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氣象局發布了海上台風警報後,秦北奔走了。


    然後秦朗日在屋子裏沉默了整整三天,也在台風離開時跟著離開了;這棟三十年的老屋因為失去人氣而變得褪色了。


    直到九月初,幾輛卡車來來去去,加上幾名傭仆進進出出,才終於讓老屋又鮮活亮麗起來。


    然後是在九月中旬,另一個台風來了又走了,掃落滿地的殘枝落葉,秦朗日踩踏著滿地的枝葉,出現在修車廠。


    他直接走到熊家康麵前,屈膝跪下!


    熊家康立刻就被秦朗日突如其來的低姿態給嚇出滿身的雞皮疙瘩,並在三分鍾後便忘記了所有的前仇舊恨,準備扶起秦朗日,卻突然想起老婆的交代,趕緊把伸出去的手給縮了回來。


    他的黑臉微赧,隻好背過身,繼續去修車。


    接著,陸續又駛進待修或待檢的車子,從車子走下來的客人不時偷望並小聲的談論著那個跪地不起的人,熊家康更是心軟的把秦朗日給請進辦公室繼續跪。


    “我沒注意到你已經可以走了……你跪在辦公室就可以了。”


    還爆紅了一張黑臉,左右來回的踱步,“唉!”小蟬說要刁難,可是到底要跪多久才算刁難?“唉……”讓他覺得好為難——害他被跪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後熊家康決定,他還是上樓去問一下小蟬的意見好了;結果這一問,就讓秦朗日跪過了七天,知道昏倒被送進醫院為止。


    這下子還有什麽前仇舊恨是不能解的呢?熊家康反而難過得好像他才是那個對不起秦朗日的人,痛哭失聲的代為求情,“就照嚴正的意思給他一次機會吧!小蟬。”


    黃小蟬無奈的看著她的傻大個,“才七天就足以讓你忘記水練吃過的苦嗎?”


    “我不會忘的!但是恨與報複也不能改變什麽,所以為什麽不給他一個機會好好的認錯、補償呢?”大眼裏有的隻有單純的心思。


    黃小蟬拿出手帕替她的傻大個兒拭去心軟的淚水,“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可不單是來認錯的嗎?”


    “管他還想幹什麽,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再欺負水練的。”但凡愈是單純的,就愈是豪氣萬千,“否則我會親手打死他!”


    黃小蟬就是心折於他的真性情,“真敢說!”輕輕刮了刮丈夫又粗又厚又黑的臉皮,“不知是誰才讓人家跪進醫院,就難過得痛哭流涕了?”


    “都是我。”熊家康抱住老婆,邊撒嬌邊乘機要求道:“那個小子才剛出院就離開又來報到了,現在正跪在辦公室,看起來也算是很有誠心了,所以小蟬,你可以見他了嗎?”


    “好吧!傻瓜。”黃小蟬輕拍著傻大個兒的頭,“去把他帶上來吧!”


    熊家康立刻就下去把人給叫了上來,“你先坐一下,我去煮碗清粥給你墊墊肚子,免得又餓出病來。”態度直爽到完全的不計前仇舊恨。


    但是擁有羅刹性格的黃小蟬可就沒這麽善良了,“就在不久前,我記得有個人吼罵過我的要求是‘欺人太甚’,不是嗎?”


    “是的。”饑餓到蒼白、虛弱的秦朗日承認。


    “所以?”黃小蟬繼續追問。


    “我必須見她一麵。”因為他一日想過一日的事,就是想見她!


    黃小蟬卻故意問起旁枝末節,“你是怎麽站起來的?”


    “動手術取出卡在脊椎裏的子彈。”加上不間斷的複健。


    “這麽簡單?”黃小蟬稀奇道:“那你之前為什麽要可憐兮兮的坐在輪椅上任人擺布?你不是一直都很驕傲嗎?”


    “因為那個時候,我並不想站起來。”也因為那個時候,他是執意拿自己的命來賠給李相思。


    所以他何止驕傲?他根本就是已經把驕傲刻進骨血裏的不可一世,才會寧願以命相抵也絕不低頭!


    偏偏遇上一種不能被摧折的非凡美麗,讓他被撩撥得心動不已,以至於不得不低下頭來求見。


    其實在下定決定跪求一個機會前,他是經過極端煎熬的掙紮過程——因為要他卑躬屈膝,真的比要了他的命還更困難,所以他幾次在複健過程裏,想將她封鎖了再直接忘懷,卻反而是一日想過一日,將她給刻進了自己的心坎裏。


    再加上親眼見到爺爺的蒼老模樣,他堅硬的心於是一點一點的軟化了,不再執意以命相賠。


    知道親耳聽見父親說起把受傷的他交給二叔安排的緣由,他才終於明白了那種心知肚明,卻又絕口不提的私心維護,造就把整個秦家都拖累到變成他的幫凶,讓他領受得很是沉重。


    所以他放手了!


    在他把自己親手積累的財富全部都讓渡給白水蓮後,他放開了她的人,讓她得以無所顧慮的愛著安德魯以及她肚子裏的孩子,不必再受製於對他的恐懼。


    然後他同時也放開胸懷向自己承認了那個一直隱藏了十年的噩夢,他說出了自己內心最深沉的悔恨,“我不求原諒,隻求一個機會。”


    他隻要一個能讓他低下頭,重新看見她,和認識她的機會!


    “是的,你隻能擁有一個機會,一個秦北奔替你強求來的機會。”黃小蟬很冷漠的直說:“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原諒你對水練的殘忍,所以在給你這個強求而來的機會前,我很想先親眼看見你對自己的殘忍會作何反應!”


    皺緊眉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秦朗日略微疲累道。


    “你還沒看見,當然不會明白我的意思。”黃小蟬從茶幾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資料放在桌上,推送到他的麵前,“就讓你親眼看見自己殘忍的程度好嗎?你敢看嗎?你承受得了嗎?”


    在她冷寒的眼中,看得出來是很具挑釁的。


    秦朗日隻能渾身發寒的接過那有如千斤重擔的資料,小心翼翼的呼吐出恐懼到戰栗的感覺,卻還是在翻開第一頁後立即被冷汗給濕透了全身,濃濃的悔恨感也跟著讓他幾乎痛爆了眼睛,“她怎麽能活?怎麽能活?”那些被啃咬到皮開肉綻,甚至是皮肉盡失到見骨的傷口,讓親眼看見圖片的他霎時幹嘔到幾乎要嘔出內在的心肺肝腸……


    “是啊!怎麽能活呢?”黃小蟬看見他震驚到難以掩飾的強烈悔恨了,卻還是要再傷口上灑鹽的補充說明,“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皮肉,讓她不能用自己的肉填補自己的傷口,所以我們隻能讓她待在加護病房裏慢慢的長出新的皮肉;但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毫無抵抗能力的被細菌所感染,眼看她幾乎就要撐不下去,可我們……還是不想放棄她,不能放棄她……


    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切除她因細菌感染後的腐爛皮肉,加上一次又一次往她小小的身日裏插管埋藥,讓我們幾度不忍心到幾乎產生那種想放她回歸上帝的消極慈悲,可她卻比任何人還要堅強的活了下來!


    接下來還得安排更多的整形手術來讓她的小臉恢複到可以見人的模樣,,至於她的身體,就隻能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你可以想象嗎?你能想象她是如何勇敢地熬過那些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日子,和多少次手術的疼痛嗎?不,你不能,我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所以我們很愛她,很愛很愛她。


    曾經我是她的醫生,我親眼看著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掙紮以求生,所以就算是新長出來的肌肉和皮膚讓她醜怪得像個外星人,我還是好愛她;現在我是她的小蟬媽媽,我親自陪伴著她這八年的成長與新生,就算剛成形的性格讓她異於常人,我也還是好愛她;至於你,在得知這些之後,是否要為你的所有的口不擇言而感到後悔呢?”


    “是的。”仰頭將壓抑不住的痛楚流進心底,他才終於打開心門,第一次這麽誠懇、這麽認真、這麽懺悔的在人麵前承認了自己的錯與罪,“是的,我後悔了。”


    用著非常謙卑的姿態。


    “那麽你可以去見她了。”黃小蟬將他帶到廚房,打開暗門,“直接走到底,去找她吧!”


    “這麽驕傲的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麽肯低頭認錯了?”熊家康在老婆關上暗門後,感覺很複雜的問。


    “為什麽呢?”黃小蟬則是溫柔的笑望著心思單純的丈夫,再一次提醒道:“要讓一個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甘願低頭,可不是隻有愧疚就可以的,懂嗎?”


    “不懂。”熊家康承認自己的愚昧,直接問道:“如果不是愧疚,那是什麽?”


    “大概是你熊家康遇到我黃小蟬時,產生的那點什麽吧!”在旋身走出廚房時,黃小蟬賣關子的說。


    “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熊家康直覺的說完,這才突然像是驚醒般的叫嚷著,“原來那個渾小子不但是來認錯的,他根本就是看上我們家的水練了?這可不行,我馬上去把他給趕走!”


    就知道這個傻大個一定是沒聽清楚她剛才所暗示他的話語,“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他看上我們家的水練,所以才會說什麽讓他補償的話!”黃小蟬假裝驚訝的說。


    “怎麽可以把愛情當作是補償?”熊家康立刻焦急的、不能認同的吼道:“我們家的水練又不是沒人要,幹嘛要他拿愛情來當作補償?”


    失笑的搖頭,“是誰說他要拿愛情來當作補償的?”


    不就是小蟬你說的嗎?“你說他不但是來認錯的?”熊家康的思緒一下子就變得好混亂。


    “這麽驕傲的一個人,是不會因為愧疚而低頭,更不會因為愧疚而愛上,所以又怎麽會那愛情來彌補愧疚呢?”


    “小蟬,可不可換成我聽得懂的話來說?”熊家康不恥下問。


    “可以,我以為他多半是看見水練異於常人的特殊之處,所以動心了,如此而已。”否則單隻有愧疚,是無法讓驕傲得如此殘忍的一個人甘心屈膝下跪的,“隻是如果他以為求到了這個機會,從此以後就可以一帆風順,那他就真的太過自以為是兼自作多情了。”


    因為水練在秦家所失去的,都將變成他秦朗日日後的難關和折磨。


    所以盡管她是真的不想看見一場因認錯後就可以被圓滿搞大歡喜結局,她還是……唉!果真是人心多變,且天意難測啊!


    “水練並不笨,我們為人父母的,其實不需要太過擔心。”


    不需要擔心?才怪!“那個秦朗日看起來很固執,全然是一副不會輕易放棄的樣子。”


    因為同樣身為男人的熊佳康很了解那種男兒膝下有黃金的驕傲感,所以如果那個秦朗日不但是因為愧疚而來下跪認錯,那麽他喜歡上他們家水練的心意就絕對是難以動搖的,他怎會飲一時心軟而引狼入室呢?


    他,還沒做好嫁女兒的心理準備啊!


    ***


    當他在地下室找到她時,她正埋首於一堆金屬機械,抓你選哪的拆組著。


    他站在距離她一尺之遙的地方,看看她卷起衣袖的手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疤,在日光燈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種醜陋到接進陰森的感覺,讓他立刻就聯想到在二十分鍾前,黃小蟬遞交給他看的醫療照片,於是他再次沉痛到幹嘔不已。


    盡管他一日想過一日的就是想要見到她卻還是在親眼看見自己的殘忍行徑後……舉步維艱了!


    因為當看見的人都已經覺得夠恐怖了,那麽曾親身經曆的她,又怎麽能夠輕易遺忘,並且原諒呢?


    也因此,二叔曾經說過的話,那些有關於美好到隻得折腰的心動瞬間,心跳砰然,與電流流過四肢百骸的激切……全都沒有出現,有的隻是他那雙微微顫抖的手,多少泄露出他有多麽不想承認,更不想被人發現的緊張。


    原來,他早就心動不能被她拒絕了!


    但是他一直記得她對他的無視和無動於衷,甚至就連她不喜歡被他觸碰與靠近的話語,他也都還言猶在耳……


    所以對於他親吻過她有如櫻花般粉嫩般唇瓣的親昵感覺,那個會一直記掛著年年不忘的人,就隻有他了。


    就隻有他一個人陷落在心動的瞬間,孤獨的感受著這樣的心動,“嚴水練!”


    他隻能自己走向她,去改變她對他的無視與無動於衷。


    當她聽見他的叫喚,僅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再度低下頭去繼續組裝那些冷冰冰的機械。


    他隻能整個人蹲低,把自己的影像倒映在她的瞳孔裏,霸道的要求著她的注意,“在你替我挨受那一槍之後,我不想看到你無動於衷的樣子,懂嗎?”


    然而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冷涼頰膚的動作已經帶著些許的溫柔。


    隻不過,嚴水練側頭避開的拒絕之意還是打擊到他。


    這讓他刻進骨血裏的驕傲天性是不能忍受,也不想承受的!


    偏偏他被她那不能摧折的堅韌感給吸引住,在二叔把所有事情說開之後,他終於開始一點一滴的對自己承認——她留在他胸前的鮮紅血跡的確熾熱了他寒酷的心。


    所以他在經過一番心理掙紮後,還是來到了這裏,跪求這個唯一的機會。


    而直到黃小蟬讓他親眼看見了自己的殘忍,他才真的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驕傲,心甘情願的承接了她的拒絕,“你可以直接說你不喜歡,你也可以幹脆把我推開、打鬧,或是教訓我一頓,但是我一樣會一直碰觸你,直到你習慣並記住我為止。”


    所以他再次伸出手,執著的、顫抖的輕撫過她曾經破碎的頰膚。


    她卻真的如他所言的把他推開,讓他饑餓到虛弱的身,因站立不住而倒坐在地上。“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我!”


    秦朗日藏起一點苦澀,疲憊的說道。


    “我沒出力推你。”嚴水練筆直的看著他跌靠在牆側的暗影,過了一會兒,才放下手中的工具,平靜的說道:“我也沒有討厭你。”


    她隻是不能在他開口說話之前認出他,她隻是不能習慣他總是帶著顫抖的碰觸,因為……


    “但是你不喜歡我碰觸你。”回望她毫無波瀾的直視,秦朗日再也沒有絲毫的傲氣的直接問:“為什麽?”


    “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觸碰我?”收回與他交纏的視線,嚴水練席地而坐的回應了他。


    “那麽是不是隻要給你原因了,你就會接受我的靠近?”


    “我不是這個意思。”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嚴水練思索了一會兒後,才又試著開口說明自己的想法,“我很少與人交談,所以沒辦法把一件事或者一個疑問說得很好,我就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你要一直碰觸我而已。”


    “至少你說的話變多了。”他微喜的再次靠近她,小心翼翼的將她仰望的臉捧住,轉向自己,“是什麽原因讓你的話變多了?”


    “因為你一直都在發抖。”尤其是她被子彈貫穿右肩的那一次,他的顫抖更是激烈到讓她產生了疑惑,“是因為冷?還是害怕呢?”


    冷或害怕?


    秦朗日微帶苦澀的笑著,“你真的是一個笨蛋對吧?”笨到讓他想起黃小蟬說過的話——說她才新生八年的性格異於常人的那些話,所以他立刻就痛到發寒般的戰栗了。


    如果……“我可以提供你一個‘學習’的機會,你要嗎?”


    “不要。”未加思索的,她立刻搖頭拒絕了,“因為我一直都在學習。”


    “所以你也不想問我是要學習什麽呢?”他難掩失落的輕撫過她少有波動的臉龐,“所以你也不想知道我每次碰觸你時,都會忍不住顫抖的原因了嗎?”和她纖細脖頸的細碎痕跡。


    她不習慣的瑟縮起脖子,“是什麽原因?”迷惘的眨動著眼睛。


    他情難自禁的吻上她櫻花般粉嫩的唇瓣,“你是真的不想知道在我的戰栗之下,到底隱藏了什麽可以讓你學習的事嗎?”細細密密的傳遞著他因她而纏身搞得心動與心痛。


    她不明白為何她的心會因他的觸碰而變的紊亂,“什麽事?”然後,再次躲過他綿密的啄吻。


    他貼靠在她的額心處,看著她的雙眼,難掩期待的問:“或許你比較想知道的是,你剛才沒有拒絕我的原因?”


    “你要說的是愛嗎?”是小蟬媽媽和熊爸給予她的那種愛嗎?還是隻存在於小蟬媽媽和熊爸之間的那種愛呢?


    “你說呢?”他溫存的、細膩的愛撫過她裸露在衣服外麵的傷疤,“現在,你還是要拒絕我提供的這個機會嗎?”


    “是的,”她避開他的視線與撫摸,平靜的點頭:“我拒絕。”


    當她不能辨識他與其他人形貌有何不同,當她不能在他開口之前將他認出來,她……隻能拒絕。


    就算他的顫抖讓她感受到了,讓她疑惑了,她仍然……隻能拒絕。


    “但是,我不接受拒絕!”他氣怒的牢牢抓著她的臂膀,讓她再次感受到他激烈的顫抖——那是一種帶著痛楚的顫抖,“除非你能收回你在我心裏引起的騷動,否則我會一直糾纏著你,知道你答應為止,你聽懂了嗎?”


    騷動?“我在你心裏造成的騷動是什麽?又該如何收回?”


    “你自己聽聽看吧!”他直接將她擁抱在懷裏,“那些騷動就藏在我的心跳裏,你如果收得回去,我自然會放手,不再糾纏你;但是,你可以嗎?”


    她搖搖頭,掙脫出他的懷抱,“我常常抬頭望這個天空,看著晴朗的藍天、烏雲密布的陰天,和傾盆大雨的雨天……天有許多種麵貌,我看得見,也看得懂;但是你心裏的騷動是什麽,我看不見,也看不懂。”


    “所以?”他等著她的下文。


    “我不知道要怎麽收回。”也不知道該如何答應他的提議。


    “那你就不能拒絕我和我所提供的機會。”他再次抵靠著她的額心,親昵的說道:“因為被情潮騷動折磨的人是我,也因為在我心裏中下情潮是你,所以你不能拒絕我提供的‘學習’機會,”來學習並習慣他,甚至到最後能接受他,“我再問一次,你、要、嗎?”


    她依舊搖頭,卻在開口欲言之時,立刻就被他給吻住!


    “你隻能說,要!”


    “我……”她如何能要?他……又是真的想要像她這樣無法在人群中將他辨識出的自己嗎?


    “說!你要。”對她一吻、再吻。


    她隻能直接閉嘴不語。


    他挫敗到將她緊緊囚鎖在懷裏,“我沒辦法說服你對嗎?因為你的眼中從來都沒有我的存在,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服你,對嗎?”秦朗日終於無計可施的自嘲起自己。


    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他的挫敗與痛苦,輕易掙脫了他的擁抱。


    他慌亂到不顧一切的低吼,“你要什麽?要什麽?雖然我在結束婚姻時讓出了前半生所累積財富,但如果金錢可以買下你的答應;你說,你要的是錢嗎?如果不是錢,那是什麽?是什麽?”


    “什麽條件才能讓你心動?讓你為我而心動?”緊握的拳頭重擊著地麵,“隻要你開口,我都會試著去做到。”他情難自禁到忘卻手對他的重要性。


    直到她抓住他的手,“你流血了!”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心軟到答應我,”他不禁苦笑,“我不在乎。”


    疑惑的將自己的臉頰停靠在他緊繃的拳頭,她嗅聞著血的氣味,“我不能答應你。”


    可不知為何,她左心處的窒悶感卻讓她的聲音變得艱澀了。


    如果他可以在他開口之前就將她認出來,那她或許……會答應,偏偏她早就失去,或是從一開始就沒能擁有一雙與常人一般的眼睛啊!“我不能答應你。”


    她再次告訴他,也是告訴她自己。


    他隻能攤開手掌,承接下她的拒絕,“如果可以,我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這麽難看。”


    然後慢慢的退離她清冷的臉龐,自我唾棄著,“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把有關你的一切全都抹殺的一幹二淨,重新當回以前的那個秦朗日,因為就算是殘忍到被全世界都唾棄,也好過被我自己唾棄,你懂嗎?”


    “我不懂。”而她更不懂的是,她的左心處為什麽會窒悶到這麽疼呢?


    “你當然不懂。”因為她不是動心的那一個,更不是有罪的那一個,“你總是可以擺脫得很輕易,讓我……”一個人陷落的很孤獨。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愛上她!


    ***


    “愛,是什麽?”


    一句簡單的問話,卻讓聽見的人全都跌破眼鏡般的驚詫,然後無言以對。


    知道熊家康暴吼出第一句回答:“愛情是成年以後的事,你現在不必懂。”


    眾人這才跟著清醒過來——


    “成年以後?”陸十一很不以為然的撇嘴說道:“有必要這麽嚴厲嗎?”


    “可憐。”雷雨緊接著賦予無限的同情。


    隻有陸十四不知死活的直接戳破為人老爸的不甘心,“未成年時,說成年後才可以交男朋友;等滿二十歲成年時,又會說出社會後才可以交男朋……”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串,才終於被惱羞成怒的某個爸爸給“巴”斷他的話語。


    “陸十四!我還沒忘記你上次辦事不利的結果,你……”


    陸十四立刻做出拉上拉鏈的動作,“我,閉嘴。”


    熊家康撇下手中的工作,跑到嚴水練身邊繼續開導,“那個什麽愛情,全都是男人拿來騙女人用的,水練,你千萬不要相信,懂嗎?水練要接送,找熊爸;水練要禮物,找熊爸;水練想要什麽,統統找熊爸,記得了嗎?”


    “但是難道熊爸對小蟬媽媽的愛也是騙人的嗎?”嚴水練一邊打開車蓋檢查裏麵的引擎,一邊平靜的問。


    “當然不是。”熊家康焦急的想要辯駁。


    卻被剛下樓的黃小蟬逮個正著,“原來你所謂的愛,都隻是男人拿來欺騙女人用的?”


    “不是!”這下子,熊家康哪裏還記得嚴水練的問題,“我說的是別人,是別的男人,不是我!”早就急到滿腦子都是漿糊了。


    偏偏黃小蟬還要再問:“所以如果水練想要的是愛情,也要找你嗎?”


    “不要亂說!”熊家康立刻像是被雷打到似的,驚怒交加的吼叫,“我是水練的熊爸,是像爸爸一樣的熊爸而已。”


    “我知道。”眼看丈夫依然明白自己的角色,黃小蟬這才微笑道:“所以你這個像爸爸一樣的熊爸,才會最不舍得女兒被別的男人給搶走,是不是?”


    “是。”被老婆戳破謊言,隻能乖乖的承認了。


    “但是我這個像媽媽一樣的小蟬媽媽,卻很想看到女兒把別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呢!”


    這下子,“我知道了。”熊家康頹喪的轉身離去。


    黃小蟬轉向寶貝女兒問道:“水練想要問是‘愛是什麽’?還是‘愛情是什麽’?”


    “他們不一樣嗎?小蟬媽媽。”


    “是的,愛比較像我和大熊對你的感情,愛情則是比較像存在於我和大熊之間的感情,所以水練想問的到底是哪一種?”


    “是那種隻存在於小蟬媽媽和熊爸的愛情。”


    “愛情是很自私的,所以小蟬媽媽隻能告訴你有關於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黃小蟬走進女兒,撫摸她已然看不見疤痕的小巧臉蛋,“對我來說,愛情是一種舍不得,因為舍不得看見他因我而生的挫敗與傷痛,所以選擇留下,一輩子留在他的身邊。”


    “我不懂。”嚴水練安心的棲息在她的小蟬媽媽身邊,迷茫的承認道:“我沒有舍不得的感覺,是因為我分辨不出人們的長相,所以連帶也沒有了人們應有的情緒嗎?但是我卻很想知道他為什麽總是在碰觸我的時候,顫抖得好像他很害怕一樣!”


    “這是別人不能代替他回答得問題。”黃小蟬溫柔的拍撫著她的發,再看一眼她佩戴在手腕上的表,然後才極其疼愛的說:“或者是,就算他回答了,水練也不一定能懂得的問題,但是不管懂或不懂,水練一定不可以忘記要愛自己現在的樣子,好嗎?”


    “就算我一直不能在人群裏認出小蟬媽媽和熊爸,也沒關係嗎?”


    “是的,對小蟬媽媽來說哦,這一點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


    “熊爸也是。”看見最愛的兩個女人相親相愛的畫麵,熊家康就會忍不住寂寞的跑過來將她們一起擁抱著。


    嚴水練露出清淺的笑容,“我知道你們愛我。”所以才會一點都不介意她的缺陷,但是他呢?


    當他知道她或許一輩子都不能在人群裏將他給認出來他還會一樣願意提供愛情讓她學習嗎?他還會一樣願意像熊爸和小蟬媽媽如此無私的愛著她嗎?


    “是的,我們愛你。”很愛很愛


    很愛很愛那個曾經受過重大傷害的小小女孩,在跟著他們離開醫院時,那個小女孩平靜無波的訴說著忘記了所有事情的那一幕,是那麽堅韌的魅力。


    至此,秦家的罪惡就隻擱在他們的心裏;而她,早就決定了,要全部都放下!


    所以他們的女兒值得一個最好的男人來愛上,也所以那個讓他們的女兒產生疑惑的秦朗日,就隻能變成最好的;否則……他們會親自把他整治到變成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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