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一時兩人都沉默下來,直到要轉彎時,楊煊才又開口:“發生過的事情沒辦法改變,如果對你來說這是一道坎……”


    他話還沒說完,湯君赫轉過臉看向車窗外,聲音很低地打斷他道:“對我來說,這不是一道坎,是一扇門。”坎是會邁過去的,而門卻是他自己親手鎖死的。


    半晌,楊煊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小臂上暴起的青筋過了好一陣才悉數隱下去。


    還差一公裏到小區門口,手機鈴聲響起來。因為連接著車內的音響,鈴聲在逼仄的車廂裏顯得格外突兀。


    楊煊掃了一眼手機屏幕,電話是尤欣打來的。車子駛進小區,楊煊放慢車速,接起電話:“我在開車,沒有要緊事一會兒再打過來。”


    “哎隊長,先別掛,跟案子有關的!”


    “說吧。”


    “監控這次拍到了一點側臉,刑偵科根據嫌疑人的麵部特征做了一個模擬肖像,想讓你來辨認一下。”


    “我一會兒到。”楊煊把車停在湯君赫樓下。


    “等等——隊長,湯醫生在你旁邊嗎?”


    見楊煊在打電話,湯君赫解了安全帶,拉開車門,剛想起身下車,楊煊忽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湯君赫的動作停下來,回過頭看他。


    楊煊抬眼和他對視:“先等等。”又對著電話說,“他在,你有什麽事?”


    “要不你讓他一起過來認一下?畢竟醫院白天人來人往的,嫌疑人在醫院裏出沒過也說不定。”


    楊煊看向湯君赫,話卻是對著手機說的:“你自己跟他說吧。”說完將手機遞給湯君赫,另一隻手鬆開了他的手腕。


    湯君赫先是垂眼看了看手機屏幕,又抬眼看著楊煊。


    “關於案子的。”楊煊平靜地提醒他。


    湯君赫這才伸手接過手機,那邊說了什麽,他一直垂眸應著,最後說了句“好”,然後等那邊把電話掛了,將手機還給楊煊。


    楊煊接過手機,看著他問:“現在走?”


    “我想先上樓一下,貓還沒喂,”湯君赫說完,又補充一句,“如果你急的話……”


    楊煊打斷他:“要多久?”


    湯君赫想了想說:“十分鍾。”


    “我在樓下等你。”楊煊說。


    看著湯君赫走進樓道,楊煊的後背離開座椅靠背,探過上半身,伸手拉開副駕駛座位前的儲物盒,拿出煙盒和打火機,也拉開車門下了車。


    一支煙剛剛抽完,湯君赫從樓道裏現了身。他根本沒用十分鍾。


    楊煊將煙掐滅,煙蒂丟進垃圾桶,朝著車的方向走過來。


    他們幾乎是同時拉開車門,坐進車裏的一瞬間,湯君赫聞到了楊煊身上傳來的煙味。而當楊煊傾身過來,將煙盒和打火機扔回儲物盒中時,那種煙味則毫不掩飾地撲麵而來。


    車子發出輕微的啟動聲響,湯君赫看著前方說:“拆線前要戒煙戒酒,我以為醫囑說的已經很清楚。”醫囑是他下的,楊煊辦理出院那天,這一點他特意叮囑過。


    楊煊淡淡道:“你不是已經下班了麽?”


    湯君赫不明所以地等著他的下一句。


    “湯醫生,你對你的每一個病人都這麽盡職盡責,會很累的。”


    湯君赫的太陽穴一跳,但隨即他咽了咽喉嚨,很快恢複情緒道:“這是我的工作。”


    楊煊低低地笑了一聲,發出輕微的低哼,重複道:“工作。”


    一瞬間,湯君赫覺得自己在楊煊麵前無處遁形,也許他哥哥已經看出了他不受控製的迷戀和渴念,隻是顧及到他的自尊不說破而已。


    他當然不是對每一個病人都這樣盡職盡責的,外科醫生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手術、下對醫囑,而至於病人遵不遵循醫囑,那並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楊煊說得沒錯,對每一個病人都這樣盡職盡責,會很累的。


    十幾分鍾後,車子開到警局,尤欣把模擬的嫌疑人肖像演示給兩人看:“有沒有印象?”


    湯君赫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個人。”


    “是這樣的湯醫生,”尤欣坐在電腦椅上解釋,“這隻是模擬的肖像,現實中嫌疑人不會就長這樣,你重點看身高、下頜、鼻子這些特征……”


    “我知道,”湯君赫說,“如果我見過,我不會完全沒印象的。”


    “啊對,”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過全市第一的人……”


    湯君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和尤欣隻在醫院見過幾麵,僅有的幾句交流也都是圍繞著楊煊的病情,全市第一這種發生在過去的事情,隻有可能是她從楊煊那裏聽來的。


    楊煊怎麽會提到這件事?湯君赫腦中這種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話吸引去注意力。


    尤欣抬頭看著眉頭漸鎖的楊煊,趕忙欠起上身問道:“隊長,你有印象?”


    “那截斷指的切痕有沒有線索?”


    “有,上次忘了跟你說,從切痕判斷,罪犯應該是個左撇子,”尤欣說完,又補了一句,“跟你一樣。”


    楊煊沒理這句玩笑,皺眉道:“蔣宇良的資料需要調一下。”


    “當年你去做臥底的那個毒梟?跟他有關係?”


    “還不確定,先查查吧,這人當時存在感並不高,我隻見過一兩麵。”


    “哦,好,我一會兒就查……”尤欣應著,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道沉穩的中年男聲:“喲?這不是那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嘛?”


    楊煊回頭看過去,直起身子叫了聲:“吳處長。”


    “幾年不見啊楊煊,”吳處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拍了拍楊煊的後背,“身板可以嘛,比當年結實多了。”


    楊煊笑了一下:“您當年見我的時候,我才入伍兩年。”


    “兩年?”吳處挑了挑眉道,“那還說得過去。怎麽樣,該傳的話我都讓尤欣傳了,什麽時候過來我這兒報道?”


    “我聽說有三個月病假。”


    吳處哈哈大笑:“行,給你時間,先不催你,是該歇歇了……”緊接著,看到了一旁的生麵孔湯君赫,問道,“這位是?”


    “吳處,您記性太差了吧,報紙上。”尤欣在一旁提醒。


    那篇報道在重案組曾經引起過一陣熱烈討論,尤欣稍微一提醒,吳處便記起來:“哦,楊煊的弟弟。”


    尤欣介紹道:“也是煊哥的主刀醫生之一,湯醫生。”


    “年輕有為啊。”吳處對湯君赫伸出手。


    湯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師父,薛老師。”


    “薛遠山嘛,我認識,我十年前的手術就是他做的。老薛這個老東西可不好對付啊。”吳處說著,抬手放到楊煊後背上,“正好上一個案子剛結,今晚要帶著c組的大家出去吃頓好的,楊煊,你們哥倆可是趕上了,一塊去吧,提前認識認識。”


    尤欣一聽,響應道:“那敢情好啊,隊長,你跟湯醫生都去唄,你們倆可是我們重案組現在的紅人。”


    “都去都去,尤欣去樓上叫他們現在出發,我先去外麵開車,你們一會兒分三個去我車上坐。”


    “好嘞領導。”尤欣說著,手腳麻利地關了電腦,出了屋子上鎖,邊走邊回頭說,“隊長,你跟湯醫生在這裏等等,我叫完人馬上就過來。”


    吳處和尤欣都走了,隻剩下楊煊和湯君赫站在門口。


    楊煊倚著窗台,過了一會兒看著湯君赫說:“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


    湯君赫的確不太想去,他素來不喜交際,尤其是一下子跟這麽多不認識的人同桌吃飯,還要麵對楊煊以後的頂頭上司,更是從心底有些抵觸。


    “不想去就能不去麽?”湯君赫抬起睫毛,看著他問。


    “不想去為什麽要去。”楊煊說得理所當然,似乎並不擔心被拂麵子。


    尤欣這時從樓上下來,見兩人間氣氛有些怪異,挺關心地問湯君赫:“湯醫生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啊?”


    湯君赫搖搖頭說:“沒事,走吧。”


    “那隊長,我蹭你們的車坐了啊,順便給你們指路。”


    圍坐著桌邊的是十幾個重案組的警察,脫去製服,看上去倒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隻是似乎酒量格外厲害一些。


    吳處沒什麽領導架子,開門見山地給一桌人介紹:“這就是尤欣經常提起來的楊煊。”


    尤欣在一邊補充:“我隊長。”


    “這是楊煊的弟弟,湯醫生是吧?”


    “湯君赫。”湯君赫說。


    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兩人——前些日子在網絡上引起好大一波熱議,紅人啊!


    鄭銳是b組的人,因為曾經跟楊煊和尤欣是戰友,也被拉過來一起吃飯,這時打趣道:“小尤當年剛到部隊那會兒,可是發誓要把隊長追到手的。”


    “去去去,你怎麽又提這茬兒啊。”尤欣瞪他一眼,但輪到她自己提起這段時卻並不忸怩,挺大方地說,“後來隊長救過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譴啊。”


    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圍頓時活躍起來。酒量最好的杜衝站起來給楊煊敬酒:“小尤可是咱們重案組萬綠叢中一點紅,不容易啊,我們得謝謝煊哥。”


    “你得了吧,”尤欣說,“槍傷還沒拆線呢,喝不了。”


    “醫生都沒說話,你倒護著你們隊長。”


    尤欣轉頭看湯君赫:“就是湯醫生給下的醫囑,湯醫生你說是不是?”


    湯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拆線前是要禁煙禁酒。”


    “那敬湯醫生好了,”杜衝從善如流地換了目標,“謝謝湯醫生前些日子照顧煊哥。”


    湯君赫握住酒杯,剛要端起來,楊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著杜衝說:“他不會喝,這次的先記著,下次等我傷好一並喝了。”


    桌上的幾個酒鬼頓時來了精神,相互使了顏色,另一人說:“那我們今晚可得好好敬湯醫生了。”


    “誰說我不會喝酒的?”湯君赫說完,用了些力氣,將酒杯從楊煊手裏抽出來,眼睛也不眨地將一杯酒喝得見了底。


    “煊哥,你騙我們啊,”杜衝拿起酒瓶,給湯君赫滿上酒,“還是湯醫生幹脆,說喝就喝。”


    “你們一群拿槍的人聯手灌一個醫生,出不出息啊。”尤欣瞥一眼下一個打算敬酒的人。


    那人樂了:“我們拿槍,湯醫生拿刀,一個適合遠鬥一個適合近搏,小尤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


    好在湯君赫畢竟算外人,雖然嘴上說著要灌酒,但實際上幾個人對於湯君赫還是有些分寸。


    飯吃到一半,湯君赫起身去衛生間。回來時,他覺得有些頭暈,便在走廊的窗邊站著吹了一會兒風。正想轉身進包間,尤欣朝他走過來了:“湯醫生喝多了?”


    “還好。”湯君赫說。在得知尤欣曾經對楊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後,他便很難用平常的心態對待她。


    “湯醫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隊長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矛盾,但隊長一向是說得少做得多,這一點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湯君赫看著她:“你想說什麽?”


    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掙紮,過了一會兒才說出口:“跟您說一件事,我們當時出任務的時候,都要提前留遺……”


    她話說到一半,湯君赫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是周阿姨打來的——應該是跟湯小年的病情有關。他說了聲抱歉,接起來,周阿姨語帶驚慌地說:“湯醫生,你媽媽的心跳剛剛突然停止了。”


    湯君赫神情一沉,問:“現在情況怎麽樣?”


    “你先別急,剛剛送去急診室了,現在心跳恢複過來了,但還在搶救。”


    “我這就回去。”湯君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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