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妙了!


    溫喜綾細細咀嚼著,忍不住又歎息了一聲。空了兩天肚子清腸胃,縱然此刻手中拿的不過是味道平平的餑餑,但是……哎,就是好吃呀!


    買些好吃的給方昔安吧!他給的碎銀子,經她精打細算,還剩許多呢。


    打定主意,溫喜綾在街上打聽了滿福堂所在,買了一推零零散散的小吃點心,走進了滿福堂。


    這座大宅蓋得氣派,卻沒有想象中門庭若市。高高的大門緊閉,門口沒半個招呼的人,溫喜綾在矮階上徘徊了一會兒,抬手扣了扣門,沒想到兩扇大門卻這麽順勢被推開了。


    院子裏空蕩蕩的沒半個人;而前方大廳,正麵側麵幾扇門全都緊緊關著。溫喜綾扯開嗓門喊了一聲,沒人回應,她沿著大廳走過去,看到的幾扇花窗也被上了木栓,推不開。


    溫喜綾突然覺得煩。


    “不過就是些古人留下的鏽刀爛錘,有必要這樣神秘兮兮嗎?”


    她抱怨著,順手拿了塊酥餅往嘴裏放,繞道而行,穿過一座月洞,在轉角處看到了後門。


    從後門走進滿福堂,迂回的長廊上竟也沒半個下人。這樣晴朗的好天氣,偌大的花園裏處處蟲鳴鳥叫,與安靜的大宅於形成強烈對比。


    她腳步加快,終於找到連接正廳的偏廳小門,一進門,竟瞧見方昔安就坐在裏頭,垂手掩肚斜靠在椅上,閉眼睡著的姿勢有些僵硬。


    “方昔安,好吃的來了!”她小聲喊道,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他麵前。


    方昔安沒睜眼應答。


    “嘿!”她又喊一聲,拍了方昔安一下。


    這一拍力氣也不算大,方昔安整個人卻朝她身上栽去,溫喜綾手上的食物隨之潑灑了一地。


    方昔安兩手一鬆開,赫見小腹中插著一把小刀。


    溫喜綾驚喘,放下方昔安,掀開正廳與偏廳中間的簾子,眼前的情況更慘,地上大攤大攤的鮮血,四處橫躺著屍體。


    她往另一邊的偏廳跑去,竟看見一個男人背對著她蹲在屍體之中,手上觸著一柄還在淌血的短刀。


    凶手!


    沒有多餘時間讓她婆婆媽媽,所有震驚難過此時全拋諸腦後。


    溫喜綾奔回偏廳,拔起方昔安小腹上的刀,在錯覺中似乎聽到一聲嗚咽,不及細想,她就衝了回去,喜的是那男人並沒逃跑之意,反而不懷好意的迎上前來。


    溫喜綾持刀撲上,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喪心病狂的凶手一次撂倒;雖然手上這柄小刀不夠長也不夠鋒利,但她自認俐落的身手足以彌補這些不足。


    男子對她突如其來的攻擊有些手忙腳亂,縱然動作夠敏捷,但髻下的長發仍是被削去一大截。


    “凶手納命來!”她吼道,反手刺向他腦門。


    這是什麽跟什麽?叢傑又閃又躲,心裏不免懊惱。在第一時間趕到凶殺現場,麵對十多具死狀甚慘的屍體,心情已是跌落穀底,現在竟被一個陌生少年當成凶手在追打!


    十年公差生涯,被認作壞人,還是頭一遭。


    “快住手!”他喊,偏頭扭身,腳步踉蹌,這一招躲得更險。


    “死到臨頭,廢話還這麽多!宰了你這惡人替我兄弟償命!”


    真是夠了!叢傑尋了個隙反擊,並在最短是時間內打落她手上的刀。


    失去武器,溫喜綾一點兒都不驚惶。眼下她吃飽睡飽,精神百倍,鬥誌昂揚,加上替朋友兩肋插刀的決心和毅力,就算這個惡人手上有再厲害的兵器,她仍是一點兒都不放在眼裏。


    不過,思慮這些的同時,溫喜綾仍是猶豫了一下。殺這惡徒容易,但殺了他之後呢?一個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不能讓方昔安死得不明不白,總得知道這個混蛋姓啥名誰,又為何要殺人吧。


    朋友便是一個義字在先,他日為方昔安作墳立碑時,總好有個交代。


    這個想法令她失去先機,溫喜綾停頓間,手臂已讓對方牢牢扣住。


    “你這個冷血該死的混蛋!”她咬牙道,反手扣住他的腰,伸腿勾進對方膝蓋後頭,使了一記過肩摔,將他拋向前方那扇門板。


    一陣乒乓作響,木栓壞,門板破,灰塵四處飛,叢傑趴在門檻外的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這招搏擊近乎完美。叢傑搖頭晃腦,竟無法馬上站起,隻能灰頭土臉的瞪著少年瞧。


    溫喜綾確信這個男人是真的爬不起來了。哼,這招可是用盡她肚子裏那一整塊餑餑的力氣。


    老天!真夠累人的。溫喜綾上前俯視那張躺在腳邊的臉孔,接著一腳踩上對方胸口,口氣輕蔑。


    “你這殺人凶手,我這就捉你去見官——”


    她話還沒說完,叢傑便扣住她腳踝,使力一扯,溫喜綾雙手在空中亂揮,這一次,換她摔得眼冒金星,正要開口怒罵,對方已經曲膝壓在她身上。


    原以為占了上風,叢傑卻沒料到少年一手曲指成勾,一手緊握為拳,突然對著他的頭與臉即使一陣猛烈的揍、掐、撕、扯。


    他媽的真是離譜!怎麽有男人會用此等女子的潑辣打法?叢傑既痛又氣,先前一擊,雖然難堪,但起碼還有他欽佩之處,但是這一著,真是夠讓人生氣的。


    忍無可忍,叢傑狠狠朝少年臉上揮去一拳。


    左臉正中這著,痛得溫喜綾弓起膝蓋,直覺朝他最脆弱的部位撞;基於方才被抓臉的經驗,叢傑早料想到這招,沒等她出手,便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太可恥!真是太可恥!這家夥還算是個男人嗎!用指甲揠他抓他也就算了,居然還用這麽下三濫的方式來對付他!


    叢傑越打越氣,越想就越氣不過。好啊!這個渾球攻人下體,可見他還不了解男人哪兒受創時會有多嚴重,他何不也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對方有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注意一定,叢傑手掌攤開,用力朝她下腹抓去。


    隻是,少年那兒平坦如一片石板,上頭空空如也,根本抓不到什麽應有的鼓起物,更別說聽到對法哭爹喊娘的鬼叫了。


    叢傑呆了,待他發現情況不對時,溫喜綾趁此機會,再一次拱起膝,狠擊他胯下,叢傑慘叫一聲,整個人臉色發白地彈了出去。


    啊、啊!天呀!天呀?痛!他一定是死了?


    朱紅色大門在此時被撞開,待叢傑再睜開眼時,那個少年已經被趕來支援的衙役抓住了。


    “抓我幹什麽?瞎了你們的狗眼!那個人才是凶手!我親眼看見的!”被掃在公差手中,溫喜綾一陣雞貓子鬼吼。


    “哪來的刁民,才瞎了你的狗眼!毆打官差罪加一等,回頭絕對有你苦頭吃了!”


    毆打官差?溫喜綾瞪大眼,卻因牽動嘴角的腫脹而痛得猛吸氣。好疼啊!這混蛋死定了,居然有膽子在她身上動拳頭,這筆帳非討回不可!


    “大人,這個刁民該如何處置?”一名衙役詢問。


    “先……帶回去審問。”叢傑咬牙切齒的說。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種痛,真是痛徹心肺呀!可恨的是,他不能當著所有下屬的麵哀嚎出來。


    “你這凶手!凶手!”溫喜綾掛在一推男人中間又踢又甩,偏偏叢傑站得遠,她腳又不夠長,即使再怎麽努力把自己彈踢出去也踢不著他,恨呀!


    為什麽他沒注意到這少年嗓門雖大,卻有那麽一點異於正當男子的尖銳?叢傑忍痛一拐一拐的上前,越看越起疑。


    為什麽他剛掐他脖子時沒注意,這喊得十氣中足的喉嚨近乎滑入細致的花辦?叢傑伸手扣住他脖子,那細致肌膚下的血管如春日小溪,確實沒有喉結。


    叢傑腦中頓時空白成一片。這是個女人!這個沒多久前把他摔得像坨爛泥、還抓得他滿臉傷痕的少年,竟然是個女人!


    整個揚州城都知道,向來執法嚴峻、剛正不阿的總捕叢傑,是從來不打女人的。


    打了她也就算了,畢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但他居然還在絕對不該亂碰亂摸的地方用力抓下去……


    此時此刻,胯間難忍的刺痛似乎也正往上傳至他頭頂,然後爆開。


    溫喜綾趁勢啐了他一口唾沫,還張嘴想咬他。叢傑連忙縮手,見她那副不殺他誓不為人的凶悍眼神,他突然瑟縮了下。


    從沒見過這麽蠻橫的姑娘家!叢傑甩開與案情無關的想法,不再理會她的叫罵,走到偏廳,探頭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淩亂零食小吃。


    今天該算是他這一生裏最不可思議的一天,這樣殘忍的屠殺,一名陌生、行事卻乖張的姑娘,還有他不曾有過的狼狽模樣,全都發生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午後。


    “叢大人,這刁民該怎麽處理?”


    “單獨關著吧。”他皺眉。


    “可是……大人,這刁民好生大膽,不但口出惡言,還誣蔑大人,何不先把他眼今天才抓大的那些打群架的遊民關在一起,給他點苦頭吃?”


    見識過她瘋狂亂來的拳腳功夫,要真把她跟那些遊民關在一起,事情才糟呢!無端滋事的遊民雖然惱人,但還罪不致於該被一個來路不明的潑婦打死吧。


    “單獨關著!快帶她下去,這麽大吼大叫,方圓百裏都要被驚擾了,這麽著咱們要怎麽查案子?”叢傑不耐地吼道。


    不明白頭頭哪冒出來的火氣,那名衙役悒悒地拖著少年走了。


    縣衙地牢。


    “你們這些混蛋!混蛋!”


    被強押拖進地牢的一路上,溫喜綾的叫罵聲不曾斷過。她罵盡畢生所知道的難聽辭匯,那聲浪把關在牢裏的犯人都驚動了,睡著的全醒了,醒著的全站了起來,每個人不約而同的往前擠到牢柵前爭看這一幕。


    “你這死刁民,吵死了!”強押住她的衙役重擊她後腦勺,大聲咆哮,另一名官差打開單獨的牢房,兩人合力把溫喜綾連踹帶罵的踢進去。


    “你才是混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沒有殺人!你們這些昏官、笨蛋、豬腦、臭龜、死魚、爛瓜!”


    雖是頭重腳輕地栽在一推氣味令人作嘔的幹草裏,溫喜綾仍不忘在那個衙役上鎖之前,朝他身上再呸上一口唾沫。


    “你這狗娘養的死刁民!回頭瞧我怎麽整治你!”被吐了唾沫的衙役似乎趕著去處理什麽事,隻氣得回了溫喜綾一句狠話,便匆匆上樓去了。


    “老子天高水長就等你!有本事你現在來!”溫喜綾的怒吼聲在地牢間回蕩著。


    “厚……”


    這無異挑戰官威的舉動換來許多細碎不可思議的低喃,溫喜綾抬起頭,一一對上貼在柵欄後的驚異目光。


    “看什麽看!他奶奶的,沒看過人啊!”她氣咻咻的瞪回去。


    騷動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牢裏回複平日的死寂。溫喜綾拍落了幾根沾在衣服上的幹草,臉頰上難忍的腫脹疼痛令她忍不住又吐出一句粗話。


    方才一時衝動,打人罵人的她什麽都沒想,此刻被關在牢裏,換了個地方,終於讓她靜下心,這才看清衣服上沾了不少鮮血。


    回想起來,她這一生中還從沒見過這麽多血;幹草堆上傳來的濃濃排泄物惡臭和她身上拍不去的血腥味,令她胃裏直冒酸水。


    可不能吐呀!溫喜綾咬牙切齒地這麽告訴自己。開開心心吃進肚子裏的好東西,要真吐了可劃不來!


    而且,吐完還會餓肚子,此刻她最不願麵對的事就是餓肚子。


    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莫名心慌,溫喜綾很想哭,可也明白眼淚對眼前的情況毫無助益;再者,她從來就不是靠眼淚渲泄情緒的人。


    以前讓她懦弱到想哭的,是麵對方昔安突如其來的死去。


    這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了!她還記得早上他把碎銀塞給她時,那氣咻咻的表情呢!怎麽才到下午,他竟帶把刀子滾回老家去了。


    真是倒楣!倒楣透頂!


    喃喃的咒罵聲中,她撫著青紫的臉,含淚沉沉睡去。


    所有的善後工作直至第二天午夜才告一段落。


    待仵作驗完最後一具屍首時,叢傑的腰幾乎累到要折斷。


    朱紅大門上了封條,直到最後一批人離開了,夜色中的滿福堂,仿佛還飄著沒褪盡的血腥味。


    叢傑坐在封條下的台階上,仍理不出半點頭緒。


    從各地前來參加這個兵器交流觀摩的玩家共有三十多位,個個一刀斃命,他們隨身參展的古玩兵器,全不翼而飛。


    如此殺人奪物的殘忍行徑,實在令人發指。


    揚州城數十年來不曾有過這麽重大的刑案,尤其受害者大多來自外地;而提供滿福堂作為展覽場所的主人,又是揚州本地有名的富紳,揚州府因此承受了巨大的破案壓力。


    身為總捕,叢傑自然是站上了火線的第一人。


    早在第一時間,他已下令在揚州各個大大小小的出入水陸口不下關卡,細細盤查進出城的陌生臉孔,但到目前為止,仍一無所獲。


    毫無進展的案情,令他不禁懷疑起,這些匪徒與為數不少的兵器是否真的平空消失了。


    牢門被打開時,溫喜綾仍趴在幹草堆中呼呼大睡。


    叢傑遣走守牢的衙役,站在天窗下仔細瞧著這個天外飛來的怪人。看她咕噥幾聲翻過身繼續睡,叢傑竟有片刻的困惑和懷疑。


    沒見過哪一個罪犯在入獄後還能睡得如此香甜的,而且還是個女人。


    還以為把她關上個兩天,就算不哭哭啼啼,至少也會有些恐懼或後悔。


    顯然,他低估了她。


    叢傑抱胸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終於蹲下推了推她。


    “嘿,你也該醒了吧。”


    溫喜綾翻過身,仍是睡意深濃,知道叢傑提高音量,她睜開眼,一見到他,所有困盹頓時消失。


    彈起身子,空腹的痛苦讓溫喜綾搖搖欲墜,但她卻擺出了備戰姿態。


    自地牢上天窗斜斜射進的薄薄日光,照在這間窄小的牢房,幹草堆上塵煙飛揚,讓視線更加慘澹。然而,這樣愁雲慘霧的景象,對照她拿忿怒生氣的臉,卻是亮得令人暈眩。


    叢傑有些困惑,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在牢裏關了兩天,她渾身每一處是幹淨的,蓬亂的頭發沾著幾根幹草,半張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瘀傷,說有多淒慘就有多淒慘,但這些,卻無法遮掩那對炯炯發亮的眼。


    天!真是讓人著迷?


    如此朝氣蓬勃的一個人,她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著迷間,沒防對方突然一掌揮來,雖然即使把臉偏過,還是被她狠利的指甲劃出一條血痕。


    叢傑朝後跳了好幾步,狼狽的抹掉臉上的血。可惡可惡可惡!之前被她又抓又捶的傷還沒全好呢!


    這種表皮傷雖然死不了人,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女人撒潑出來的,他底下當差的雖都識趣不提,卻也夠他尷尬好幾天了。


    “可惡!”一擊不中,溫喜綾齜牙咧嘴的,卻不知是在罵誰。


    “你還想在這兒住下去是不是?”叢傑嗓門也大了。


    “全是你這冷血混蛋害的!”


    叢傑一怔!他是氣糊塗了,竟忘了眼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姑娘,縱使她一身男裝,但她那副霸氣淩人、滿口粗話的舉動總讓他輕易就忘了這件事。


    她確實是個女人。


    男人萬萬不該跟個女人在口舌上爭長短;爭來爭去,不死也半條命!


    周遭混雜的聲音蟋唆作響,地牢裏其他被關著的人也都醒了,卻沒有人抱怨被打斷好眠,多數犯人甚至緊靠鐵欄,任臉上像壓餅模那樣壓著也不在乎。


    每個人皆睜大眼,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們兩人。叢傑掃視過四周,內心突然激憤不已。此情此景,簡直是蠢到極點!


    他竟成了眾人的笑柄!


    “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潑辣蹄子!”叢傑怒聲罵道,反手捉住她。


    “啥蹄子?”溫喜綾聽明白了那話裏的羞辱之意,更加的橫眉豎眼;盡管被對方扣得牢牢,她的嘴卻沒閑著,仍在高聲叫囂;“你這昏官、笨蛋、豬腦袋、白癡、王八、死人骨頭、下三濫!”


    “厚……”所有犯人再次從柵欄後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有幾個甚至開始用崇拜的眼神緊盯著溫喜綾,隻把叢傑氣得青筋暴突。


    “少說兩句吧!你這瘋婆娘到底還想不想出去?”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她靜下,叢傑鬆了口氣,隻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她更強烈的掙紮和詛咒。


    “你好樣的!總有一天,你會宰了你!”


    “好,我就等著那一天。雖然搞不清楚你男女不分是為了什麽,但眼前我沒掀你的底已經很上算了,你可別再鬧了!”說著,用力把她推出地牢,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出衙門,溫喜綾左右張望著,突然停下腳步。


    “帶我去哪兒?”


    見她不耍狠了,叢傑也鬆開手。


    “見個人。”


    “不見。”她眯著眼,十足叛逆的瞪著對方。


    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由得她如此傲慢擺譜?


    “你不見?”他看著她,發冷的聲音顯示再次被激怒。


    “就是皇帝老子也看不見,除非讓我填飽肚子。”


    “什麽?”叢傑挑眉。


    “先吃東西。不讓我吃飽喝足,王母娘娘也不見!”


    “牢裏沒給你送飯?”


    “送你個鬼!”


    這粗魯的回嘴讓從傑泄了一肚子氣。


    這兩天,底下的人確實跟他報備過,說這男人婆在牢裏醒了便喋喋不休的罵人,一開口便是半天沒停嘴,吵得所有犯人怨聲連連,連看守的公差都受不了,因此決意餓她兩天,好挫挫她的銳氣。


    好吧好吧!畢竟是他把她弄成這樣的,不過是頓飯而已,賠她也是應該。


    “你想吃什麽?”


    “豬腦啊你!當然是能吃的、好吃的。”她冷冷啐他。


    他雙臂環胸,由下而上打量她好一陣子,直到掃過她臉頰那半邊青腫,那是被他拳頭痛擊所造成的。


    叢傑的嘴角沒來由的抽搐了下!要是教他習武的師傅知道了他動手打女人,肯定會從墳地裏爬出來活掐死他。


    但他又不是故意的,叢傑在心底喊冤。


    “你要不要把自己整理一下?”


    “不用。我隻要吃東西。”溫喜綾甩頭,將頭發上、衣服上的幹草隨意拍掉,全然不在意自己有多麽難看。


    叢傑眨眨眼。他應該覺得有趣的,畢竟眼前這家夥是他生平遇過最不可思議的怪胎。


    “你不覺得丟臉就好。”


    “我可沒做壞事,丟什麽臉!”她一挺胸膛,模樣竟比他還不屈不撓。


    叢傑懶得再說,隨即朝城裏一間最有口啤的飯館走去。


    見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溫喜綾按住餓到幾乎要被燒穿的胃,咬著牙忍著不掉下淚來。


    要不是她夠討厭這個人,要不是她天生一副反骨倔強,她早就為這空空如也的可憐肚子嚎啕大哭了。


    進了餐館,叢傑叫來滿桌菜肴,本來還想利用吃飯的時間問清楚一些事,但她的吃法,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那些大盤大碗裏的菜,就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被吞食得幹幹淨淨。


    原本他還有那麽點兒食欲想舉筷,但親眼目睹了她對食物毫不保留的狂熱,讓他根本忘了應該吃點東西這件事。


    最後,竟連送到他麵前的一杯熱茶都讓給了她。


    看著那瘦得跟紙片一般薄的身材,叢傑實在擔憂——她會不會跨出店門檻那一刻突然倒下——活活撐死。


    也許他還會因此而被列為頭號嫌疑犯!


    放下筷子,喝完熱茶,溫喜綾心滿意足地摸摸肚子,眯著眼,像是在醞釀著什麽似的,接著粗魯的打了一聲嗝。


    這一震天價響的飽嗝,終於讓叢傑回了神,他張嘴欲言,一次、兩次、最後還是忍著,當作沒聽到了事。


    “我、吃、飽、了。”她宣布。


    你這種吃法,我看也看飽了。他在心裏如此應著。長籲了口氣,似乎也想把她帶來的無限煩惱吐個幹淨。


    “那天你去滿福堂做什麽?”


    “找方昔安。”


    吃飽了,心情也好了,溫喜綾的口氣和順許多。


    “呃……”叢傑挑眉。


    “他是你什麽人?”


    “朋友。”她啜了口茶,臉上表情不知是落寞還是難過。這兩天來經曆的變故太大,超出她所能承受;雖然與安昔安沒有太深的交情,但這一路相處下來,他對她的照顧之情,讓她對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很不能接受。


    “他為什麽會被殺呀?”放下杯子,溫喜綾皺眉問道。


    “暫時還不清楚。這兩天官衙才把受害者的身份清查完畢,你朋友可有帶什麽貴重的東西?”


    “幾把破刀哎!說了一堆什麽古人啥年代留下的,我全聽不懂。”


    “那幾把你所謂的破刀都不見了。”


    她哦了一聲。


    店夥計上前,看到一桌空盤空碗,掩不住滿臉驚訝,笑咧咧的奉承著:“叢爺帶來的公子,不但生得俊,還有一副好食量。”


    她哪兒俊了?叢傑瞄過那張青紫摻半帶傷的臉,還有那掛滿幹血加幾根幹草的衣著……說是瘋婆子、醜八怪還差不多。這夥計眼濁就算了,卻連馬屁都拍得讓人不敢領教。


    “算帳吧。”叢傑吩咐。


    “是的,這一桌,總共十兩銀子。”


    叢傑點點頭,伸手在懷裏掏了掏,表情在瞬間青白了幾回。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來,向來是一人飽全家飽的他,從來沒在懷裏揣著超過五兩以上的銀子。


    “你肚子不舒服啊?看你剛沒吃多少噯。”溫喜綾懶洋洋的問。


    此時此刻,他著實厭惡她的多話,叢傑瞪她。


    “到門外好好待著,別亂跑。”


    溫喜綾攤手,大概是吃飽喝足了,對他的怒喝也不以為意。


    再轉向店夥計時,叢傑的氣勢一下變得疲軟。


    真想哭!一個陌生丫頭竟讓他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跟店家賒賬。


    慶幸的是,這飯館裏從老板到夥計都是熟人,還不致於把他這麽丟臉的事傳出去。


    “你好了沒?我可要走了!”她在門口喊。


    叢傑在櫃台前對老板強笑,轉頭朝她走去,臉色在瞬間繃得死緊。


    雖然老板夠體恤,如願讓他暫時欠著這頓飯錢,但踏出門檻的瞬間,叢傑還是覺得自己背後就要被那蔑視的眼光射穿。


    丟臉啊丟臉!他叢傑在揚州也算是個名人,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臭著臉在大街上走了幾步,叢傑突然冒出一句不太搭的話。


    “你真的吃飽了?”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我從不浪費食物的。”溫喜綾自豪的說。


    “是嗎?”他挑眉,沒接話的意思,但她接下來的回答卻令他瞠目結舌。


    “當然!在這裏,除了曾經送給一個不識相的乞丐幾個包子外,我可從沒浪費過食物。”


    煞住腳步,叢傑扭頭,古怪的瞪著她。


    真有這麽巧的事嗎?


    你他媽的就有!他仿佛聽到空中降下一道聲音這樣回答他。


    莫怪他早覺得她眼熟,原來……


    “幹嘛這樣看我?”溫喜綾昂首,不客氣的瞪回去。“我說的是實話。再說,這跟你也沒關係。”


    “是嗎?”他冷哼,轉過頭去,卻為這巧合想掩麵哭泣。


    兩人在街上繞了幾繞,最後走進一座位於深巷裏的宅院。溫喜綾忍不住悶,搶先問了。


    “這什麽鬼地方?”


    “噓。”叢傑轉頭瞪她一眼,伸手在門板上忽輕忽重的敲了五六下。


    許久,一名個子瘦小的男子出來開了門,溫喜綾一見他,忍不住橫眉豎眼,這人不就是那個餓了她兩天的壞蛋嗎!


    才要衝上前,叢傑卻扣住她,將她往宅裏的長廊裏推。


    “別拉我……”溫喜綾抗拒著,被叢傑拖過兩座月洞門,走進一處四周檀滿槐樹的天井。


    天井裏有個小房間,飄散出一陣濃稠的藥腥味,嗆得溫喜綾停下腳步。


    一個滿麵白胡子的老者從偏房邊咳邊走出來。


    “江佬,他還好嗎?”叢傑關切的問。


    “好……咳咳咳。”江佬點點頭,領著他們走進那間小房間。


    “熬過今天晚上,能張得了口,咳咳咳,一會還死不了啦。”


    “謝謝你。江佬,辛苦你了。”叢傑顯然鬆了口氣。


    “少找這種麻煩差事給我就算謝我啦!”老人推開框著黑紗的小花窗,天井外清亮的光線一瀉而入,江佬這才看清叢傑身後的溫喜綾。


    “這娃兒是誰?”他眯著眼問道,一雙嚴重下垂的眼肆無忌憚的在溫喜綾身上轉。


    叢傑聳聳肩。他以老天這名發誓,要不是為了厘清這樁強盜殺人案的線索,他真的、真的非常不願意知道這尊瘟神是誰。


    “啥娃?死老頭亂說話,小心給你一拳頭!”溫喜綾口氣變了。


    “喲唷!好大的口氣。”江佬瞪大眼,原本委靡的神情突然變得精光四射,那幹魘的嘴角突然咧出笑容,露出幾顆殘存的老牙。


    “很久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丫頭了!”


    “別叫我什麽鴨頭雞頭,本少爺可聽不懂!”溫喜綾低吼。真給這城裏的人氣死!他們是眼瞎還是耳聾?在蘇州城翠湖裏混這麽多年,就從沒有人敢當她的麵這麽叫!


    見她這般無禮,叢傑才要製止,但江佬開心的笑容讓他收了口。


    不明白老人這麽愉悅的心情所為何來,叢傑隻知道,識得江佬多年,從沒見他笑得這麽開心。


    江佬自朝廷裏卸下太醫一職後,便隱居在此;整個揚州城裏,哪個人不敬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就偏偏這個外地來的死丫頭沒頭沒腦沒一點兒教養,一見麵就出口成髒亂罵人。


    “有意思有意思。”江佬笑了,完全不在意溫喜綾越來越沉的臉色。


    “老頭子很久沒瞧過這麽有趣的人了,傑哥兒,這丫頭不錯!”


    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斷了溫喜綾想破口大罵的念頭。


    “可是喜……喜綾兒嗎?”


    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叫聲令她奔上前,當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方昔安,溫喜綾張口結舌。


    “你、你沒死啊?”


    方昔安虛弱的點點頭,露出一抹可憐兮兮的笑容。


    “瞧,能開口了,這兒可沒我老頭子的事了嘿。”江佬替方昔安檢查了一下,滿意的點點頭,走出房間。


    “綾兒,能……再見到你,真……好。”


    溫喜綾太震驚了,想笑,口氣卻掩不住驚愕。


    “怎麽可能呀?明明就瞧見你死了!”


    “我……我還活著,別咒我。”方昔安喘息著,微弱的抗議。


    “如果不是有人把他肚子上那把刀太快拔出來,讓他血流太多,早在昨晚就該醒了。”江佬在天井外嚷著。


    “是哪個王八蛋宰了你?他長得啥模樣?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我……我還能說話,還沒死咧,你別咒我。”方昔安啞著嗓子,如果不是失血太多沒力氣,他肯定會被激到彈跳起來。


    “你動也不動的,肚子上又插著一把刀,自然是當你翹辮子了,我還想替你立碑哩。”


    “我……我還活著,別說……別說那個字喲!”方昔安哀嚎。


    “我沒咒你呀,你死了我自然要替你報仇!”


    單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真是夠了!叢傑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他再不出聲,恐怕這唯一幸存的證人就要被她莫名其妙的給氣死。


    “他目前需要休息,你過兩天再來吧。”說罷,他拉住溫喜綾,一個勁的把她朝門外推。


    “這兩天,我要待哪兒?”


    “我怎麽知道你要住哪兒。”他冷冷的說。


    “都別吵了,住我那兒,就住我那兒。”江佬搖搖晃晃的走進來,他外貌垂垂老矣,但耳聰目明,雖然一直站在外頭摘花弄草的,卻把他們的對話全聽進去了。


    “我老頭子住一間大宅子,下人一堆,寂寞的得,小丫頭來陪我。”


    “陪你個鬼啦!跟你說了別喊我丫頭,死老頭!”她齜牙咧嘴的一陣吼,就隻差沒跳上去揪人,對對方一頓拳頭。


    “你有點教養行不行!”叢傑忍無可忍的開罵了。


    “我很有教養了,是這個老頭子笨得跟豬一樣,聽不懂我的話!”


    “包吃包住喲,不收你任何錢。”被人指著鼻子臭罵,江佬不但沒生氣,反而笑吟吟。


    溫喜綾突然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江佬。這提議聽起來挺好的,但會不會是個騙局呢?


    “喜……喜綾兒,你跟他們去吧。眼前這樣,我也沒法子照顧你呀!他們都是衙門的人,不會……不會騙人的。”方昔安閉目休息,虛弱地開口。


    “包吃包住,不用做什麽嗎?”她問道,不怎麽相信的在江佬與叢傑之間遊移。


    “你不信我,還敢隨便吃我一桌子菜?”對她的反應,叢傑又惱又氣。


    “那是你欠我的。”


    噗!我欠你的?這一回換叢傑齜牙咧嘴了。


    “我欠你什麽呀!”


    “你沒憑沒據、沒頭沒腦地關我兩天,差點餓死我,難道不欠我?”


    是呀是呀,我欠你的。我那男人重要部位莫明其妙地被踹了一腳,你就不欠我嗎?關你兩天也算欠你,你幹脆說我從上輩子就開始欠你的!他瞪著她,在心裏暗罵。


    懶得再跟她鬥下去,叢傑一甩頭,忿忿不平地走了出去。


    五天過去了,在各個水陸口安排的關卡並沒有發揮任何效果,案情在方昔安清醒時曾露出一線曙光,但隨即歸於死寂。


    接獲通知的死者家屬陸陸續續趕抵揚州,認屍時少不得一陣哭天搶地,而幹下案子的盜匪仍舊逍遙法外。


    盜匪一日不落網,揚州城裏有點小錢的官紳商賈每一天都提心吊膽、草木皆兵,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對縣衙施加壓力,而這壓力逼得叢傑日日在城內各地巡查,不敢有絲毫懈怠。


    官衙內外,一片士氣低落。


    這日,臥床許久的方昔安終於恢複體力,能接受短暫詢問。


    叢傑不敢拖延,兩人在房間內相談許久。


    “那天我才到滿福堂,見大夥兒都在正廳相互交流心得,人太多了,我險些透不過氣,便獨自進偏廳休息,哪曉得才坐下來,就聽到前廳有人大喊強盜,我起身想去探個究竟,就見那群匪徒突然衝進來,衝著我肚子就這麽一刀,還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寶物。”


    說到激動處,方昔安傷口劇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可有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樣?”


    “沒呀,太快了。”方昔安垂下眼,那神情在叢傑看來像有些心虛。


    “當時偏廳裏沒其他人?”


    “我沒特別留意,我在忙其它的事。”方昔安才講完,耳根子便紅了。


    “好吧好吧,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滿福堂招待的點心看起來不錯,我私自留了一些要給喜綾兒,怕人瞧見,才去了偏廳。”方昔安說著,臉更紅了。都怪他心腸太軟,才會做出如此不體麵的事。


    叢傑有些失望。如果不是認識溫喜綾在先,他當然有理由懷疑方昔安;但,叢傑推翻了這種可能,因為當時偏廳的地上確實散落著許多被踩碎的糕點。


    “喜綾兒呢?”方昔安問。


    “我沒讓她來。”


    “哦……”


    “會幹擾我問案。”他解釋,沒忽略方昔安失望的表情。


    方昔安點點頭,有諒解,也有尷尬。


    “這幾天,可都麻煩叢大人照顧她了。”


    “不。”


    “那她?”


    “她在江府。”叢傑點點頭,突然抿嘴苦笑。天知道,不過幾天時間,那個男人婆已經把整個江府搞得雞飛狗跳了。


    光是針對姑娘或公子的稱呼,就把伺候她的丫頭罵跑了三四個;幾個在江家寄住的老親戚也受不了她直來直往的脾氣,連袂在江佬麵前告狀。


    也不知江佬是什麽想法,總是在聽了之後,一點反應都沒有。


    甚至還有流書……


    “他們可辛苦了。”方昔安突然說道,打斷他的思緒。


    叢傑因這句話回了神。


    “她那倔脾氣,肯定為江老爺惹來不少麻煩。”


    看著方昔安唉聲歎氣,叢傑終於會心一笑。


    “這段日子為了查案,我沒再見過她。”


    “其實喜綾兒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麽糟。”


    “她很愛吃。”叢傑就事論事地說。


    方昔安點點頭,虛弱的笑了。


    “別淨瞧她脾氣壞的時候,其實,她就跟個大孩子一樣,沒什麽心眼,隻是有話就說、有事就衝的個性常常過頭,我帶她來的這一路上,也常被她氣到犯愁。”方昔安蹙著眉頭,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兵器交流那天,她本來是要跟我去的,後來因她說了一些話惹惱我,我才讓她出去逛逛。現在想起來,真替她捏了把冷汗,還好沒讓她跟來,要是她有個什麽閃失,我對溫老大可沒法交代。”


    “她拳腳功夫不錯,多她一個,說不定你能全身而退。”


    “萬萬不可。”方昔安連連搖頭。


    “我受溫老大所托,帶她上揚州見見世麵,怎能讓她有任何差池。總而言之,她是絕對、絕對不能出事的。”


    這番敘述令叢傑想起在牢裏見到溫喜綾的那一幕。他無法否認的是,在那當下,他確實曾為她那蓬勃的生氣著迷過。


    “我的確好奇她的出身,還有你帶她到這兒的理由;不過,問這些並沒有其它意思,畢竟這跟案情無關。”


    沉默了一會兒,方昔安悶悶的說了。


    “其實告訴叢爺也無妨。因為這件事,我可能要麻煩叢爺了。”


    “呃?”


    “我想麻煩叢大人送喜綾兒回蘇州去。”


    “蘇州?她來自蘇州?”叢傑嗆了一下,無法相信的眨了眨眼。


    都說蘇州姑娘說話溫柔嬌婉,似柳條似水波般,可溫喜綾……


    叢傑看著方昔安,心裏忖道:這年頭老實人也說謊話嗎?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方昔安哭笑不得。“說實話,她在整個蘇州城裏人盡皆知。喜綾兒的爹是翠湖幫裏掌理輸通物流的分舵主,個性憨直,沒什麽學問,打小就放任喜綾兒在水手夥夫和搬運工人堆人中長大;她會變成這樣,其實不能全怪她。”


    叢傑恍然大悟。


    “我帶她上揚州,是想試試能否在這兒為她求得一樁好姻緣。”


    如果不是椅子太穩,叢傑真的會狂笑到摔下椅子,還可能會狠狠翻個大筋鬥,但為了顧及方昔安的麵子,他隻能忍住再忍住。


    那個食量大如牛的男人婆想求姻緣?叫她重新投胎還比較快吧!這世上會有哪個笨蛋敢冒著生命危險娶她?叢傑想到這兒,肚子憋得發疼啊!


    看到叢傑那既驚奇又忍耐、不斷力持嚴肅的古怪表情,方昔安垮下肩頭。早該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隻能怪自己耳根子軟,才會鬧出這種笑話。


    “她也這樣想嗎?”叢傑問完,才想起方昔安是受人所托。想來也是,以溫喜綾那火爆脾氣,怎可能會折腰求這種事。


    “她爹也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都十九了,她爹不想在身邊養個老姑娘,給人看笑話。”


    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被教成這樣,早就是個笑話啦!叢傑在心裏惱怒的想。此時此刻,竟有些氣起那溫家老爹。自己的親生子女,再醜再糟都還是該疼愛、憐惜,哪來這麽膚淺的麵子問題!


    “可歎我弄成了這樣,短期內不能遠行,因此才想請大人走這一趟?大人?”


    “哎。”他回神,尷尬的點頭。


    “您答應了?”


    “我……”他想出聲拒絕,但方昔安蒼白的臉色和懇求的眼神,讓他硬生生咽下已到嘴邊的話。


    “這件案於一日未破,上頭不可能讓我離開的。”


    “噢……”方昔安失望的低喊了一聲。


    “這樣吧,我派個人……”


    “那就再好不過了。”方昔安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對叢傑微笑。“叢爺真是大好人,在下就先謝過了。”


    看著方昔安躺下、合眼休息,叢傑才意識到自己允諾了什麽。


    他默默起身,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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