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君赫之所以叫湯君赫,其實是因為楊煊。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湯君赫還沒出生,還沒出生就跟楊煊有了名字上的緣分。


    湯君赫這名字是湯小年給取的。湯小年20歲的時候給人做推拿,遇上了當時風華正茂的楊成川,從此一見楊過誤終身,不顧家裏人反對,義無反顧地跟了楊成川三年,後來還自作主張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飯煮熟了,湯小年拿著b超結果,興衝衝地去找楊成川,才知道楊成川不是楊過,是陳世美。原來他倆好上的第二年,楊成川就跟別人結了婚,還生了孩子,孩子前幾天剛出生,楊成川的老丈人又是他平步青雲的那股神秘推力,所以他是斷斷離不了婚的。


    湯小年流著眼淚去了醫院,人都躺到病床上了,不知著了哪門子邪,又突然翻身坐了起來,說她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十月懷胎,她找了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把湯君赫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湯小年一開始也很有骨氣,楊成川幾次來找她,都被她大著肚子趕回去了。自打知道了楊成川是陳世美這個事實之後,她對楊成川的一腔柔情蜜意就變成了綿綿不絕的恨意,楊成川一來,她就抄起腳上的拖鞋,一點不留力地把楊成川打回去,那架勢像是要把楊成川打回娘胎裏。


    因為楊成川隔一段時間就要來找一次湯小年,他開的又是當年最流行的那款桑塔納2000,一看就是有錢人,來的次數多了,湯小年也就成了鄰裏街坊的話題中心。


    湯小年細彎眉杏核眼,素麵朝天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她又不喜歡跟人聊閑話,為人頗有些冷淡,平日裏跟鄰居沒什麽往來,自然也就不知道圍繞著自己的這些風言風語。隻是漸漸地,湯小年就敏感地察覺出別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


    湯小年沒讀過什麽書,但她卻不笨,稍微一想,就知道這眼神裏的特殊含義,八成是楊成川帶來的。於是楊成川再來的時候,她就打得更狠了,兩隻拖鞋都脫下來,一齊往楊成川人模狗樣的西裝上招呼。


    隻有一次,湯小年給楊成川了一點好臉色看,那次她穿著拖鞋,抵著門不讓楊成川進來,對著門縫問:“你那兒子,叫什麽?”


    楊成川沒聽明白,耳朵湊過來:“什麽?”


    湯小年沒好氣地又問了一遍:“你那兒子叫什麽名字,愛說就說,不愛說快滾。”


    楊成川不想滾,就說:“叫楊煊,叫楊煊。”


    “哪個煊啊?”湯小年又問。


    “煊赫的煊。”


    湯小年不過初中的文化水平,統共就認識那麽幾個常用漢字,蹙著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煊赫的煊是哪個煊。她一用力,“砰”的合上門,把楊成川關在了門外,說:“行了,知道了,你趕緊滾吧。”


    楊成川一走,湯小年就去了附近的新華書店,她懷孕7個月了,肚子已經很大了。新華書店的工作人員正打算關門,一看見她就趕緊迎上來扶著:“您這是要買什麽書啊,跟我說我幫您找,是不是胎教方麵的?”


    湯小年說不是,她要找新華字典。


    心滿意足地拿到了新華字典之後,湯小年又挺著大肚子回家了。她對著家裏那個昏黃的小燈泡,找到了煊赫的煊。字典上說,煊是光明、溫暖的意思,形容日出。湯小年對著燈泡冥思苦想,起個什麽名字,才能把“煊”這個字比下去。她要找一個更光明、更溫暖的字,把楊成川和那個女人的兒子,徹徹底底地比下去。


    湯小年翻了半宿的字典,在排除了“熾”、“炙”、“亮”等等選項之後,鎖定了“煊赫”的“赫”,“赫”是盛大、光明的意思,聽上去比“煊”還厲害。湯小年又靈光一閃,在前麵加了個“君”字,“君赫、君赫……”她反反複複地念了好幾遍,越念越滿意,最後心滿意足地躺到床上睡了。


    楊成川自然不知道這回事。等他知道的時候,湯小年已經把湯君赫生下來了。楊成川哀求著湯小年,希望能進去看看自己的兒子。湯小年剛生完孩子,身體狀況還沒完全恢複,一個不留神,就把楊成川放了進來。


    楊成川對著自己剛出生的小兒子喜不自勝,想伸手抱過來,湯小年作勢要脫下拖鞋打他,他隻好縮回手作罷,又涎著臉說,要不要他給孩子起個名字。


    湯小年抱著湯君赫,白了他一眼,語氣裏不無炫耀地告訴楊成川,她已經起好了,叫湯君赫。


    楊成川一愣,討好地問,是哪個君,哪個赫呀?


    湯小年昂著頭說:“君子的君,赫赫有名的赫。”


    楊成川勉強算個文化人,閑著沒事的時候還能拽兩句酸詩,一聽就明白了湯小年的用意。他可算逮著機會朝湯小年賣弄一回,評價說:這個赫不好,太大,也太俗了,不然叫君鶴吧,白鶴的鶴,人中之鶴,好聽,還風雅,你說是不是?


    湯小年一眼珠子瞪過去,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煊不俗,赫就俗啊,滾你娘的犢子去吧。”一句髒話罵出口,楊成川臉都白了,悻悻地走了。


    楊成川一走,湯小年就抱著湯君赫去上了戶口。做戶籍信息登記的那人問,哪個君,哪個赫啊?


    湯小年大聲地說:“君子的君,赫赫有名的赫,”說完了又補充上一句,“就是那個,煊赫的赫。”


    “哦。”那人埋頭打字,沒對這個名字給予絲毫讚賞,這讓湯小年有點失落。


    但不管怎麽說,湯君赫從一出生,不對,是還沒出生的時候,就跟楊煊有了牽連不斷的瓜葛。不僅是名字上的,還有血緣上的,畢竟他倆身上都流淌著一半人渣楊成川的血,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個還沒出生就帶來的緣分,到了湯君赫5歲的時候,突然起了作用。


    有一天晚上,湯小年拿著遙控器看電視,正好轉到生活頻道,上麵有個心理專家在分析社會現狀,說單親的孩子容易內向、自卑,長大後極易產生心理問題。湯小年當時沒當回事,過後總忍不住觀察湯君赫。


    越觀察,湯小年就越覺得那專家說得有道理。湯君赫這個小孩,好像確實不太愛跟人說話,別人家的孩子都湊到一起玩泥巴,回到家總免不了被家長一頓打。湯君赫從來不跟他們一起,他隻喜歡一個人玩,要麽就是喜歡纏著湯小年。


    湯小年沒想到的是,湯君赫不是不想跟別人玩,是別人家的孩子不愛跟他玩,是風言風語傳到了那些孩子的耳朵裏。


    湯小年把湯君赫不合群的原因,全部歸結為湯君赫生活在沒有爸爸的環境裏。她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她記得楊成川說過,他老婆是個中學老師,身體不好,一放暑假就要回娘家避暑。她便尋思著,正好趁著暑假,把湯君赫送到楊成川那裏,讓他感受感受父愛的溫度。雖然楊成川是個人渣,但對自己的兒子,總歸是上心的。


    說來楊成川雖然是個人渣,但還總算有那麽一點良心未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看看湯小年母子倆,還會塞過來一筆說得過去的生活費。


    於是,等到下次楊成川再過來,湯小年便沒拿拖鞋底打他。她一反常態,把楊成川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家裏的沙發上。楊成川以為湯小年這麽多年來終於想通了,肯原諒自己了,激動地直搓手,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一臉期待地看著湯小年。


    湯小年自知這個要求有點過分,畢竟這麽多年來她從沒給過楊成川好臉色看,她難得忸怩,猶猶豫豫地說出了口:“那個,我是想,把君赫送你那住一陣子……你不是說暑假你家裏也沒人麽,君赫這孩子從小也沒爸爸陪著,我怕他長大以後心理會有問題……”


    楊成川沒想到湯小年把他請進來是為了這個,一聽就愣住了:“啊?”


    湯小年一看他那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起身就把他往門外推:“算了算了,你算哪門子的爹,趕緊滾吧,有多遠滾多遠!”


    楊成川一邊被她推著往外走,一邊給自己剛剛的表現找補:“我沒說不,我剛剛那是沒反應過來……哎你別推我了小年,我真沒有反對的意思!”


    湯小年斜著眼睛瞪他:“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當然樂意把君赫接到我那住幾天,就是、就是……”楊成川推了推眼鏡說,“我那大兒子在家呢,君赫要叫我爸爸的話,怕他回頭跟他媽說漏嘴……你也知道,他媽精神方麵有點問題,不能受刺激……”


    “你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讓他叫你爸,楊成川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你!”湯小年打心眼裏看不上這樣的楊成川,抬高了聲音罵他。


    這事兒就這麽敲定了。


    於是,在湯君赫5歲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6歲的楊煊。那時候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個頭發豎起來,看上去像廣告上的小模特一樣的小哥哥,正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楊煊。


    那也是他第一次離開他媽媽湯小年。湯小年親手把他塞到了那個每次來他家裏,都會被打走的陌生叔叔手裏。湯小年蹲在他麵前,一下一下摸著他細軟的黑頭發,跟他說,跟著這個叔叔去玩幾天吧,要乖乖的,很快就能重新見到媽媽了。


    小湯君赫哭著拒絕,咧著嘴說他不要去。可是根本就沒用,他還是被那個叔叔抱到了那輛黑色轎車上。他哭得撕心裂肺,兩隻小手無助地拍打著車後窗,看著湯小年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變成了一粒小黑點,然後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一走,湯小年也哭了,一邊哭一邊罵楊成川這個敗類、禽獸、人渣、狗娘養的。


    她也不舍得離開君赫這麽久呀,可是電視上說,從小沒有爸爸的孩子會自卑、內向,所以她隻能趁著楊成川的老婆放暑假回娘家這段時間,把湯君赫送到他那個敗類爸爸的家裏,讓他感受感受父愛的溫度。


    “父愛的溫度,狗屁。”湯小年看著電視上的主持人,啐了一口。


    湯君赫不懂湯小年的苦心,他以為他媽媽湯小年不要他了,把他送給了陌生人,那人讓他叫爸爸,他隻顧咧著嘴哭,什麽都不肯說。


    那人抱著他,把他抱下了車,又把他帶到了一個好大的房子裏,房子裏麵還有一個比他高了一頭的小哥哥,正好奇地看著他。他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隻顧著想湯小年,誰也不想搭理。


    “這是你哥哥,叫楊煊,”楊成川拉著楊煊走過來,對湯君赫說,“隻比你大一歲。以後你就跟著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湯君赫哭著抹眼淚,說他不要哥哥,要媽媽。


    楊成川拿他沒辦法,隻好轉頭對楊煊說:“這是你弟弟湯君赫,是爸爸朋友的孩子。君赫過來咱們家玩幾天,爸爸白天上班的時候,你要看好弟弟,不能讓他走丟了。”


    楊煊滿口應下來,又抬頭問他爸:“他怎麽總哭呀?”


    楊成川說:“弟弟認生,第一次來這裏,你哄哄他就好了。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楊成川把湯君赫交給楊煊,轉身就去了廚房,他被這個小兒子哭得頭疼,比起哄孩子,他更願意選擇做飯。


    楊煊繞著這個洋娃娃似的弟弟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他當個小玩具似的,摸摸他的頭發,戳戳他的臉蛋,又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堆過來,還是沒能把這個小哭包哄好。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累,仰頭對著天花板大喊一聲:“哎呀,你怎麽總哭呀!”然後就癱倒在一旁的沙發上,呼呼睡了過去。


    楊煊睡了,沒人理湯君赫了。他自己也有些哭累了,哭著哭著,也倒在沙發上睡著了,跟楊煊頭頂著頭。


    等到楊成川從廚房出來,看到的便是兩人呼呼大睡的場景。楊成川拍完這個喊那個,結果一個都叫不醒,隻好把兩個孩子抱到臥室裏,任他們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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