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潤城,夏。


    “回來了?”門衛從看守亭裏走出來,幫楊煊打開小區大門,一邊寒暄道,“不是出國了?”


    “回來辦點事兒。”楊煊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幾米外的那棟樓。


    楊成川名下曾有兩棟房產,他離世之後,這棟地腳絕佳的家屬樓被劃給了湯小年和湯君赫,而在城郊的一棟別墅則劃給了楊煊。


    盡管曾在這裏住了十幾年,但眼下這棟熟悉的樓已經跟楊煊毫無瓜葛,這是不爭的事實。


    楊煊的兩隻手抄在兜裏,朝那棟樓走過去,上電梯到七樓,在門口停住腳步站了幾秒。幾秒鍾之內,他腦中閃過湯君赫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那雙眼睛會微微睜大,然後陡然亮起來嗎?就像去年除夕夜裏那次一樣。


    他一隻手從兜裏伸出來,抬手敲了敲門,指節觸碰到實木門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屋裏並沒有聲音,一片靜寂。楊煊又屈起手指敲了幾下門,仍舊沒有反應,他抬手按了兩下門鈴。


    屋裏沒人?楊煊眉頭微蹙,凝神聽了聽屋裏的聲音,的確沒有一丁點動靜。


    他特意在工作日的白天過來,就是想要避開湯小年,但現在看來,湯君赫也不在家。難道又像前年暑假一樣,出去給人補課了?楊煊略一思忖,轉身下了樓。


    第二天,他選了稍晚的時間過來,屋裏仍舊沒人。他很快推測到,或許湯君赫並沒有回來過暑假,他忽然想到他曾經直白地說過自己很想離開潤城,說這話時,他眼神裏的渴望極為**。


    當晚,楊煊的外公打來電話,關切地問他:“手續都辦好了嗎?”


    “還沒,”楊煊說,“這兩天沒見到人,明天周末再去一趟吧。”


    事實上這次他回國,他外公起先並不同意,老人家原打算為楊煊報一個暑期夏令營項目,讓他提前接觸大學生活。楊煊的外公是一個控製欲很強的人,大抵楊煊性格中的一部分遺傳自他。


    一年前,楊煊一到美國,他外公便替他拿定主意,要他先讀一年預科,然後再申請學校,這樣時間更充裕些。盡管依照楊煊的托福成績,他可以申請到一所不錯的學校,但卻並不能達到他外公的要求。


    楊煊是喜歡自己拿主意的人,楊成川在世時又一貫對他放養,所以初到美國,楊煊隻覺得拘束,卻又不能跟他花甲之年的外公正麵起衝突。


    幾天前,他借口自己已經成年,想要把國內的戶口獨立出來,他外公這才鬆口允許他回國:“也別獨立了,直接銷掉吧,反正以後也不回去了。”又叮囑他辦完早早回去,不要耽誤參加暑期夏令營。


    第三天上午,楊煊見到了湯小年,在講明來意之後,湯小年回屋翻找戶口本。


    楊煊站在玄關處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家,除了他以往住的那間房,其他房間都大敞著門,看來湯君赫依舊不在。


    湯小年找出戶口本,見他的目光落在湯君赫那間屋子,冷淡地說:“他暑假沒回來,留在學校做實驗。”


    楊煊未置一詞地接過戶口本,同樣淡漠地道謝,轉身出了房門。


    想要查出湯君赫的去處並非一定要通過湯小年,事實上,他的確不想跟湯小年多言。


    楊煊斜倚著電梯牆壁,漫不經心地翻開戶口本,楊成川已經銷戶,第一頁是湯小年,第二頁是他自己,他繼續往下翻,在翻到湯君赫那一頁時微怔了一下,那上麵寫了四個字:遷往燕城。


    考去了燕城?那看來考得不錯,楊煊腦中冒出這個想法。電梯停至一樓,他合上戶口本,直起身走出去。


    本區派出所離得很近,走路過去也不過十多分鍾。他到時,趙研已經等在派出所門口,見他過去,很親昵地拍他肩膀。


    “怎麽樣啊在國外?”趙研遞給他一支煙,笑著問。


    “一般。”楊煊自己點著火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煙霧。


    “去哪個學校?”


    楊煊說了學校的名字,趙研顯然被震驚道,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操,這麽牛逼,可以啊。”


    辦理銷戶時,工作人員翻開戶口本,因為認識楊煊和趙研,很自然地攀談起來。看到湯君赫那頁上的幾個字,她說:“你弟弟去年把戶口遷到學校了,也是我辦的手續。”


    楊煊還未來得及問,趙研便興致勃勃地說:“你那個挺漂亮的弟弟?考去哪了?”


    “去燕城醫科大了,”那人接話道,“全國最好的醫學院,如果能留在燕城工作,以後戶口應該不用遷回來了。”


    “學醫?”楊煊這才開口問。


    “是啊,你這個做哥哥的還問我啊,”那人笑著說,並不放在心上,繼續道,“聽說是八年製臨床博士,這個分數如果去燕大,可以讀最好的專業了,不過八年讀個博士出來,也挺劃算的。居住證明……”那人低頭找居住證明,接著說,“看戶口本上他的年齡還比一般小孩入學早,到時候真是年輕有為啊。欸?居住證明不在這裏嗎?”


    楊煊有些出神,聽到這話回過神:“不在這裏麵?”


    “沒有哎,”那人又翻了一遍,“你看看。”


    楊煊自己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可能忘在酒店了。”他很少忘事,回國前又將資料全都放在一起,現在居住證明不在,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啊,那就辦不了了。”那人有些為難。


    “我回去拿。”楊煊想了想說。


    “走吧,我陪你回去拿,”趙研從櫃台前直起身,笑道,“你也有忘事的時候啊。”


    走在路上,趙研開起玩笑:“真沒想到啊,楊煊會去搞學術,啊?”他伸手捏了捏楊煊上臂上的肌肉,“校內小前鋒?籃球隊門麵?老孫頭知道了要大跌眼鏡啊。”


    楊煊低著頭笑了一聲:“搞學術……”那語氣像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酒店取居住證明,翻找了一通卻沒找到,明明出門前還見到了,但眼下的確怎麽找都找不到了。


    楊煊又點了一支煙,覺得有些煩躁。不僅僅因為居住證明的事情,事實上銷不銷戶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注銷戶口隻是這次回來的借口而已。


    “沒有居住證明就銷不了是吧?”他拖過酒店的煙灰缸,朝裏麵磕了磕煙灰,問趙研。


    “對啊,除非你入軍籍……”趙研滿嘴跑火車地笑道,“不然你別走了,參軍吧。”


    楊煊並沒有立即搭腔,他低垂著頭,沉默片刻,像是真的經過了一番思考,沉聲問道:“你有認識的人嗎?”


    聽他這樣問,趙研先是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倚著窗台的楊煊,看不出他臉上有任何情緒,他笑道:“開什麽國際玩笑。”


    “認真的。”楊煊逆著光說。


    “喂,你申請的可是xx大學……”趙研還是笑,沒當真。


    “學長。”楊煊這樣叫,讓趙研不由自主地停下笑,盡管趙研比楊煊高一級,但因為他們都在籃球隊,是好兄弟,平日裏很少用到學長的稱呼。所以這個稱呼讓他意識到,楊煊也許並沒有在開玩笑。


    “不會吧?”趙研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太突然了吧……”


    楊煊反倒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道:“我這次回來,原本也沒打算回去。”


    趙研走後,楊煊自己坐回沙發上,手肘撐在大腿上,低著頭若有所思。


    燕城醫科大?暑假留校做實驗?聽上去很適合湯君赫。楊成川臨走前的那條短信說得沒錯,他弟弟的確會去國內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回歸正軌,然後心智成熟,不需要再依賴他這個哥哥。


    當時的決定做得好啊,楊煊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唇角朝上勾了勾,像是有些自嘲。


    既然放下了,那就……按照原本的軌跡走吧。


    他去做醫生,他去做一些刺激的事情。就像他們之前向彼此說起的那樣。


    活在外公的蔭庇下,衣食無憂地做學術……那還是楊煊麽?思及此,楊煊不再過多猶豫,直起身,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指節掰出一連串的聲響,摸過手機給趙研打過去電話:“我想好了,沒開玩笑。”


    作者有話說


    采用了一個比較奇特的結構,在正文中插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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