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白虎界的旅途過得格外短暫。


    其實朱雀界和白虎界一南一西, 雖然距離不如青龍界和朱雀界那麽遙遠, 但行程長短也絕對算不得近。


    然而在洛九江的感覺裏,這趟路途所花費的時間,甚至還不如他從窮奇界放了師父鴿子,來鳳凰宮找千嶺的時間長。


    原因也相當地簡單易懂:他上一次來找千嶺,身邊並無旁人相陪。然而這次千嶺就在身側,心心相印的兩個人共處的那段時光,無論多久也不會有人嫌長的。


    在出發前往白虎界之前, 枕霜流還打發了幾個下屬過來給他撐場麵。


    這回不受聖地的年齡限製,枕霜流自然就不選擇什麽青年才俊, 而是派出了九蛇中其二的兩位。


    不是白練墨羅,也不是紅菱藍帛,他這回派來的, 一個名為橙紗,一個叫做黃綺。


    由於後者名字稱呼起來和中藥“黃芪”太過相像,寒千嶺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時間還以為枕霜流終於將魔爪伸向了藥材,這回總算不和布料過不去了。


    結果最後得知此綺非彼芪, 看來枕霜流還是脫離不了舊套路。


    洛九江見過的四蛇裏麵,白練溫柔妥帖又八麵玲瓏;墨羅少言寡語卻極其踏實;藍帛一板一眼腦回路驚人;而紅菱則嬌俏迷人火辣又狠辣, 可以說是都極其富有個人特點的蛇類了。


    這回前來報到的橙紗和黃綺亦不例外。


    她們兩個都是雌性,麵孔幾乎生得一模一樣, 站在一起時如同一對姐妹花。然而橙紗跳脫而黃綺穩重……不, 不如直接說黃綺是懶。


    黃綺是一個能坐著就不站著, 能躺著就不坐著的偉大人物。


    至少在洛九江見過的所有人裏, 可以當著寒千嶺的麵,二話不說便就地臥倒的存在,除了洛九江之外,她還是第二個。


    倒不是說封雪、董雙玉這樣的朋友不敢在寒千嶺眼前躺下,問題是就算換了怒子倪魁在寒千嶺麵前,他也要臉啊。


    然而黃綺完全不用。


    她這幾天的行程基本上和洛九江息息相關,隻要洛九江沒走出她方圓百丈的距離,黃綺便始終席地而睡;而一旦洛九江走出這個範圍……


    黃綺就往外跟上幾步,然後繼續趴地下睡。


    因為好奇所以用神識關注這邊的洛九江:“……”


    他也曾經問過黃綺是不是需要被褥手爐什麽的,結果睡得迷迷糊糊的黃綺睜開半隻眼睛,她也懶得說話,隻拿食指豎得筆直,垂直往上一指。


    洛九江抬頭往那個方向一看:哦,是天。


    洛九江:“……”


    也是條以天為被地為席的狠蛇。


    後來洛九江曾經私底下問過橙紗——他知道師父座下九蛇都各自有所分工,但他實在想不通黃綺的分工可能是什麽。


    橙紗為難地總結了一會兒,然後告訴他,通常沒人能讓黃綺爬起來辦什麽事,所以她的主要任務,也就是睡。


    洛九江:“……”敢情這還是一條他師父都奈何不得的狠蛇!


    他開始微妙地懷疑,把黃綺派給他這件事,是否是師父用來對他表示不滿的新方法了。


    ————————


    前往白虎界的路途並無大事,洛九江和寒千嶺在一起的時候就更是無心外物,整個行程中唯一值得一提的事件,還是發生在黃綺身上。


    她可能是摸透了洛九江的好脾氣,又發現這位少主在生活作風這種小事上從來不加以苛責,於是一路上幹脆讓靈蛇界的使者製作了一個簡易擔架,把她直接抬著走。


    由於製作擔架的白布還有剩餘,所以她直接被單蓋臉。這場麵實在太容易引人誤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支隊伍是給人收殮的。


    洛九江:“……”


    洛九江也是對她服氣的五體投地。


    不過等他們抵達白虎界之後,黃綺還是表現出了九蛇應該具有的基本素質。


    她相當艱難地把自己從擔架上分離出來,如同一個普通使者那樣亦步亦趨地跟在洛九江身後。


    可能是站起來後黃綺的氣場實在太過怨念頹唐,洛九江用眼角餘光關注著她時,甚至都感到有點愧疚了。


    白虎界前來迎接招待的依舊是是個熟人朋友,洛九江不甚意外地看見董雙玉領著一眾弟子出現在自己前路上。


    不過這一次,董雙玉身邊沒有跟著越青暉。


    雙方見麵之後,都各自行了一禮。董雙玉仍是那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淡模樣。


    他看到聖地裏莫名消失的洛九江突然出現,也並不為此驚奇;對寒千嶺近乎不善的冷淡目光,也隻是視作無物。


    “神龍界主,靈蛇少主。”董雙玉側過身去,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二位請和我來吧。”


    作為引路人,他比洛九江和寒千嶺位置要往前半步。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占據主場之利的緣故,他在白虎宗裏可比聖地裏話多了不少。


    洛九江曾經試圖跟他打聽越青暉在哪兒,卻聽到一個近乎搪塞的“待客”答案。而等洛九江提及了自己的兩個哥哥,也隻得到董雙玉的一記回眸。


    “靈蛇少主想來近日都潛心苦修,難免不知世事。”董雙玉客套地笑了笑,“洛氏的兩位公子不久之前才剛回靈蛇界,說來正好與靈蛇少主錯過一步。”


    是這樣嗎?


    隻是還不等洛九江再往下問點別的,董雙玉就另外挑起了一個新的話題。


    “說來二位在眾使者裏算是來得稍晚的。許多靈蛇少主的昔年故人,如今都已經到了。”


    董雙玉一邊說著,一邊抬臂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花廳,洛九江這才發現董雙玉並沒在第一時間把他帶到某個院落安頓,反而是引著他來到了某處宴飲之所。


    而在花廳之中其樂融融的氣氛裏……


    廳中之人原本都在彼此交談飲酒,等察覺外麵有人後就紛紛轉頭。當他們和洛九江目光相對時,大家都感覺眼前一亮。


    不久之前抱起方昭就跑的沉淵赫然在列,看到洛九江後他目光飄忽,仿佛心虛般地往後挪了挪椅子。


    陰半死同遊蘇拉開了一個斜對角,陰半死自斟自飲,而遊蘇正提著一杆飽蘸了丹砂的畫筆,顯然正在紙上描繪著此時的宴飲之樂。


    封雪和小刃居然也在席間,不知道是以什麽身份來這兒的。小刃正給封雪剝著蝦肉,封雪亦幫小刃剔著蟹黃。她們兩個一看到洛九江,便同時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動作說不出的和諧整齊。


    主位上陪酒待客的人竟然是越青暉,難怪剛剛董雙玉不肯輕易透露他的所在,顯然就等著現在給他一個驚喜。


    這些人同時朝洛九江投來目光,洛九江也一個個地把他們看進眼底。


    董雙玉和越青暉、封雪和小刃、陰半死和遊蘇,還有不愛說話的蛟龍沉淵……他看著這些齊聚一堂的朋友,就像是接連走過七島、死地、青龍界、聖地和**界的那些時光。


    一路行來,原來他已經走過那麽長。


    而從最初到最後,一直陪他到如今,也是他最想相陪的人……洛九江轉過頭,視線恰好和寒千嶺對上。


    寒千嶺衝他悠悠一笑,洛九江便當堂醉了。


    於眾目睽睽之下,洛九江的手和寒千嶺的手緩緩扣在了一起。


    花廳裏的人們瞬間調侃聲、歡笑聲、誇張嗤笑聲混成一片。


    封雪和小刃一臉“又來了”的表情;陰半死沉著臉伸手進懷裏摸索,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找什麽潤滑的膏脂想砸醒洛九江;遊蘇友善又好奇地衝著寒千嶺微笑;而董雙玉不知何時走上了主座的位置。


    在這一片皆大歡喜的鬧騰聲中,洛九江被推促到了宴席的中央。他和寒千嶺相鄰而坐,有人給他們傳來新的杯盞碟筷。


    在舉箸欲落的瞬間,洛九江有點突兀又有點遺憾地想道:今日我和雪姊小刃都在這裏,也不知謝兄如今怎樣?


    倘若謝兄、楚腰和倪魁都在,如今這一席宴才算真正是個大團圓了吧。


    然而楚腰如今正忙得團團轉,身份又敏感,恐怕十幾年內離不開**界;倪魁本身是玄武界的怒子,他們如今相聚白虎界正是為了對抗玄武,而謝兄……


    三千世界何其廣矣,洛九江一直托師父和千嶺留意著,謝春殘卻始終杳杳無蹤,不曾收到過與他相關的消息。


    旁邊的遊蘇舉杯敬了洛九江一回,洛九江下意識便給自己斟酒一杯。


    然而酒液入口之前,他突然反應過來這小公子很有可能是個半口倒的量,連忙檢查了一下對方酒盞,隨即放心地發現那裏麵隻是果子露。


    遊蘇脾氣也好,隻由著洛九江拿他的杯子看,自己則一直抿著唇笑。


    等洛九江舉起酒杯和遊蘇碰了一碰時,他心裏半是悵然半是釋然地想:鰣魚多刺,海棠無香,世上的聚散本就難以猜度,強求一個大團圓卻是他貪心了。


    如今歡宴滿堂,人聲濟濟,亦是一個難得的圓滿。


    在酒過三巡之際,封雪突然當當當地用筷子連擊了酒杯一會兒。洛九江扭頭去看,隻見她滿麵酡紅,顯然已經半醉。


    喝多了的封雪就這麽朝洛九江比劃了一下,口齒不清道:“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嗯?”洛九江錯愕道:“什麽?”


    “真心話或者大冒險。”封雪堅持道,“你選一個。”


    洛九江尚且一頭霧水,滿堂的朋友卻都已經笑出聲來。看來在洛九江到來之際,他們這遊戲已經玩過幾輪了。


    “就是一種行酒令。”遊蘇言簡意賅道,“洛兄挑一個就好。”


    “不錯。”越青暉也興奮催促道,“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洛九江把這兩個詞琢磨了一會兒,謹慎道:“大冒險?”


    封雪興奮地打了個響指,同時伸出兩手來指著他和寒千嶺,尖聲道:“交杯酒!交杯酒!”


    洛九江:“……”


    小刃盡管已經不呆不傻,但還是習慣性地追隨著封雪的意思。眼見封雪如此興奮,她唇角略略一勾,配著封雪呼喊的節奏起哄般地拍起了手。


    遊蘇表情誠懇地從長桌上遞來一對青玉的雙蝠杯,雙眼閃閃發亮,幾乎是在邀功了:“洛兄?”


    寒千嶺笑了一聲,替洛九江接過了那兩隻杯子。


    “你的朋友們,實在是讓人盛情難卻……”


    他自然而然地把酒斟至七分,素來如皎月霜雪般高不可攀的臉上此時隻有盈盈笑意。


    “你知道的,我從不喝醉,也不常吃酒。可這杯酒,我卻想你陪我喝。”


    洛九江亦是一笑。


    他伸手撚起杯子,手臂勾過寒千嶺的。


    剛剛還鬧哄哄的花廳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在朋友們的催促和見證下,兩人痛快地將兩杯瓊漿一飲而盡,隨即亮出幹淨的杯底,換來轟然叫好聲。


    隻有封雪實在是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還在那裏叮叮咚咚地敲打著杯盞叫嚷:“生不生?生不生?”


    頓時傳來一堂的哄然大笑。


    在這充滿著善意和調侃的笑聲中,洛九江忍不住告饒道:“這個,是真不能生。”


    朋友們頓時笑得更加厲害。於一片東倒西歪的歡聲笑語裏,寒千嶺悄悄湊到洛九江耳邊,嘴唇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耳垂。


    “你知道的,”寒千嶺忍笑道,“如果你當真想生……”


    洛九江終於沒忍住,轉身糊了他一臉。


    不過真正最後將宴席氣氛推到**的,乃是一道來自董雙玉的送命題。


    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桌上所有人的目光之後,緩緩衝洛九江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不知是不是洛九江的錯覺,那笑容友善的都有點讓他發毛。


    董雙玉就這樣笑著,吐字清晰地和洛九江說道:“洛公子,你我素有七島舊交,因此行個方便尚還使得——如今滿堂賓客的院落位置都尚未安排,所以若是洛公子有希望比鄰而居的朋友,和雙玉說一聲就好。隻是不知公子怎麽想呢?”


    洛九江,洛九江無法可想。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投射到洛九江身上,灼灼目光差點沒把他燒著。偏偏董雙玉還在那裏加碼,簡直生怕他不死。


    “尋常院落左右兩翼都有空閑,正好能挨著兩位朋友。不過這裏朋友這麽多,不知道洛公子比較想和哪兩位朋友做鄰居?”


    洛九江:“……”


    洛九江大腦一片空白。


    洛九江呆若木雞,洛九江張口結舌,洛九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麽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混賬問題!


    董雙玉露出了一個莫測的微笑。


    一時間七八張臉同時對準洛九江,每張臉上都掛著似笑非笑的看好戲模樣,簡直無論哪個選項都直通斷命道路!


    在這緊張刺激又令人興奮的關頭,醉醺醺的封雪噗嗤笑了一聲,幸災樂禍道:“翻車了。”


    洛九江:“……”


    雪姊啊雪姊,就你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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