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湛最近總是想起屈意衡問過他的那句話:“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嗎?”


    他們很難,因為喜歡的是同性,所以遇見相愛的人很難,被家人接受很難,被周圍的人認可也很難。


    那天下了班,姚湛實在心煩,沒回家,去了酒吧。


    y還是老樣子,生意興隆,老板忙著談戀愛,把這裏交給小酒保去管。他點了酒,去了很角落的一個位置,沒找屈意衡,也沒想找別人。


    他就是想在人群裏坐一會兒,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看這個花花世界,他看著小酒保端酒過來,看著三三兩兩的人湊在一起說笑喝酒,看著兩個人從進門就開始接吻,這個世界真實又不真實。


    他給屈意衡發了條信息:我要是失業了,你養我怎麽樣?


    屈意衡當時手機在客廳,人在臥室裏畫畫,沒看到信息,等看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睡覺前。


    他突然擔心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怕姚湛那裏出什麽事。


    自從姚湛媽媽來了,屈意衡又開始不敢給姚湛打電話,兩人通話前他得先發個信息問問方不方便。


    他一個信息過去,姚湛的電話打了過來。


    “沒事兒,”姚湛說,“就是最近單位事兒太多了,累了,有點兒幹夠了。”


    屈意衡笑他:“怎麽跟小孩兒似的。”


    “你怎麽樣了?”姚湛問,“最近我沒去吵你,是不是進度挺快的?”


    還真挺快的,屈意衡覺得這幅畫比他預計得畫得快,而且效果比預期要好。


    “你要來看看嗎?”屈意衡算了算,倆人又三天沒見了。


    過去,十五年沒見也沒想起幾次,現在,三天不見就想得不行。


    “行啊,”姚湛說,“周日吧,我去之前給你打電話。”


    姚湛說周日來,不過,屈意衡沒等到姚湛,等到了姚湛他媽。


    因為姚湛說周日過來,屈意衡想著,不管對方有多長時間,他都得做好準備。


    於是,好幾天沒出門的屈意衡去了超市,買了食材,回來之後洗了個澡,把自己從裏到外都給準備好了,就等著姚湛吃飯那個飯再來吃這個“飯”。


    等到下午,姚湛突然發信息,說自己又被單位叫去了,不過應該幾個小時就能回來,一再保證晚上一定過來。


    屈意衡倒是不會生氣,隻是有點兒小失落,他讓對方安心工作,他回複:我等你。


    姚湛看見這條消息,想起之前倆人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回屈意衡也是大晚上不睡覺,一直在客廳等到後半夜。


    有個人等自己的感覺真好,外麵不管有多少糟心的事,一想到那個人在等著他,什麽都覺得沒那麽難熬。


    姚湛去了單位,他剛走沒多久,姚湛媽媽也出了門。


    從姚湛家到屈意衡家,一共沒多遠,姚湛媽媽輕輕鬆鬆就找到了。


    要麽怎麽說女人的偵查能力相當厲害呢,隻要女人想查,就沒有查不出來的東西。


    她上了樓,敲了門,裏麵的人問:“你好,哪位?”


    她倒是不虛,直接說:“姚湛他媽。”


    屈意衡對此毫無準備,他愣在那裏甚至忘了開門。


    姚湛媽媽等急了,敲了敲門:“不給我開門嗎?”


    屈意衡回過神來,趕緊開了門。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麵,屈意衡還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見麵的場景有多尷尬。


    他緊張地看著門外站著的人,怯怯地說了句:“阿姨,您怎麽來了?”


    姚湛媽媽臉上沒什麽表情,問他:“就站門口說?”


    屈意衡趕緊側過身子讓她進來,關好門後說:“我給您倒水。”


    姚湛媽媽進了屋,四處打量。


    房子收拾得蠻幹淨,茶幾上放著一本食譜。


    她問:“你叫屈意衡?”


    屈意衡接了水過來,輕輕地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麵,順手又把隨手亂放的食譜跟幾本書給收了起來。


    “是。”屈意衡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叫屈意衡。”


    姚湛媽媽抬眼看他:“坐下聊聊,我不是來吵架的,你也別害怕。”


    這明明是在自己家,屈意衡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看也不敢看她。


    “你們怎麽認識的?”


    “中學同學。”


    “那時候就好上了?”


    屈意衡想,應該不算。


    “沒有。”他回答,“阿姨,我知道我們這樣不好,但是......”


    “你先別跟我說那些,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她的語氣特別像屈意衡上學時候的老師,很有威嚴,很嚇人。


    屈意衡本來就有點兒怕生人,現在這氣氛搞得他有點兒呼吸不暢。


    “你以前就是同性戀嗎?”


    屈意衡微微低著頭,輕聲說:“嗯。”


    “你們倆怎麽好上的?多久了?”


    每一個質問都讓屈意衡緊張得手心出汗,他不可能說他跟姚湛是從pao友開始的,那麽一說,估計姚湛媽媽對自己的印象會更差。


    不管事情以後會發展成什麽樣,也不管對方最後會不會接受他,他都希望自己至少在人家麵前是個還不錯的形象。


    屈意衡想了想,決定避重就輕地回答。


    “幾個月前我們一個中學同學去世,我來這邊參加葬禮。”屈意衡說,“那天我們遇見了,後來就聯係了一下。”


    “你家還不是這兒的?”姚湛媽媽有些意外。


    “本來是這邊的,”屈意衡如實回答,“高考結束之後我們就全家搬走了,我前陣子才搬回來。”


    為什麽突然決定搬回來,姚湛媽媽覺得都不用問了,人家肯定是奔著自己那個兒子來的。


    她坐在這裏也難受,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個孩子是個不錯的人,但這要是個姑娘,她就直接拍板讓倆人結婚,可這是個男人,倆男人能有什麽結果能有什麽好呢?


    這幾天來,她每天上網去查那些同性戀的事情,本來國家就不支持,沒有任何保障,他們現在一時衝動在一起了,那以後怎麽辦?以後後悔了,想分開了,可是也把彼此都給耽誤了。


    姚湛媽媽心裏不是滋味,孩子很小的時候她就教育姚湛,身為男人得有擔當,現在好了,人家為了他來了這邊,這要是真把人甩了,豈不是把自己的臉都打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表現得很堅決,可姚湛每天情緒多不好,她也感受得到。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完全沒法接受,腦子炸了一樣,怎麽都冷靜不下來。


    難聽的話說了,難看的事兒做了,把姚湛逼得不願意回家,她能舒服麽?


    孩子一上班,她就打電話給自己老公哭,電話那邊,姚湛爸爸比她還氣,說著就要來收拾這不成器的兒子,但是她給攔住了,她說談談再看。


    姚湛那邊很堅決,分手就是不行,她想著,那不然就從這邊下手好了。


    她有一天跟著兒子,看見兒子進了這裏,找過來很容易,可是對著這個孩子說重話挺難的。


    有些人就是這樣,讓你一看見就有點兒狠不下心傷他。


    “你是做什麽的?”姚湛媽媽問,“那邊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


    屈意衡:“我是自由職業。”


    “自由職業?”這在姚湛媽媽聽來,就是無業遊民。


    “嗯,畫畫的。”屈意衡說,“我平時接一點出版社的稿子,最近在準備參加一個畫展的展出申請。”


    姚湛媽媽想起姚湛書房牆上掛著的那幅畫,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還挺大一幅,沒羞沒臊的。


    “姚湛書房那畫,是你畫的?”


    屈意衡一下就臉紅了,他有點兒懊惱,應該送姚湛一幅“高雅”點兒的。


    “是……”


    姚湛媽媽無奈地把臉轉向一邊,然後又問:“那你一個月能賺多少?這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一個月……不太穩定,有時候多點有時候少點,但是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屈意衡逼著自己多說話,一邊說一邊心跳快得他得大喘氣,“這邊是租的,但是在那邊我有一套房子,現在在出租,剛好跟這邊的房租能抵消。”


    姚湛媽媽看向他,最後說:“孩子,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條件找個姑娘結婚的話,人家父母都未必同意,要什麽沒什麽,穩定的工作也沒有,你說,你要是跟姚湛真的在一起,以後你們倆日子怎麽過?指望著他那點兒工資嗎?”


    “阿姨,我能賺錢。”屈意衡皺起了眉,“我不用他養。”


    “說是這麽說,但你們畫畫能賺幾個錢?老早就聽說過,最窮的就是作家跟畫家,你們現在年輕還行,以後呢?兩個老頭喝西北風嗎?”


    屈意衡越聽心裏越難受,他知道自己應該對姚湛的媽媽客氣一些,對方說什麽他就聽著就好了,可是,這話讓他太難受了。


    “阿姨,我不是寄生蟲,也不是為了找個人養我才賴著姚湛,我是真心愛他,不然我也不會隔著一千多公裏來找他。”屈意衡說這些話的時候,本以為自己會很委屈,卻沒想到,意外的痛快,他從來沒跟人這樣說起過他跟姚湛的事,他給別人的感覺永遠都是軟柿子隨便捏,今天,這顆軟柿子終於強硬了一回。


    屈意衡說:“您說的沒錯,我條件不好,可是我的條件再不好,姚湛也愛我。我可以努力賺錢,他也在努力,我們現在三十多歲,未來的人生路還很長,我現在是失敗的,不代表我以後也失敗。”


    他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女人說:“阿姨,我知道您來和我說這些都是為了姚湛,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我們都愛他,都希望他好。我願意問他他想選擇什麽樣的人生,我願意為了他放棄我原本的生活,我也願意接受他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愛他。我愛他,所以他怎樣我都愛他支持他。我相信您也是愛他的,既然這樣,為什麽就不能接受最真實的他?他就是個同性戀,就是喜歡男人,哪怕今天我跟他分手,他也不可能喜歡上女人,這就是事實,這就是他,是您的兒子,您既然愛他,為什麽就不能試著去接受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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