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丞抓起灑落在地板上的煙灰缸碎片,抬手朝著賀清頸子斜紮了下去!


    賀清躲避及時,鋒利的水晶切口在他的頸窩劃開了一片血肉,避開了脆弱的頸側動脈。


    緊接著,賀丞又抬起膝蓋撞在他的胯|下,兩人的位置頓時倒換,他跨在賀清身上,擒住他試圖去撈掉在地板上的手槍的手腕,俯下身低吼道:“如果你真的殺了他,我要你死!”


    賀清被他掐住脖子,憋紅了臉艱難的從喉嚨裏憋出隻言片語:“好啊,那你跟我一起死。”


    賀丞忽然瞥到他的左手伸向了褲子口袋,隨後牆角的爆炸裝置響起‘滴’的一聲,一塊顯示屏浮現出正在倒計時的紅色數字,眨眼間已經流逝了兩秒,目前僅剩14分鍾58秒。


    趁他一時分神,賀清猛然掙脫他的手,拿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槍用槍把砸向他的太陽穴。


    幾分鍾之內,頭部接連遭受重擊,賀丞躺在地上眼前昏黑一片,等他的視力逐漸恢複明晰時,看到賀清站在他身邊,抬起袖子擦掉脖子上的血,拿著槍在他身邊蹲下,從上到下掃視他一遍,對他說:“騙你的,我才不會和你一起死。那份發言稿,你不念,我來念,隻要你死了,我就是賀丞。”


    賀丞想要用力看清他,但是越用力,眼前越模糊:“這就是你最後的計劃?”


    賀清笑道:“是啊,閔小舟是你殺的,諾亞廣場是你炸的,而你即將帶著那些文件去檢|舉揭發自己的爸爸和哥哥。”


    “......是你,不是我。”


    “有什麽不一樣嗎?世界上沒有賀清,隻有賀丞,咱們兩個是一個人,隻不過一真一假。你是賀丞嗎?不,我才是賀丞。隻要你死了,我就是賀丞。”


    “你這樣做,究竟能得到什麽?”


    賀清歎了聲氣:“看來你還是不明白。”


    他忽然伸手捏住賀丞的下顎,目光專注又平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眼神中的冷酷與瘋狂逐漸褪去,此時看起來是一個在平常不過的年輕人。而不是剛才那個喊打喊殺,叫囂著要炸死那些孩子,遊走在失控邊緣的野獸。


    賀丞忽然覺得此時的賀清才是最真實的賀清,他甚至在賀清眼中看到一絲委屈和傷感。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每個人。從前我愛你們,在乎你們,但是你們不在乎我,你們把我當成一條狗一樣趕出家門,甚至抹掉了我在世界上活過的痕跡,你們對我公平嗎?既然你們對我不公平,我又為什麽不能報複你們?嗬,你說的對,我的確嫉妒你。憑什麽,你跟我是一樣的人,我們有同樣的出身,有同樣的父母,但你是王子,而我卻是一條趴在你腳下討食的野狗......現在這條狗長大了,它不想從你們身上得到什麽,它隻想讓你們不好過。”


    賀清在說這些話時,就像一個用蹩腳的演技演繹一場瘋狂戲碼的三流演員終於卸下了妝麵,站在燈光黯滅,觀眾離場的舞台上,孤獨又悲傷的念詠著劇本上不曾題寫的詞句。


    瘋狂是他的假麵,瘋狂的背後是他遍體鱗傷,孤獨無依的靈魂。


    但是賀丞卻不同情他,因為他知道,賀清早已自甘墮入地獄的最底層,而他把地獄當做天堂。盡管他還懂得懷念,但是他更懂得痛恨,而且把自己的痛恨殃及無辜的人群,他在人群的慟哭聲中歡呼嚎叫,把受難的人間當做自己真正的天堂。


    他已經無可救藥。


    牆角的爆炸倒計時僅剩十分鍾,並且還在一分一秒的流失。


    賀清的手輕輕的在他臉上撫摸了一回,然後笑道:“你一定要親耳聽到我為你準備的禮樂,千萬不要辜負我。”


    隨後,賀丞看到他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匕,拿在手裏頓了片刻,然後抬眸衝自己一笑,匕首插進了他的大腿。


    賀丞死死咬住牙,才扼製住逼至喉嚨的一聲痛呼。


    限製住他最後的行動可能,賀清站起身看了一眼他淌著血,痙攣顫抖,還插著一把匕首的大腿,替他疼似的呲牙倒吸了一口氣,然後嗬嗬一笑:“再見了,弟弟。”


    他吹著口哨,甩著手裏的槍走出臥室。


    賀丞死死咬住的自己的舌尖才沒有在劇痛的席卷下昏死過去,頭部遭受的重創和正在失血的傷口使他的視力越來越模糊,但是他的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不光是賀清,就連他自己都認為他已經被擊潰了。但是他沒有,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迫使他將自己從昏眩的深淵中拯救出來,拔|掉了插在腿上的匕首,隨即又是一陣劇痛撕扯著全身的神經。但是現在疼痛卻使他更加亢奮。


    賀丞半張臉都淌滿了血,血液甚至滲入他的眼珠,他從地上爬起來,拖著麻木的右腿,握著匕首走向臥室門口。他腳步蹣跚,但卻充滿力量,渾身浴血的模樣像是從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幸存的將士。


    賀清才正要下樓,就聽身後有腳步聲逼近,他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槍,卻在轉身的同時被利刃刺入了腹部。


    賀丞像是把他抱在了懷裏,左手緊緊的攬著他的背,右手握著匕首再次往他的體內送進了幾分。


    賀丞在他耳邊道:“如果你跟我隻能有一個人活著,我想那個人應該是我。”


    他把插進賀清體內的匕首拔|出,慣力使賀清往他懷中靠得更近,卻在下一刻被他推下樓梯。


    從幾十級台階上滾落,留下一串血跡。賀清躺在客廳地板上,睜著雙眼,渙散的目光落在頭頂璀璨的吊燈上,被那從多層水晶切麵上折射出的光芒蒙了滿眼,陡然生出一種不現實的暈眩感。就像他當年第一次走進這棟房子,被這裏的閃耀爍彩,文彩輝煌看花了眼般。


    賀丞撿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槍,緩慢的走下樓梯,停在他身邊垂眸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勾住自己已經淩亂的領帶,把領帶從襯衫衣領中扯了下來。


    賀清身受重傷,已經喪失了行動能力,在意識昏聵中被他拖到樓梯旁。


    賀丞用領帶把他的雙手綁在樓梯扶手上,死死打了個一個結,然後蹲在他身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死了,我才能解脫。”


    他看了一眼手表,此時距離爆炸隻剩下不到五分鍾。然而這棟房子的門窗已經被賀清上了鎖,他在賀清身上找了一遍,沒有找到鑰匙之類的東西,看來賀清確實打算讓他有去無回。


    賀清逐漸恢複了些許清醒,看著賀丞吃力的笑道:“你出不去。”


    賀丞沒有理會他,搬起一張椅子試著砸了幾下窗戶,但是這棟房子的窗戶都是加厚加固過的,子彈都難射穿。


    破窗不能,隻能走正門。


    賀丞站在玄關門鎖前,看了看等待輸入密碼的顯示屏,又回頭看了一眼賀清。賀清不知危險將至似的,看戲般看著他,神色虛弱的笑道:“當心,你隻有一次機會。”


    時間正在不斷流失,賀丞幾乎能聽到二樓炸|彈倒計時的嘀嘀聲,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剔除腦海中一切雜音。


    此時他必須把自己當做賀清,思考他會設置的密碼......


    大約半分鍾後,他睜開眼睛,目光平靜又篤定的按下一串四個數字組成的密碼。


    在聽到解碼成功的電子音響起時,他的心髒為之一震,隨即拉開了房門,夜晚的風瞬間灌了一室。


    “......1029?”


    他握著門把,目光複雜的回頭看著賀清。


    賀清對他猜中密碼並不驚訝,微笑道:“嗯,是今天。”


    賀丞的心口好像被人重重的擂了一拳,有些鈍,有些悶。他看著賀清,仿佛有話想對他說,但是發現自己對他已經無話可說。


    連道別都沒有,賀丞走出房子,房門自動關閉。


    他站在夜幕下看了一眼手表,邁動已經疼痛到僵硬麻木的右腿走向大門口。此時距離爆炸僅剩一分鍾。


    他本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就讓這棟房子為賀清陪葬,也讓賀清對他們的仇恨隨之葬入焦土,落個幹淨。但是他卻在大門前止步,立在昏天黑地的夜色下,神色即清晰又恍惚,隱隱約約之間,好像有人附在他身邊說‘他的確該死,但是你沒有權力殺死他’。


    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倒計時進入三十秒。


    賀丞忽然轉過身原路折回,推開房門走到賀清身邊,解開他被綁在樓梯護欄上的雙手。


    賀清沒料到他去而複返,也沒有露出被他搭救的欣喜,而是很平靜的問:“你想幹什麽?”


    “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


    賀清嗤笑:“嗬,你可千萬別說是法庭。”


    賀丞嫌他話多,並且擔心他一會兒出去再跟自己動手,於是往他下顎上狠狠揍了一拳。賀清頭一歪,就昏了過去。


    剛才係的太緊了,一時竟難以解開,眼看爆炸進入十秒倒計時,賀丞額上冷汗越來越厚,幾乎是以蠻力把領帶扯開,然後一把將賀清抗在肩上,立刻返身走向門口。


    就在他走出房門,把整棟房屋丟在身後的同時,手表上的秒針告訴他,倒計時僅剩一秒鍾。


    賀丞咬了咬牙,扛著肩上的人負重跑向大門口,但是才跑了兩步就停下......


    預料中的爆炸聲並未響起,相反,他聽到一陣鋼琴曲從二樓流瀉而出,衝破門窗和牆壁的枷鎖,飄散在凝黑的天幕下。


    這些音符組成的曲子,是爛大街的生日快樂歌。


    曲子循環播放的第二遍,賀丞忽然又看了一眼時間,此時秒針剛過零點,時間已經進入29號淩晨。29號是他的生日,也是賀清的生日。


    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來警笛聲,警笛由遠至近,由模糊到清晰,直到完全掩蓋了壹號公館中經久未歇的鋼琴曲。


    珍珠塔中發現的炸|彈是一個烏龍事件,武警和拆|彈組把炸|彈拆除後,才發現那些雷|管根本沒有載入□□。而被定時觸發的,是一個經過特殊處理的擴音器。


    當被譜成鋼琴曲的‘生日快樂歌’響徹諾亞廣場上空時,在場的武警不約而同露出一臉菜色,都在心裏日了好幾條狗。


    雖然炸|彈是假的,但是投放炸|彈的人確是不折不扣的非法持|槍危險分子。隻是主次顛倒,蜂擁而至的武裝警察和拆|彈組的精英們最後逮了個持槍分子回去,故事頗具戲劇性。


    傅亦在危機被解除後在到達諾亞廣場,武警們正在收隊,指揮官和傅亦站在廣場邊緣簡單聊了幾句。傅亦從他口中得知了自己下屬的英勇表現,當兩名警察壓著持槍分子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上的傷出自楊開泰之手,楊開泰雖然沒有多大的力量,但是他勝在‘粘人’,並且鎖技一絕。隻要被他纏住,基本上算是廢了。


    ‘粘人’的那個正抱著茵茵坐在廣場邊緣的台階上吹風,楊開泰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包在了小女孩兒身上,然後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坐著,抱在懷裏哄她睡覺。


    他倒不覺得今天晚上是個烏龍,或是感到氣餒,反倒認為有驚無險也是好事一樁,起碼沒有傷亡,也沒有危險。


    武警走後,傅亦找到坐在台階上的兩人,站在楊開泰麵前,雙手揣在大衣口袋,微微擰著眉,不言不語的看了他一會兒。


    楊開泰本以為他是來表揚自己的,就算不表揚,起碼也會誇他兩句,比如觀察力敏銳,責任心強什麽的。但是傅亦一言不發一臉嚴肅的看著他,看的他莫名心虛。


    “......你把車開過來吧,茵茵睡著了。”


    楊開泰說。


    傅亦點點頭,卻沒有動作,而是問:“對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你有什麽想說的?”


    雖然他口吻平平,但是傅亦一向持威頗重,楊開泰很熟悉他此時的嚴肅是在訓|誡下屬,這讓他有點意外。


    想了想,他以為他說的是炸|彈烏龍事件,於是道:“我沒有拆開炸|彈看,不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發現危險,及時處理沒錯吧?”


    傅亦道:“及時處理是沒錯,但要看你怎麽處理。”


    楊開泰納悶:“我處理的不好嗎?炸|彈及時被拆除了,雖然不是真的,但是事發前誰知道不是真的?”


    傅亦見他理直氣壯,索性在他麵前蹲下,嚴肅道:“你是怎麽處理的?一個人跟蹤持槍嫌疑人?況且嫌疑人手中還有危險物品,誰教過你單槍匹馬逞英雄?我竟沒發現你還有個人英雄主義。”


    楊開泰被他說得一愣,也急了:“我沒有個人英雄主義,我隻是跟上去查驗那個人的身份,後來敗露了,我沒辦法才跟他交手。”


    傅亦把眉擰的更緊:“你還是沒有找到重點,那個人有槍,你完全可以避免跟他正麵交鋒,這次你全身而退完全是僥幸。如果有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你遇到的是經驗更豐富的危險分子呢?”


    “我怎麽避免跟他交鋒?當時就我一個人啊!”


    “廣場四周都是巡邏的警察,你說怎麽避免交鋒?遇事不夠沉著冷靜,思考問題不夠周全,既然你早已經發現他有槍,更應該規避風險。你是警察沒錯,但你要做的不是悶頭送死,而是想辦法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化解危險!”


    傅亦壓著眉頭看了一眼他懷中的小女孩兒:“況且你還帶著茵茵,你是在帶著她和你一起冒險。”


    楊開泰漲紅了臉,被他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慢慢靜下心反思一番,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是他遇事不夠冷靜,思考問題不夠周全。他一貫的優點都是善於自我反省,而且有錯就認,從不推卸責任,態度擺的非常端正。


    但是現在,他雖然知道自己有錯,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委屈,道:“我知道錯了,傅隊,我不該帶著茵茵跟我一起冒險。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說完,他站起身,輕手輕腳的把茵茵遞到他懷裏,然後別開臉看向別處,道:“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會交檢討。”


    眼看著他在人行道上迅速走遠,傅亦先把孩子放進車裏,然後快步追上他。


    “你知道我不是因為茵茵在責怪你。”


    傅亦抓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皺眉道。


    楊開泰不輕不重的把自己的手扯回,轉臉看向路邊的灌木叢:“嗯,我知道,你回去吧。”


    他身上的外套剛才給茵茵穿了去,此時身上隻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傅亦把大衣脫下來披在他身上,站到他麵前,道:“你先別跟我發脾氣,仔細想一想,你是不是欠考慮?”


    大衣帶著他的體溫烤的身上熱烘烘的,楊開泰頓時心軟,但還是氣悶:“你說的對,我是欠考慮,但是你也太——”


    傅亦唇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我對你太嚴厲?”


    楊開泰抬起頭看他一眼:“嗯,你對別人就不會這樣。”


    傅亦輕輕的歎了口氣,看著他說:“因為我很緊張你,我擔心你出事。”


    楊開泰又瞄他一眼,耳根發燙。


    傅亦道:“你和茵茵對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我這麽說,你懂了嗎?”


    “懂,懂了。”


    傅亦目光柔和的靜靜看了他片刻,然後道:“我送你回去,還是你自己打車回?”


    此時恰好從後麵開過來一輛出租車,傅亦才要抬手擋車,就被他拉住了胳膊。


    楊開泰扯著他的袖子,低聲道:“我不想回家。”


    傅亦默了一瞬,然後笑了笑,道:“那就跟我回家。”


    楊開泰三兩下穿好他的大衣,主動走向他停車的方向,問道:“楚隊怎麽樣了?”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現在可能還沒醒。”


    “是什麽人幹的?”


    “陳智揚的人在查,估計查到也會保密。”


    “為什麽?”


    “他現在和賀瀛合作,賀瀛幹的事能讓咱們知道嗎?”


    “那現在誰陪著楚隊?賀丞嗎?”


    “聯係不到賀丞,不知道他去哪了。”


    楊開泰一臉憂心的看他一眼:“不會是,去找‘別人’了吧?”


    傅亦還真沒想到這個可能性,猶豫了片刻,道:“不知道,不過——有這個可能。”


    賀丞被陳智揚連夜送到醫院,渾身是血的他把護士和醫生嚇了一跳,院方以為又來了一個中|槍的。但是檢查一遍才發現,賀丞身上的出血口隻有兩個,額頭上的傷口已經結了血痂,腿上的傷口也被病人自力更生的用領帶纏住了。他隻是看著驚心動魄,其實傷的不嚴重。


    但是手術過程中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當他再次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醒來隻覺得頭暈,摸了摸額頭,才發現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


    賀丞坐起身,在病房裏看了一圈,然後朝門口喊道:“肖樹。”


    肖樹立刻推門進來,喜道:“你醒了。”說著拿出手機不知給誰發了條短信。


    賀丞眼前忽然恍了一下,額角傷口又開始抽痛。他扶著額頭皺眉道“楚行雲在哪?”


    “在樓上,監護室。”


    “他死了?”


    肖樹:“......還沒死。”


    賀丞低著頭一時沒動靜,肖樹擔心他再暈過去,不放心的走上前,卻看到他緊皺著眉,眉心微微顫抖,眼角溢出水光,唇角卻向上揚起。就像是經曆過劫後餘生的喜極而泣,但不是他的劫後餘生,而是楚行雲。


    賀丞這兩滴淚掉的太突然,肖樹不知道自己是該裝作沒看到,還是去安慰他。


    思來想去,肖樹還是扯了兩張紙巾遞給他:“他沒事,一會兒就醒了。”


    賀丞沒有接他的紙巾,道:“給我倒杯水。”


    肖樹遞給他一杯水,他喝了兩口,才問:“賀清呢?”


    “銀江容不下他,被陳智揚送走了。”


    賀丞靠在床頭極輕的哼笑一聲:“陳智揚能把他送到哪兒?”


    “估計是去找你哥了。”


    賀丞懶懶的垂著眸子看著杯裏的白水靜了片刻,然後道:“去給我買一身衣服。”


    肖樹:“......你想幹什麽?”


    賀丞看了一眼身上的病號服,皺眉嫌棄道:“換身衣服。”


    肖樹深知他說風就是雨,而且從來不聽勸。於是勤勤懇懇的出去給他買了身衣服回來。賀丞換好衣服,就堵在了監護室門口。


    他的腿上雖然被賀清捅了一刀,但是沒到殘廢的地步,還是能頑強的不依靠任何輔佐,自己走兩步。


    他站在門上的窗戶往裏看,隻能看到病床上趟了一個人,手背上插著針頭,身上插著管子。


    肖樹擔心他站的久了壓著自己的傷口,就把他扶到樓道邊的椅子上坐下。


    就在他焦灼的等待的時候,喬師師趕了個大早過來了。


    “賀先生,你怎麽也受傷了?”


    喬師師見他臉色白的有點嚇人,而且額頭上貼著紗布,驚道。


    賀丞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然後問她楚行雲受傷時的情形。


    喬師師照實複述給他,就不可避免的提到了珠寶店。


    “他去珠寶店幹什麽?”


    賀丞沉著臉問,第一反應想到的是他給什麽女人買禮物,頓時覺得頭上傷口又開始疼了。


    他的表情語言太明顯,喬師師忙把提在手裏的包裝袋遞給他:“你別亂想,楚隊可是為了你。”


    賀丞接過去,打開了其中一個精致的小木盒。


    肖樹湊過去偷偷一看,高興的跟得到戒指的人是自己似的,重重的往賀丞肩上拍了一下:“這下不擔心沒有生日禮物拿了吧。”


    賀丞看著盒子裏的戒指愣了好一會兒,等回過神兒來,迫不及待的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一臉喜色的來回欣賞,還問:“好看嗎?”


    喬師師:“好看。”


    肖樹:“特別適合你。”


    護士忽然推開病房門走出來,對他們說:“病人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他。”


    話音未落,賀丞已經走進病房,並且反手就把門關上了。


    楚行雲雖然醒了,但是他此時全身上下能動彈的,隻有手指頭,腳指頭,和眼珠子,鼻子上還扣著呼吸罩。


    看到賀丞,楚行雲的眼睛就盯緊了他。可能是受了重傷的原因吧,此時楚行雲漆黑的眸子裏沒有往日的深沉和冷冽,隻閃爍著一層濕潤柔軟的光芒。


    賀丞同樣也在看著他,一刻也舍不得分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頭,握住他沒有輸液的左手,臉上笑容閃耀動人:“我拿到戒指了。”


    楚行雲眼神閃了閃,立刻看向他的手。


    賀丞把左手伸到他麵前,樂顛顛道:“你看,是不是很合適?”


    楚行雲盯著他的手指看了一會兒,眨了眨眼以示讚同。


    賀丞沉浸於收到戒指的喜悅當中,此時除了欣賞戒指,就是帶著他一起欣賞戒指,什麽事兒都忘說了。


    楚行雲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說正事兒,急的開始扣他手掌心兒。


    好在賀丞跟他默契,被他一撓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哦,你想問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事了?”


    楚行雲看著他,等他繼續說。


    賀丞舉著手,透過身後窗戶折射進來的晨光來回轉動手掌欣賞著自己的戒指,漫不經心道:“賀清瞎胡鬧,弄了兩個炸|彈。一個放在一號館,一個放在諾亞廣場。不過全是假的,已經拆除了。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受傷。”


    楚行雲繼續盯著他。


    賀丞垂眸看他一眼,又道:“他被賀瀛帶走了。”


    楚行雲垂下眸子靜了片刻,然後又在他掌心裏點了點。


    賀丞唇角一撇,收回手,撫摸著戒指上的黑鑽,老不情願道:“他沒死,我也沒殺他。至於賀瀛怎麽處置他,我就不知道了。”


    楚行雲鬆了一口氣,有些累了似的閉上眼睛養神,忽然聽到賀丞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不要以為你送我一枚戒指就可以不跟我領證,我記得很清楚,你說最遲今年年底就跟我領證。”


    楚行雲很無語的掀開眼皮懶懶的斜他一眼,心說這小子真不是東西,也不看看他現在什麽情況,還來‘威脅’他。


    賀丞挑了挑眉,有恃無恐的和他對視:“瞪我幹什麽?你自己說過的話,忘了?”說著輕輕一笑,眼睛裏流出狡黠的光芒,道:“忘了也沒關係,我會天天提醒你,讓你想忘也忘不掉。”


    忽然,他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注視著楚行雲的眼睛裏開始閃爍不定,唇角笑意越攢越深。


    楚行雲很警惕的眯著眼斜他,不知道他還會說出什麽氣人的話。


    “正好現在有戒指,不如——我向你求婚好了。”


    楚行雲目光一定,愣住了。


    賀丞含笑看他一眼,然後離了椅子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像個風度翩翩的王子般整了整自己的風衣領口。然後鄭重其事的撤回了沒有受傷的左腿,單膝跪在了病床前。


    楚行雲看著他從口袋裏拿出另一枚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無名指上——


    賀丞執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嘴唇落在他手背上,停留了許久,笑道:“好,你答應了,不能反悔。”


    楚行雲回過神來,翻個白眼,又想氣,又想笑。


    他的傷足足養了將近一個多月,請好的假期自然泡湯了,出了醫院就立刻回歸工作崗位,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秋天的尾巴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直到某一天忽然降下大雪,辦公室裏的女警員們趴在窗前看今年的第一場雪。他才驚覺,原來已經到了冬天。


    傅亦的辦公室是觀景的絕佳位置,他也端著一杯熱茶湊在幾個女警員邊上看熱鬧。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勢凶猛,扯絮般紛紛而下,很快把整座銀江市裝點成一片素白色,街道上,人群中,到處都鋪滿了一層厚重的雪花。


    “誒?頭兒,你看門口那個人是不是賀總?”


    喬師師忽然道。


    楚行雲隨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看到警局門口停了一輛高大的suv,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靠在車頭,低著頭按手機。


    隨後,他的手機就響了,是一條短信,問他什麽時候能出發。


    楚行雲看了一眼,沒有回複,把手機揣進兜裏,欣賞雪景似的把靠在車頭上的男人也拉進了畫裏。


    就這樣靜站了幾分鍾,手裏的茶杯漸漸沒了溫度,他才把茶杯放在窗台上,然後對喬師師說:“幫我把杯子拿回辦公室。”


    說完轉身走出傅亦的辦公室。


    賀丞等了十幾分鍾,才看到楚行雲從大樓裏走出來。


    楚行雲穿著一件皮衣,豎起領子遮擋寒風,雙手揣在皮衣口袋裏,叼著一根煙一顛一顛的下了台階,腰杆筆直大步流星的穿過大雪,走向他。


    雪下的急,光走這幾步路,賀丞就看到他肩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都說了六點下班,你來這麽早幹什麽?”


    楚行雲停在他麵前,看了一眼手表,咬著煙含糊不清道。


    賀丞抱著胳膊輕哼了一聲:“提防你反悔跑路。”


    楚行雲很無語的看了一眼,笑:“就逗了你兩次,你還當真了。”


    賀丞在雪地裏待久了,頭頂和肩上都落了毛茸茸的雪花,他身上的大衣又是吸水的衣料,楚行雲走上前幫他撲落肩上的落雪,說:“走吧,行李收拾好了?”


    他正要彎腰鑽車裏,就被賀丞拉住胳膊。


    “走走吧,今天難得。”


    賀丞道。


    楚行雲抬頭看了一眼還在飄雪的天空,然後又看了一眼時間,左右還有一個多小時才登機,不如走走路,散散心。


    “行,那就走路去機場。”


    賀丞和他並肩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回頭對suv的擺了擺手。


    肖樹坐在車裏,看著並肩而行的兩個男人在人行道上逐漸走遠,身後留下一條雪白,潔淨的道路。


    或許雪化了不是春天,而是泥濘。但是他們將在這條路上,攜手並肩,一直走下去。


    隻要你愛我,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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