江壓低了聲音,那把宛轉鶯啼的嗓子為此聽起來更嫩更嬌,直令墨羅打了個哆嗦。


    他就用這種小姑娘撒嬌一般的嗓子輕聲問墨羅:“窮奇界的事,我如何都要辦好。不過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給師父和千嶺他們送個信?”


    墨羅:“……”


    這條黑蟒蛇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空白,顯然沒料到洛九江居然會提這種讓蛇為難的要求。


    要知道,枕霜流對洛九江的禁令,從以前到現在都隻有一條。


    ——不許你們給他做傳書鴻雁,決不允許!


    而且,墨羅心裏也不是那麽願意去給寒千嶺送信——還記得嗎,之前枕霜流其實派他去給身處朱雀界的寒千嶺送過一次信。


    那次送信之旅過得並不愉快,寒千嶺口吐狂言,說些“九江在我心裏”之類的不著調話不說,還威脅墨羅要把他釘在自己廳裏做擺件。


    說實話,雖然同為長條物種,但寒千嶺在九蛇之中,風評極差。


    而洛九江對於墨羅和寒千嶺從前的小小插曲一無所知。他隻是有些懇切地看著墨羅,直看到墨羅額上緩緩流下一滴汗。


    像是想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麽,墨羅深吸口氣,臉上浮現出了英勇就義一般的表情。然後在洛九江充滿了期盼的目光下,他回手抄起那個烏銀擺件,塞到自己嘴裏給吞了。


    洛九江:“……”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自然是收不回來的。但在言談中曾經做過對比物的東西卻能吞到肚子裏,徹底地從物理層麵銷毀證據!


    墨羅實在太過機智,他機智的洛九江目瞪口呆!


    這回輪到洛九江痛苦不堪地抹了把臉,心塞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後自己找千嶺就是,墨羅大哥不用這樣……也是難為你們了。”


    “明天便是春情宴,你還帶了其他人來嗎?”洛九江把臉埋在手掌裏,悶悶地問道。


    墨羅又不是洛九江,明明背倚一大勢力,卻總是弄到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地步,也不知道他運氣好是不好。


    聽洛九江細問,墨羅就都如實答了。窮奇邀請的客人雖然不少,但也並不算太多,墨羅和十餘人一起混進裏麵,本來也隻是想趁窮奇重傷時攪混水。


    剛剛他用傳訊法器告知兄弟們有關紅衣衛的消息,事先提防之下,目前隻有他一個人被識破——但明天宴席上人人露麵,那露餡也是難免的。


    “少主。”墨羅露出一點為難的表情,“兄弟們不是人人都都如您這樣天資非凡、神清骨秀……扮做女子,恐怕是行不通。”


    洛九江心想那你是不知道我剛剛扮作女裝的時候什麽熊樣。但是他本來也沒打算把這些人都往爐鼎侍婢的方向靠——他能扮得這麽成功,還要多謝楚腰一雙妙手。然而要是十幾人挨個往楚腰屋裏走一輪,這是給朋友招禍呢?


    斟酌片刻之後,洛九江輕聲問道:“之前你和那個‘客人’一起走的時候,也是用的自己本來的臉嗎?”


    “我有個法器能幻化出一模一樣的麵孔,但並不能憑空捏塑。”墨羅看著洛九江神情,似乎是防著他露出厭惡神色:“至於其他兄弟……少主,我們有藥水和小工具能處理人臉上新剝下來的人皮。”


    “事急從權,以直報怨,看起來隻能這樣。”洛九江手指搓動了兩下,“做客人會被識破,扮爐鼎又不適宜……那倘若我們大膽一點,全都扮成紅衣衛呢?”


    紅衣衛會仔細巡視每一個入場的客人,不過世上一貫有個道理叫燈下黑,他們會那麽認真地檢查彼此嗎?


    墨羅稍稍思考後便果斷道:“可以一試。”


    洛九江欣然吐了口氣。


    “那少主您明天還是……”


    洛九江揉了揉自己的臉,放鬆道:“當然也是裝成紅衣衛。”


    他並不是瞧不起爐鼎或是怎樣,但當真把他置於某個客人麵前要他討好獻媚,那真是打死洛九江也做不來。


    他這個性格,就不是能這樣做的人。


    墨羅聞言也鬆了口氣,他自覺地交出那個改換儀容的法器遞給洛九江,又要解下自己腰間佩刀給洛九江暫用。


    洛九江沒有拒絕這份好意。他遍**界裏找一把能用的長刀已經太久了。


    等洛九江馬上要出偏廳時,從不久前就一直掛著奇怪表情的墨羅終於忍不住一吐為快:“少主……”


    “啊?”


    “有件事,屬下恐怕非說不可。”


    “什麽?墨羅大哥盡管說啊。”


    “您……您的妝花了。”


    洛九江:“……”


    天可憐見,身為毫無化妝經驗的男人,作為對保護妝容毫無意識的男人,洛九江實在不該揉那幾次臉的。


    等打出一道清水決來把臉上那些妝粉洗幹淨的過程中,洛九江稍稍有點走神。他回顧了自己這個簡單的計劃一遍,總覺得自己忘了點什麽東西。


    楚腰的安危、爐鼎的情況、墨羅等人如何混進場子、自己之後又如何去和師父千嶺交代……都齊了啊,那他究竟是忘了點什麽呢?


    ————————


    在半天之前,披香宮以外不遠的一處宅邸,有一條黑蛟騰空而起,獨身一人對戰百位修士。


    沉淵一向不愛說話,人越多的地方就更是張不開嘴。那幾百人把他家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對著這烏壓壓一片,沉淵能出聲解釋就是怪事。


    他這副沉默冷淡的模樣,落在外人眼裏就是默認了狩獵場之事,外加負隅抵抗,而且還含著一點挑釁意思。


    在場眾人莫不如臨大敵,呼叫支援,又各個使盡了渾身解數,來應對沉淵這個於狩獵場中殺了百位客人的大刺頭。


    在這源源不斷,增援數目還在不斷增加的圍毆之中,沉淵騰身而起,化為天賦蛟身,百口莫辯地對天一聲長嘯。


    可惜在場之人沒有一個會說異獸語,不然至少能聽出那是一句罵人髒話,還能順便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洛九江!你這個王八蛋!沉淵悲憤不已地噴吐了一口蛟息。


    他怎麽就信了洛九江!一個能光著身子出現在**界、心狠手辣把他往大澡堂子裏一推的人,那能有多靠譜啊!


    他今天還沒來得及喂方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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