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護士站就炸了鍋,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說昨晚急診來了個大帥哥,就是新聞上說見義勇為的那個。一群二十幾歲的姑娘們頓時都湊過來八卦。


    背身偷偷吃早飯的那個鼓著腮幫子,含混不清地說:“多帥啊?能有湯醫生好看?”


    另一個說:“我今早剛去了一趟icu,你別說,跟湯醫生還真的有點像。”


    吃早飯的那人咽下包子,抬頭喝了口水,這才口齒清晰地歎道:“唉,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醜的皮囊可是各有各的醜法啊……”


    早上薛遠山帶著手下的醫生查房,幾個病房依次查過去,幾乎都是湯君赫走上前查看病人的術後恢複狀況,薛遠山則直著腰杆站在一旁,偶爾指點一兩句。他用湯君赫用得順手,自然有心提拔他。


    臨到要進icu病房,湯君赫突然停了步子,走上前跟薛遠山說,前麵病房有個醫囑忘下了,他得折回去交代一聲。


    “什麽醫囑?”薛遠山問。


    “是12床的病人,趙醫生交待給我的。”


    胸外的趙臨峰向來好大喜功,病曆卻總是寫得一團糟糕,薛遠山一向看不上他,這時冷哼一聲:“他倒是很清閑。”倒也沒再說別的。


    湯君赫見他默認,回身去了前麵的病房。事實上趙林峰今早的確跟他說過,有個病人今天要辦出院,讓他幫忙接待一下,但事情遠沒有這樣著急。他隻是害怕看見楊煊,又或者說,是怕楊煊看到自己。


    給12床的病人下完醫囑,湯君赫回到辦公室。幾個查房的醫生已經回來了,這時正低頭寫病程、開化驗單,湯君赫繞到一個小醫生旁邊,微微偏頭看他手上正寫著的那份病曆。


    小醫生誠惶誠恐地抬頭:“湯老師……”說著就要站起來。


    “你寫你的,”湯君赫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起身,“我就看看。”


    因為有湯君赫在身後盯著,小醫生有些犯緊張,一句話得在腦子裏過好幾遍才敢落筆,寫得比入黨申請書還要鄭重。湯君赫也不催,就那麽偏著頭看他一筆一劃地寫完了,才開口道:“寫好了?我看一下。”說完捏著病曆本拿起來看。


    “哦,好……”小醫生站起身,把筆遞給他,“湯老師,您順便給補個簽名唄?”


    “嗯。”湯君赫接過筆,目光掃到薛遠山剛剛寫的那幾行龍飛鳳舞的醫囑,逐字看完了,握著筆邊簽名邊問,“這個病人的狀況怎麽樣?”


    “薛主任說恢複得不錯,今晚再在icu監視一晚,沒事的話明早就可以轉普通病房了。”


    湯君赫點點頭,又將下麵寫好的幾份病程大致看了看,簽好名遞給小醫生。去手術室的路上要經過icu,icu病房不設窗戶,從走廊上看不到病房裏麵的情況,他低著頭快步經過,徑直走到手術室。


    因為昨夜精神受到巨大衝擊,再加上一夜未眠,湯君赫的精神狀態有些不佳。上午強打精神主刀了兩台擇期手術,下手術台後,他明顯有些精神不濟。他換了衣服,摘下口罩,上七樓的腫瘤科去看望湯小年。


    湯小年正吃著護工打來的午飯,精神倒是看上去不錯,見湯君赫過來,她更是心情好了許多:“剛下手術啊?吃飯了沒?”


    “一會兒吃,”湯君赫走近了看她飯盒裏的飯,“如果醫院的飯吃夠了,晚上讓周阿姨去樓下餐廳買。”


    “這飯挺好的,我可沒你那麽矜貴。”湯小年抬頭看著他,“臉色這麽差,又沒睡好?”


    “嗯,”湯君赫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過了一會兒說,“媽,我想下午去請個年假。”


    “這段時間累啊?”湯小年自知自己的病讓湯君赫耗盡精力,自責道:“都是我這病鬧的,把你拖累了。”


    “跟這沒關係,”湯君赫搖搖頭,“是我自己想休息幾天。”事實上他是怕看到楊煊,每天幾次的查房總不能次次都逃過去。


    湯小年隻當他工作太累,點點頭說:“多休息幾天也好。”


    申請年假得先過薛遠山這一關,再跟科室提交申請,湯君赫去年就沒休過年假,本以為今年會順利申請下來,沒想到在第一關就碰了壁。


    “不準休。”薛遠山二話不說地駁回他的請求。


    要是放在往常,湯君赫從不為休假的事情爭論半句,但這次他卻罕見地有些堅持:“薛老師,我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


    薛遠山皺眉道:“那這兩天就少做兩台,把不打緊的擇期手術往後推推,非得休年假?”


    湯君赫不鬆口。


    “科裏現在新老交替,病人又多,正是用人的時候,你現在休年假,這不是打我的臉麽?”薛遠山麵色不佳地說完,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盡可以去休你的年假,我沒什麽異議,但回來之後我不會再帶你上手術台。”


    薛遠山是湯君赫的博士生導師,湯君赫臨床八年博士畢業,第一台手術就是跟著他做的。要不是薛遠山的有心栽培,湯君赫自知自己現在不可能有這麽多獨立主刀的機會,湯小年也不會得到醫院的資源優待,他是不可能忽視這份知遇之恩的。


    休年假這事兒就這麽不了了之。薛遠山雖然當時撂下狠話,事後倒並沒有再提起,第二天就帶著湯君赫上了一台雙肺移植手術。


    做完手術已是傍晚,湯君赫換了衣服,摘了口罩透氣,兩隻手伸到白大褂的口袋裏,獨自朝辦公室走。自打在手術台上看到楊煊的那晚,他連續三天失眠,精力幾乎耗到極限。


    楊煊的身體狀況恢複良好,已經被轉到胸外的普通病房。病房外麵站著幾個人,肩上扛著單反和攝像機,正圍著一個護士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麽。


    護士一閃眼看到湯君赫,扭過頭,苦著臉向他求救:“湯醫生,他們非要采訪病人……”


    湯君赫還沒來得及開口,幾個記者很快轉移了目標,湊過來將他圍住,其中一個男記者搶先說:“醫生,我們就采訪幾分鍾,大家現在都很關注這件事……”


    另一個人接話道:“對啊,我們就是想采訪一下這位見義勇為的英雄。”


    “這要求不過分吧?”


    湯君赫被湧到耳邊的聲音鬧得頭疼,冷淡地打斷幾個人道:“病人不同意采訪?那醫院隻能尊重病人的決定。”


    幾個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突然說:“那醫生,既然是你們醫院的病人,我們采訪一下你總行吧?”


    “我也不接受采訪。”湯君赫說完,側身擠了出去,轉頭看向一旁傻站著的小護士,“小宋,你跟我過來一下。”


    湯君赫朝樓道的另一頭走了幾步,停下來抬眼看了看那幾個記者,又垂眼看著矮他一頭的護士問:“病人不接受采訪?”


    “嗯……按說接受采訪也沒什麽的,其實我也挺想看看采訪的……”小護士撇嘴道。


    “不接受采訪就不要讓他們進病房了。”


    “我知道,他有朋友在裏麵看著的。”


    “有朋友?”湯君赫有些意外,見護士點頭,他想了想又說,“如果之後改變主意接受采訪,你注意采訪時長,不要讓病人過度疲憊。”


    “知道了湯醫生。”護士點頭應著。


    湯君赫叮囑完,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路過楊煊的病房時,那幾個記者正舉著相機對著窗戶偷偷拍照。他忍不住順著鏡頭的方向,朝窗戶內看了一眼,果然,正如剛剛那個小護士所言,楊煊的病床邊圍著兩個人,一男一女,想來是特意過來照顧他的。


    湯君赫的目光移到病床上,想看一眼楊煊,沒想到恰在此時,楊煊也轉頭瞥過來,兩道目光隔著玻璃撞上,湯君赫微怔一下,隨即移開目光,低下頭匆匆離開。


    認出來了麽?走了幾步,湯君赫把口罩拿出來帶在臉上,抄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不自覺地攥起來,隻是一眼,應該認不出來吧,畢竟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人的相貌是會發生改變的,而記憶也是會隨著時間淡化的,更何況前麵還站著那幾個記者,或許擋住了自己也說不準,他自欺欺人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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