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啊,”班主任邱莉聽到推門聲,從成堆的學生作業中抬起頭,對走進辦公室的楊煊說,“過來給我好好說說,你跟湯君赫那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前幾天不是跟您說過了。”楊煊站到邱莉麵前,一副明顯不想再重複一遍的表情。


    “每次都有理由是吧?”邱莉一看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就頭大,指著他數落道,“上次是十六中籃球隊主動挑釁,你們被動反擊集體互毆,上上次是職高有人故意找事,你是不得已出手,再上上次是應茴在校門口被小混混堵了,你見義勇為,這次又是湯君赫跟人起衝突,你出手相助……你跟我說說,下次的理由是什麽,現在是不是已經想好了?”


    “還沒呢,”楊煊說,“在想。”


    邱莉哭笑不得:“你能不能給我省省心,也給你爸省省心?就說這次進省隊的機會,多難得啊,你隻要進去好好訓練好好打比賽,省內的一本大學隨便你挑,再不濟也是體院吧?你倒好……”邱莉說完,怒其不爭地搖了搖頭。


    “有意義麽?”楊煊看上去毫無悔過之意,反而平靜地反問起邱莉來,“省隊隊員上大學,不過都是掛名而已,也不會去上課,我覺得……”


    “你跟我講意義?”邱莉幾乎要被他這套說辭氣笑,“好,那你跟我說說,你天天打架有什麽意義?你上課睡覺有什麽意義?你交白卷有什麽意義?你虛度光陰有什麽意義?”


    “沒意義。”楊煊一臉坦然地看著邱莉。


    “你別用這種理直氣壯的眼神看我,我讓你氣得頭疼,”邱莉揉著太陽穴,看辦公室裏其他人不在,聲音放低了,敲著桌子訓他,“我作為老師說下麵這種話不應該,但你說你打架也挑個時候打,怎麽偏偏趕上背景調查這幾天,偏偏趕上你爸開會這幾天,這要放在平時,你隻要不出潤城,不幹殺人放火這種事,哪會留下什麽案底……”


    楊煊等她訓完,說:“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邱莉一臉慍怒地抬頭看著他,期望楊煊說出一句能讓她重拾信心的人話來。


    但楊煊顯然不會遂她的意:“我跟省隊沒緣分。”


    邱莉:“……”


    楊煊無辜地看著她:“什麽時候打架,也不是我說了算啊……”


    “行了,大道理我不跟你講了,講過很多遍了,你聽煩了,我也講煩了,”邱莉無奈地擺擺手說,“卷入什麽命案的事情呢,既然你說跟你沒關係,我就無條件相信你,當了你兩年的班主任,你的性格我還是知道的。但是吧,楊煊,”邱莉歎了口氣,抬頭看著麵前高挑的少年說,“你得為你的未來做做打算了,不是為我,也不是為你爸,就單純為了你自己,好吧?”


    “嗯,我知道,”楊煊總算服了個軟,說,“謝謝您。”


    邱莉鬆了口氣,說:“行了,回去寫檢討吧,下周一升旗的時候念,”又突然想起什麽,拿手指著他,“發自肺腑的那種啊,反省過去,展望未來,不準念稿,給我背下來。還有,不準讓別人給你寫。”


    楊煊說:“嗯,但是……”


    “別人非要給你寫是吧?”邱莉瞪著他,“那你也得給我拒絕!”


    楊煊說:“哦。”


    正值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高二理科三班的學生聽說了楊煊被取消省隊資格的事情,都坐在位置上不住地交頭接耳,小聲地打聽著事情的前因後果。


    “聽說是校外打架鬥毆?好像學校已經給處分了,下周一升旗的時候公開處刑……”


    “啊?他爸不是副市長麽,估計就是做個樣子吧……”


    “不過打架鬥毆就被取消資格了啊?籃球隊打架鬥毆的事情可不少吧。”


    “趕上了這節骨眼了唄……好像跟那誰有關係,我昨天才知道,那誰他媽好像嫁給了楊煊他爸,聽說還是小三什麽的,怪不得馮博他們之前針對他呢……”


    兩個竊竊私語的人一邊討論,一邊忍不住扭頭看向後排的湯君赫。沒想到一向隻會埋頭做題的湯君赫,此刻正抬頭看向他們,明明麵無表情,但被那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莫名讓人感覺冷森森的。


    兩個人同時把頭扭過來,其中一人小聲抱怨道:“靠,什麽眼神,轉頭正好對上,嚇我一跳……”


    “也給我嚇一跳,隔這麽遠,他聽到了?”


    “誰知道,我總覺得他不正常……哎哎哎,”說話的人用手肘碰碰同桌的胳膊,“楊煊。”


    楊煊剛一出現在門口,教室裏的竊竊私語聲就瞬間安靜了下來,不少人抬頭看著他。


    湯君赫也抬頭看著他,目光落到他臉上。楊煊沒什麽表情,微低著頭,仿若平常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馮博跟隨著他的腳步扭過頭,等他坐下來,朝四周看了看,貓著腰溜過去,蹲到楊煊課桌旁邊,壓低了聲音問:“煊哥,那事真的假的啊?”


    “真的。”楊煊說。


    馮博握緊了拳頭,罵了聲:“操!”過了幾秒,又扭頭朝前後門看了看,回過頭看著楊煊問:“出去抽一根?”


    楊煊沉默幾秒,說:“走吧。”


    剛一到走廊,馮博就問開了:“什麽情況啊,這麽突然,你爸能找人跟省隊挽回一下麽?”


    楊煊走在前麵:“這事兒怎麽挽回。”


    馮博跟上他:“我`操……要不我回去找我爸問問有沒有省隊的關係?”


    楊煊哼笑一聲:“先錄取,再取消,再錄取,省隊的麵子往哪擱?”


    “到底怎麽回事啊……打架鬥毆怎麽跟什麽命案扯上關係了,我`操`你知道有人怎麽說麽,說你直接把人打死了。”


    走到學校後山,楊煊從兜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根煙,吐出煙霧,淡淡道:“隨他們說吧。”


    馮博也給自己點上一根,抽了起來,跟楊煊一起蹲在教學樓的後牆牆根:“……所以那人到底怎麽死的?”


    楊煊抽了幾口煙,彈了彈煙灰,才不疾不徐地說:“那孫子被我揍了一頓,嚇得跑了,跑到十字路口沒看紅綠燈,就被撞死了。”


    馮博瞠目結舌,煙都忘了抽,結巴道:“撞、撞死了?”


    楊煊說:“嗯。”


    馮博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歎道:“真夠點背的……”


    “誰啊,我,”楊煊瞥他一眼,“還是那孫子?”


    “你倆都挺點背的……”


    楊煊說:“我還好。”


    “哪好了……都被省隊取消資格了這叫還好?!而且校隊不是也暫時中止你的訓練麽……煊哥,不會校隊也把你開了吧?”


    楊煊無視他的激動,語氣平靜道:“那人該死。”


    “對了,搞半天我還沒明白你到底為什麽揍他……所以這事跟三兒的兒子又有什麽關係啊?”


    “沒什麽關係,”楊煊輕描淡寫道,“順手幫了他一把而已。”


    “我靠,所以你是為了幫他,順手把自己前途順沒了?”馮博一言難盡地看著楊煊,那表情,似乎是覺得楊煊吃錯了藥,“煊哥你怎麽了,你醒醒好不好!”


    “我也沒說過一定要去省隊吧。”楊煊抽完一支煙,在地上撚滅了煙蒂上的火星,站起來。


    “啊?”馮博不解地抬頭看他,“去省隊多好啊,還能保送大學,都不用高考了。你都在校隊打那麽久籃球了……”


    楊煊打斷他:“打籃球又不是為了去省隊。”


    馮博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但楊煊看起來卻並不打算繼續往下說了,他隻是平視著前方,身上絲毫不見沮喪的影子。


    馮博隻覺得楊煊的腦子壞了,跟他以前認識的那個煊哥不太一樣了。


    作為一個“窮得隻剩下錢”的紈絝子弟,馮博在潤城一中隻服楊煊一個人,楊煊說的話,比他爹還頂事,比班主任還有威懾力。楊煊說東,他就絕對不會往西。


    雖然楊煊看上去並不怎麽愛搭理他——楊煊沒什麽特別愛搭理的人,連校花應茴湊過來他都不愛搭理,他好像更喜歡一個人待著。


    剛上高中的時候,不少男生出於嫉妒,背地裏偷偷議論楊煊裝酷,還有意要模仿他,但馮博覺得好像並不是那麽回事,楊煊似乎真的對一些事情並不在乎似的……而至於楊煊在乎什麽,除了他那個兩年前走了的媽,馮博還真的沒看出來。


    風把身上的煙味兒吹淡了,楊煊抬腳往回走:“走吧。”


    “哦。”馮博連忙應著,把手裏的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跟了上去,這才想起來剛剛的話沒說完:“煊哥,我還是沒明白,那人是把湯君赫打了一頓還是怎麽?你為什麽幫他啊?”


    “也沒什麽。”楊煊這個反應,馮博就明白他是不想說了。


    他不想說的時候,沒人能逼他說。楊煊是軟硬不吃的那種人。


    “哦……”過了一會兒,馮博又來了精神,湊上去說,“煊哥,我覺得你還是離三兒的兒子遠點,他那人一看就陰氣重,跟他待時間長了,運氣估計會越來越差,你看你這次……”


    話還沒說完,楊煊就轉過頭,不冷不淡地掃了他一眼,馮博看出這道眼神裏的不悅,不滿地噤了聲。


    傍晚放學,楊煊背起書包往校門口走。


    按照慣例,放學後湯君赫會在教室裏多待一個小時,但他餘光掃到楊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作業裝到書包裏,然後跑著追了上去。


    操場上全是放了學的學生,清一色的白襯衫運動褲大書包,湯君赫微微揚起下巴,想要找到楊煊的背影。


    但楊煊兩條長腿走起來飛快,眨眼間就沒了影。湯君赫有些低落,他想楊煊應該不會再跟自己一起回家了——周林死了,跟蹤的威脅不再了,他沒理由還纏著楊煊要他接送自己。更何況,他是害楊煊丟了省隊錄取資格的罪魁禍首,楊煊應該恨極了自己。


    湯君赫抱著僅存地一丁點希望,朝停車場走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楊煊——他沒走,正和旁邊的人說話,那人好像是校籃球隊的成員,湯君赫覺得有些麵熟。雖然經常在樓上的教室裏盯著操場上訓練的場景,但他的目光一向隻粘在楊煊身上,對其他人的印象並不太深。


    “沒事,我覺得老孫頭不可能舍得讓你離開校隊的,”那人對楊煊說,“你要是走了,他得比年輕的時候失戀還難受。”


    楊煊笑了一聲:“不至於。”


    那人一本正經地繼續貧:“嗨,怎麽不至於,這麽顆好苗子天天在學校晃悠,看得見摸不著的,曾經擁有現在失去,可不比失戀還難受麽?”


    那人說完,注意到湯君赫在後麵看著他們——那個跟楊煊一起被叫到警局的人,他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情,便說:“哎?有人找你?那我走了啊。”


    那人路過身邊的時候,湯君赫簡直想拉住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把楊煊拖住了。但他麵上卻沒表現出來,隻是看似冷靜地走到楊煊的自行車旁,看著他把車子趕出來。


    湯君赫跟在他身邊,往校門口走,依舊是落下半步,走了幾步才說:“對不起。”


    “別提省隊的事,”楊煊皺眉道,“很煩。”


    湯君赫“嗯”了一聲。楊煊不叫他提,他就聽話地不提,雖然他很想問問楊煊,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更討厭自己。


    走出校門口,楊煊騎上車,一隻腳踩著地麵。


    湯君赫有些拿不準楊煊還想不想載自己了,如果楊煊就這樣騎走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他猶豫著是要直接坐上去,還是先問一下楊煊介不介意自己坐上去,沒想到楊煊半偏過頭,不耐煩道:“還上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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