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自習,全班正埋頭做英語老師發下來的兩則完形填空,教室左列第四排的位置空了一個人——馮博沒來。湯君赫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攥緊了手中的筆繼續在試卷上勾選答案。


    第一節課上課之前,英語老師正站在講台上低頭整理剛剛收上來的試卷,班主任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敲了敲門,抬高聲音說:“湯君赫出來一下!”


    由於心裏早有準備,湯君赫神色未見驚慌,他合上手中的練習冊,站起來朝教室外麵走。


    “這就是湯君赫同學,”邱莉介紹完,不安地打探了一句,“劉警官,事情嚴重嗎?”


    “還在調查當中,”年輕的警察拍了拍湯君赫的肩膀,“走吧小湯同學,又見麵了,這次還是跟我們回去做一下筆錄。”


    湯君赫剛走不久,一個去衛生間回來的男生一邊走進教室,一邊頻頻回頭看向走廊的方向,剛一坐下來,他就用難掩震驚的語氣道:“我操什麽情況啊,湯君赫被警察帶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扭過頭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不知道啊,就看到警察把他帶走了……”


    “什麽情況啊,不會又鬧出命案了吧?”


    “噓,你小點聲……”男生說著,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楊煊。沒想到正撞上楊煊看向自己的目光,他訕笑道:“煊哥……”


    楊煊朝他招了一下手,他立刻會意地起身走過來。


    “外麵怎麽了?”楊煊問。


    “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時候就看到班主任帶著警察過來,回來的時候,警察已經把湯君赫帶走了……煊哥,發生什麽了啊?”


    楊煊蹙眉道:“不清楚。”


    時隔幾個月,湯君赫又一次坐到了幾個警察麵前。


    “馮博說他身上的煙盒是昨天從你那裏拿過來的?”警察打量著他的神色問。


    “不是拿,”湯君赫的雙手交握在桌子上,糾正道,“是偷,他從我這裏偷走的。”


    “所以你承認那個煙盒其實是你的?”


    湯君赫搖了搖頭說:“那個煙盒是他的。元旦那晚,他在ktv裏拿出來那盒煙,試圖引誘我吸入,被我哥哥楊煊攔下來了。後來我從垃圾桶裏翻出煙盒,想要作為之後的證據。”他抬起頭看向警察,“所以,警察叔叔,我想報案。”


    低頭做筆錄的女警察這時詫異地抬頭看向他。


    湯君赫繼續問:“引誘未成年人吸毒,雖然沒有成功,應該也算犯罪未遂吧?”


    “等等啊,”負責審訊的警察意識到節奏被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的男孩打亂,不由失笑道,“煙盒到底是誰的?你說是馮博的,馮博說是你的。”


    “你們沒有問他為什麽從我這裏偷走那個煙盒嗎?”


    警察拿筆敲了敲桌子:“不要反問,直接說。”


    “是因為我昨天想要用煙盒作為證據報案,他害怕事情暴露才從我這裏偷走煙盒的。這個過程應該會被教室的監控記錄下來,而且,我同桌尹淙也可以作證。”他聲音不大,卻顯出一種超出外表的鎮靜。


    警察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又問:“元旦那晚都有誰在場?”


    “尹淙、應茴……其他人,我也不記得了。”


    “不是還有你哥楊煊?”


    湯君赫神色微變:“他是攔下我的那個人……”他從兜裏拿出那幾截煙,攤開手心放到警察麵前,“這是當時的那支煙,是我哥哥掐斷的。”


    理科三班人心惶惶,不過半天時間,已經被警察帶走了三四個人。做完筆錄回來的人看起來也不明所以:“好像跟元旦那晚的聚會有關……”


    尹淙此刻也心神不定,有些後怕地跟湯君赫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做筆錄,嚇得我說了一嘴病句……對了同桌,他們還問我那天體育課你在做什麽。”


    湯君赫手中的筆一頓,偏過頭看向她。


    “我說你就在我旁邊看比賽啊,他們還問我確不確定,我說當然確定了啊,我同桌當時還問我時間來著,四班那幾個女生都可以作證啊……哎呀,反正他們問得都可細致了,我哪能記得那麽清楚啊。”


    “他們怎麽問你元旦那晚的情況的?”


    “就讓我說當時的情境啊,”尹淙一向話多,湯君赫一問,她就將肚子裏的話一咕嚕全倒出來了,“我就說當時大家一起玩大王與小王,你跟楊煊接受的懲罰是楊煊教你抽煙……這個他們也問得特別細節,誰提議的遊戲啊,誰發的牌啊,誰想的懲罰措施啊……”尹淙說著,趴到桌子上苦著臉說,“嚇得我現在還腿軟呢,生怕說錯了話。”


    湯君赫聽完點了點頭,說:“沒關係,不用怕。”然後又繼續低頭做題。


    聽他這樣說,尹淙從桌上抬起上半身,湊過來不敢置信地問:“同桌,你剛剛是在安慰我啊?”


    湯君赫“嗯”了一聲。


    “你居然會安慰人……”尹淙正說著,看到楊煊從教室外麵走進來,她剛想小聲提醒湯君赫,“楊煊過……”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楊煊臉上陰鷙的神色嚇住了。


    察覺到楊煊走過來,湯君赫手中的筆停了下來,抬頭看向他。楊煊停在他的課桌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弟弟那雙眼尾微吊的眼睛顯得圓溜溜的,像一對不摻任何雜質的黑瑪瑙,小巧而尖削的下頜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如果非要用什麽詞語形容他的這副模樣的話,大抵應該是單純、天真、漂亮,甚至有時候在他麵前顯得有點傻……楊煊突然意識到他弟弟長了一張多麽具有迷惑性的一張臉,不僅迷惑了湯小年,也迷惑了他自己。


    “你出來。”楊煊伸手敲了敲湯君赫的課桌,說罷轉身朝教室外麵走。


    “怎麽啦?”尹淙一時被嚇住,小聲問湯君赫。


    湯君赫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他一語不發地起身,跟在楊煊後麵走出去。楊煊的步子邁得很快,絲毫沒有慢下來等他的意思,湯君赫便加快步伐跟上去。他想他哥哥可能會揍他一頓,就像那天傍晚揍周林一樣,但他打定主意,一會兒絕不會還手,也絕不會躲閃。


    但等楊煊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偏了一下頭,他見過楊煊打架的時候出手有多麽凶狠果決,所以盡管做好了心理建設,但事到臨頭他還是有點害怕,怕得睫毛扇動了一下。


    沒想到楊煊伸出來的那隻手並不是用來揍他的,而是用了點手勁兒,捏著他的下頜扳正了,逼他看向自己:“怕挨揍啊?”


    湯君赫默不吭聲地搖了搖頭。


    楊煊看著他,沉聲問:“那個煙盒,還有那支煙,哪來的?”


    湯君赫垂著眼睛不看他:“垃圾桶撿來的……”


    “你騙我去衛生間,就是去翻垃圾桶了是吧?”楊煊鬆開他的下頜,點了點頭道,“有心計。”


    湯君赫看向他,眼神裏透著些懼意:“哥……”眼見著楊煊轉身走了,湯君赫驚惶地追上去,拉著他的手說,“哥,我沒想過要報複你……”


    楊煊停下腳步側過臉看他,冷聲道:“鬆開。”


    見楊煊這樣看著自己,湯君赫怯怯地收回了手。他站在原地看著他哥哥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把快要湧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


    一下午,楊煊也沒來上課。湯君赫怕極了,他怕他哥哥就這樣消失了,會不會等到他回家之後,楊成川告訴他楊煊已經出國了?楊煊出國了,再也不理自己了,那該怎麽辦?湯君赫不安地掐著自己的手指。先前對馮博的報複心理此刻被恐懼徹底替代,消失得一幹二淨,他要被心頭的不安與恐懼折磨瘋了。


    發下來的試卷就在眼前,是他最擅長的數學,可是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那些數字、字母、等式、圖形在他眼前無意義地漂著,像洪水猛獸一樣快要把他吞沒了。


    本來十幾分鍾就能做完的題目,一節課過去了,他還一個字都沒往上寫。前來收試卷的同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蒼白,神情痛苦,還以為他生病了,將試卷收走後沒說什麽便走開了。


    “同桌,這道題你選的什麽啊?”尹淙指著自己的草稿紙問湯君赫,轉過頭看到湯君赫那張比紙還白的臉,她被嚇了一跳,一迭聲地問,“呀同桌,你怎麽啦?病了?發燒還是肚子疼?”


    湯君赫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趴在了桌子上。


    這種倍加折磨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快要放學,他才突然來了精神似的直起了腰。他想到解決方式了!他可以去警察局跟警察坦白,說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偽造出來的,那個煙盒不是馮博的,是他自己的,沒有人誘使他吸入那支煙,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完完全全都是他自己編造的!


    這樣,一切就能回去了吧?楊煊就不會不理自己了吧?想到這裏,湯君赫幾乎立刻就坐不住了,他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血色,放學鈴還沒打,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著書包衝出了教室。


    他抓著書包要朝公安局跑,可是跑出了校門,他的臉上才顯出一些迷茫來,怎麽才能去公安局呢?坐哪一路車走?公路上一輛飛馳而過的出租車提醒了他,他可以打車去!他急切地朝公路邊跑,還沒跑到,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腳下的速度太快,陡一停下來,他差點朝後跌倒。


    “哎小心點,”伸手攔他的人是陳興,“怎麽跑這麽快?”


    湯君赫滿腦子都是去公安局自首的事情,一時花了幾秒鍾才認出眼前的人是陳興:“陳叔叔……”


    “放學鈴還沒打你怎麽就跑出來了?”陳興略感詫異,但也沒多問,隻是說,“多虧我來得早,不然還接不到你,走吧。”


    “我、我還有事……”湯君赫還沒說完,就被陳興打斷了,“今天你哪也別想去啦,你爸特意讓我過來接你,是不是又闖禍了?你哥呢?”


    “他不在……”湯君赫想要伺機掙脫,但陳興緊緊地握著他細瘦的手腕,讓他無處可逃。


    陳興將湯君赫那邊的門上了鎖,邊係安全帶邊說:“我給你哥打個電話問問。”


    車子緩緩啟動,陳興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帶著耳機打電話:“小煊,你在哪啊?……哦,行,那你早點回來吧,用不用我去接你?……好,好,別回來太晚。”


    他電話剛掛,湯君赫緊接著就問道:“我哥在哪?”


    “去找他的一個朋友了。”


    “他……”湯君赫遲疑道,“還在潤城嗎?”


    陳興聞言笑了起來:“不在潤城還能在哪啊?”


    湯君赫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這口氣在他胸口悶了一下午,幾乎要將他活活憋死。


    “那他晚上回來嗎?”好一會兒,他回過神來又問。


    “回啊,”陳興笑道,“你啊,還真是挺黏著你哥的,你哥對你好嗎?”


    盡管陳興背對著他,但湯君赫還是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說:“嗯。”


    楊成川還沒回來,湯小年看樣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一邊幫湯君赫脫下外套,一邊看著他說:“臉色這麽差,身體不舒服啊?”


    湯君赫搖了搖頭說:“沒有。”


    “聽說這幾天又要降溫,你不準自己減衣服,聽到沒?”湯小年囑咐完,拍拍他的後背說,“快回屋學習吧。”


    湯君赫無心學習,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門外,一心等著楊煊的腳步聲響起來。等待的過程中,他臉上的血色又一絲一絲地褪了下去,每多等一分鍾,他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還沒等上半個小時,他的臉就變得一片慘白,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臨放學前想的那個解決方式沒能付諸實踐,那楊煊還想再看到自己嗎?湯君赫坐立難安,他在腦中竭力搜刮著其他解決方案。


    外麵的門鎖剛一發出窸窣的響動,他就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他聽到推門聲響起,然後是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是楊煊的,他絕對不會認錯。他有些焦躁地在屋裏徘徊,他想去找楊煊,可是楊煊會想見自己嗎?


    緊接著,他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方法,他立即撲到抽屜前,手忙腳亂地翻出了手機,然後走到門口拉開門。湯小年正在廚房裏跟阿姨聊天,他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抬手敲了敲楊煊的房門。


    咚咚咚,門沒開。


    再抬手,咚咚咚,門還是沒開。


    湯君赫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沮喪到了極點,伸出手握著門把手,不抱什麽希望地朝下轉動,卻意外地發現楊煊並沒有將門上鎖。


    推開門,楊煊正坐在床邊低頭看手機,即使聽到了動靜,他也並沒有抬頭。


    “哥……”得不到楊煊的許可,湯君赫隻能自作主張地關上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猶豫,但最終還是走到了楊煊身前,“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楊煊這才抬頭看他,這一看,他也怔了一下。湯君赫那張極具迷惑性的臉此刻白得像一層一戳就透的薄紙,嘴唇也是煞白的,整張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襯得那兩隻眼珠似墨一般的黑沉。那隻握著手機的手還有些發抖,乍一看,像個大病初愈的病人。


    楊煊倏地心軟了一下,他摸出一支煙,點燃後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霧:“你說吧。”


    從哪兒開始說起呢……湯君赫張了幾下嘴才找到合適的開頭:“那晚我騙你去衛生間,其實我是坐電梯去了樓上,從垃圾桶裏找到了那幾截煙,又看到了那個煙盒,我都拿出來裝到了兜裏……”


    “……你去美國那半個月,我趁半夜去了不夜城,一共……一共去了四次,前三次沒有人理我,後來我無意中幫了一個人的忙,她就說可以幫我問問從哪裏可以買到那支煙,她要我把電話給她留下來,我怕留下痕跡,謊稱我自己沒有手機,然後讓她把手機號碼給了我……”


    湯君赫說得事無巨細,每一個細節都伴隨著目的,毫無隱瞞地跟楊煊如實交底。


    “……後來上體育課的時候,我趁別人都不注意,偷偷拿出了馮博的手機,給那人打了電話。為了留下證據,我還用他的手機發了一條約定時間地點的短信,發完之後又把信息刪掉,因為害怕馮博看到後會起疑……”


    “……把手機放回去之後,我又去問了尹淙時間,這樣,即使馮博說他那時在打球沒時間打電話,我也可以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那通電話不是我打的……”


    “……讓馮博偷走煙盒也是我故意安排好的,因為我想到,就算其他證據都不成立,他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麽他要從我這裏偷走煙盒……這樣,引誘未成年人吸毒的罪名他就逃不掉了……”


    盡管下午已經托人從警局那裏將事情打聽了個七七八八,但聽完湯君赫這一通事無巨細的作案陳述,楊煊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他隻覺得有些荒唐。半夜去那個打著ktv名號的夜總會?有意製造不在場證明?原來他弟弟不止能瞞著他媽媽湯小年跑到他的房間,還能背著自己這個哥哥做出這麽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他沉默地抽著煙,抽完一支,又點了一支。


    “哥,我都講完了,我真的沒想把你牽扯到裏麵。”湯君赫的眼底泛著紅,眼淚就快要溢出來,但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果然不是小時候那個總是跟著他的小哭包了啊。楊煊彈了彈煙灰,啞聲道:“你先回屋吧。”


    湯君赫這次卻沒有聽話的轉身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將手裏一直握著的那個手機雙手遞給楊煊,手不可以抑製地發著顫:“哥,我把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都錄下來了,你、你可以把它交給警察……”


    聞言,楊煊心頭一震,目光直直地掃向湯君赫。


    “我、我什麽都沒有隱瞞,真的,”湯君赫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剛剛說的那些全是真的,我發誓……但是哥,”他的話音和眼底明明白白地寫著乞求,“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屏幕上麵的錄音秒數還在飛快地跳動,楊煊皺著眉接過手機,重重地吸了一口煙,片刻後,他用力一甩手,隻聽“砰”的一聲炸響,湯君赫被這道聲響嚇得渾身一抖,然後那隻手機就從牆上狠狠地彈落到地上,屏幕和後殼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地在地板上滾打了個滾。


    作者有話說


    弟弟做的每一步基本上都通過他的話解釋了,還有什麽漏洞的話屬於作者的鍋……目前有讀者提及的bug是警察可以根據毒販的供詞找到彩姐,然後通過不夜城的監控找到弟弟,但是我想了一下,這隻能說明弟弟有毒販的聯係方式,而不能證明馮博手機上的電話是弟弟打過去的……警察可能據此推斷出中間的過程,但沒有直接證據說這一定是弟弟做的,那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來講,弟弟這邊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文內的東西一般避免在文外解釋,但是這種細節的東西我感覺可以討論一下。作為作者我隻能說盡可能嚴謹吧,但畢竟能力有限,設計一出完美的犯罪這種世界級難題對我來說難度太大了,如果還有別的bug我可能會回頭小幅度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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