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瑾瑜登上了府裏最高的八角亭,她就喜歡這樣居高臨下的感覺。


    下人畢恭畢敬服侍在旁邊,窮其一生就為了換來江大小姐的稱讚。


    一盞茶的功夫,穿著藍色短褐的人惶恐地跪在了亭子外:「大小姐,崔家人……跟丟了。」


    兩天前他們發現了崔家人的行蹤,可惜那崔二爺被李雍的人護著逃離,他們不得不增派人手之後進行圍殺:「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隊人馬,硬是將我們攔住了。」


    「我們交了手,雙方各有損傷,等他們撤走之後我們再去追蹤,李家那邊又來人幹擾了我們的判斷。」


    江瑾瑜不說話,那人一頭叩在地上:「小人辦事不利自然沒臉麵活下去,這次回來也隻是想要將經過說清楚,大小姐也好有些防備。」


    那人吞咽一口接著道:「與我們交手的人,要麽是承恩公府的人馬,要麽就是李家宗族那位宗長授意的。」


    江瑾瑜皺起眉頭,承恩公世子爺就在太原府,至於李家那位宗長,不是一心想要成仙嗎?


    江瑾瑜摸著手腕上的玉鐲。


    眼看著那人慢慢走下亭子,沒有她恩賞,那人必死無疑,這就是江家的規矩。


    「大小姐,您焦慮了,常寧公主從不會這樣。」


    旁邊的嬤嬤走出來,為江瑾瑜換上新茶。


    江瑾瑜咬緊了牙,將胸口泛起的怒意壓了下去。


    她少時進宮給太後娘娘請安,卻因犯了些小錯被常寧公主罰跪在大殿,她是那麽的卑微、無助,那時候她就發誓,今日的羞辱,將來必定要還給常寧。


    聽說常寧死在了行宮,她笑了三天,太後命所有命婦進宮吊唁,她故意在裏衣裏綁了一根紅腰帶。


    從今往後她就是常寧公主,不,她會比常寧公主更加高不可攀。


    「崔家人就算出了河東也沒關係,」江瑾瑜道,「即便他告到了禦前,我們江家也能將天翻過來。」


    嬤嬤滿意地點頭:「有點常寧的樣子了。」


    江瑾瑜接著道:「那個老和尚呢?」


    嬤嬤道:「按照您的吩咐,讓人在禪房裏問了一晚上話,就算他心如止水,日子也不會好過。」


    「老和尚心如止水,棲山寺的僧眾卻未必,」江瑾瑜道,「他們總有反抗的時候,尤其是那靜雲,維護了老和尚十年,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怨憤,就是要他們鬧起來,才好讓聖上下定滅佛的決心。」


    「到時候,連太後娘娘也攔不住。」


    「我們江家為皇上盡心盡力的辦事,平盧難道不該賞給我們嗎?崔家在邊疆又有什麽建樹,說白了不過就是一隻看門狗而已。」


    他們殺了一隻狗,皇上還能跟他們翻臉不成,李雍若是想拿這樣的小事來要挾她,那他可就打錯了算盤。


    「那釋空法師收了季氏為徒您也不用生氣,」嬤嬤低下頭,「正好用這次的機會,讓他們師徒一起上路。」


    江瑾瑜笑起來:「你少了一隻耳朵和一隻手之後,人倒是明白多了。」


    嬤嬤笑起來:「老奴不再是常寧公主身邊的陳嬤嬤,而是您身邊的東嬤嬤。」說著她錯過頭去,陽光下她右邊臉頰旁果然沒有了耳朵,留下的是一道恐怖的傷疤。


    江瑾瑜站起身:「若是換做現在,或許這疤痕能好看許多。」


    東嬤嬤的腰直起來:「老奴倒是覺得這樣更漂亮,因為是大小姐親手割下來的第一隻耳朵。」


    江瑾瑜嘴角浮起了笑容,提著裙子慢慢地走下台階。


    ……


    西城的棺材鋪天不亮就打開了門,秋叔終於換了一身八成新的青色短褐,將頭發梳得光亮,仔仔細細地將牌匾擦幹淨,親手掛了上去。


    來來往往的人好奇地看著這間鋪子。


    關了三年門的鋪子,今天就這樣突然開門了,這樣的平常和安靜。


    店鋪後麵是一個四方的小院,十幾口空棺材就停放在那裏,不遠處有一個人提著兩壇酒,半躺在窄窄的牆頭上。


    終於等到秋叔走回來,那人墨黑的眉毛一挑,半眯起來的眼睛遮蓋住他眸子中迫人的光亮,他下頜上剛剛長出些許烏青的胡茬,給他那刀刻般的臉頰上多添了些許滄桑。


    那人輕輕一躍就落在地上:「上好的劍南春。」


    秋叔卻揮手拒絕:「我家大小姐要重開棺材鋪,以後小老兒都碰不得酒了。」


    那人顯然有些驚訝:「季氏的棺材鋪?」


    秋叔坐在凳子上,端起熱茶來喝:「是啊,小老兒也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將牌匾掛上去,這麽多年了,季家也終於有了主事人,以後來坐坐倒還可以,吃酒就不必了。」


    秋叔不欲再多說話,轉身走回屋中,那人隻得拎著兩壇子酒出了棺材鋪。


    一路避開行人,在城中轉悠幾圈,回到一處小院落。


    外麵的嘈雜仿佛跟這處院子沒有任何的關係。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麽的精致,不染半點塵埃。


    「換身衣服去,別衝撞了主子,」走過來的管事低聲嗬斥,說完看向他手裏的酒壇,「咦,怎麽沒空壇就回來了。」


    杜虞幹脆坐在青石板上,兩壇酒也丟在一旁:「你不知道嗎?釋空法師走出了棲山寺,不但如此還收了個女徒弟。」


    管事道:「法師收徒傳醫術有什麽不好。」


    「自然不好,」杜虞道,「傳給誰不行,為什麽傳給個女子。」他的手捏了捏,法師之前隻收過一個女徒弟,那就是常寧公主。


    現在又收了一個,常寧公主不再是唯一。


    隻要想一想他心裏就不痛快。


    於是提著酒壇去找秋叔喝兩杯酒,沒想到季家的棺材鋪也重新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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