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


    奧斯維德沒聽到他的回應,轉頭又瞥了他一眼道:“怎麽,覺得我這想法太可笑了?”


    凱文幹笑兩聲:“……沒有沒有。”


    “雖然說看起來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事實上跟神相關的事情一直層出不窮。”奧斯維德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被甩在遠處的神官院觀象台,“遠的不說,就說神官們,他們生而能通曉常人不知道的事情,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場景,甚至能預言未來的一些事情和國家興亡,這些顯然是從神的時代遺留下來的。靈族也是,雖然他們的巫術更多來源於後天的能力,但是天賦的那一部分顯然也來自於神的遺留,盡管他們屬於旁係。”


    他難得話多了幾句,聽得凱文都忍不住轉頭看他:“你在極力證明神的痕跡還在?”


    奧斯維德頓了頓,沉默了片刻道:“不僅是證明……如果是法厄的話,我希望他還存在。”


    奧斯維德對於舊神的觀感一直好過後神,這凱文是有所感覺的。他對法厄的好感也遠超於其他大小神祇,這凱文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直不太理解原因。


    曾經他身為光明神的時候,不太在意這些,後來成了普通人,也就更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和想法了。但是現在,他手肘架在高塔的鐵欄上,曲著的手指鬆鬆地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了奧斯維德片刻,突然出聲問道:“為什麽?”


    奧斯維德愣了一下:“嗯?”


    凱文道:“為什麽喜歡法厄?因為他是光明神?”


    傲慢別扭慣了的皇帝似乎很不習慣這麽直白地討論對某個人的喜好,準確地說他不太習慣輕易地用“喜歡”這個詞去評價誰,但是這麽冷不丁地被凱文一問,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這個詞,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更恰當的詞來代替。


    於是隻輕描淡寫地把這個詞繞了過去,在心裏自我替換了一下,而後答道:“沒什麽原因吧,看誰順眼或是看誰不順眼一定要有理由麽?我對法厄所有的了解都來自於神曆,嚴格來說甚至那樣的書有太多的後期添加,我看到的很可能不是法厄最真實的情況,或者隻是他的其中一個片麵表現。但是至少——”


    他說著緩了一下,抬眼看向皇城聖安蒂斯的全景:“在我很小的時候,至少在看到法厄相關的故事時,是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變得足夠強大無所不能的。所以我希望,這樣一個能讓人充滿勇氣的神祇,能存在得更長久一點。”


    凱文聽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後忍不住哭笑不得地問道:“活久一點幹什麽?讓更多的跟你一樣充滿勇氣,渾身掛著膽四處找打麽?”


    奧斯維德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那前提是得碰見你這樣的人,不然這種找打的潛能一般都激發不出來。況且我也沒說希望他以光明神的身份活那麽久,按照神曆後續裏所說的,神祇死亡之後,可能是另一場新生開始,他們或許會成為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普通人,也可能會選擇就此長眠,永不睜眼。我希望他能成為前者,能以普通人的身份,來感受一下這個被他們創造出來的世界——嘖,你這是什麽眼神?”


    凱文終於忍不住笑了場,他拍了拍奧斯維德的肩膀,道:“你整天繃著個臉,一副人人欠你一個國庫的模樣,沒想到還挺多感慨。”


    “你一天不擠兌我兩句就嘴癢?”年輕的皇帝居高臨下地丟給他一個斜眼。


    “你有注意聽多恩說的話麽?他說莫格利神官看到的場景裏,那個疑似法厄的人腳下有無數屍體。”凱文道,“你現在在這寫心情小論文,就不怕回頭發現真正的法厄顛覆了你的所有認知?”


    奧斯維德微微皺了眉。


    剛才多恩的話裏最讓他在意的其實就是這一點,法厄的腳下有無數屍體,身上還沾著血跡,並且他的出現和金獅國的國家命運休戚相關……這樣的話按照常人的邏輯來看,幾乎就是在隱隱暗示,重現人世的法厄很可能並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樣高潔神聖,悲憫世人。


    “……我不太相信。”奧斯維德用沉穩的聲音緩緩道,“就算那個場景是真實的,我也覺得其中另有蹊蹺。”


    凱文挑了挑眉,沒有立刻接話。看表情似乎在琢磨著什麽事情。


    片刻之後,他突然沒個正型地開口問道:“誒?我問你,要是法厄本人或者重生為人之後是我這樣的,你怎麽辦?”


    凱文根本沒把他當個位高權重的皇帝,手臂直接掛上了他的肩膀鬆鬆垮垮地勾著他,一臉看笑話的模樣,清晰分明的雙眼微微彎了起來。


    奧斯維德被他冷不丁湊近的臉弄得一愣,雙眼先是落在了他漆黑的眸子裏,又很快移開,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冷笑一聲:“嗬,那我撞死算了。”


    凱文嗤笑一


    聲,撒了手,重新站直了身體。


    他懶懶地倚著鐵欄,盯著皇城層層疊疊高矮不同的烏色屋頂看下去,一直看到天的盡頭,遠到無可觸及的地方,漆黑的眼珠淨透得像蒙了一層玻璃。


    他臉上玩笑的神色半隱不隱,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有人能給予勇氣是件好事,越多越好。”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奧斯維德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看了凱文一眼,正想再問,就被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肩膀上:“大事當頭看個屁的風景,走了,回去找你那些大臣指揮官議事去!”


    這人的手看著白皙清瘦,是個斯文胚子,手勁卻大得驚人,一巴掌簡直能把人把肺都吐出來。


    奧斯維德即便沒吐出什麽龍肝鳳膽,也覺得五髒六腑都被震了一把,頓時瞪了這混賬東西一眼,回了一句:“誰跟你說我隻是簡單看看風景?!”


    他說著,趁凱文沒注意,抬手便把他撈了起來,一把甩上馬鷲寬厚的背。一貫囂張不知輕重的凱文·法斯賓德閣猶如一隻人形麻袋,橫掛在奧斯維德前麵,在馬鷲的風馳電掣中差點兒把肺也顛了出來。


    扯平。


    當晚,奧斯維德叫來了重臣和各軍團大本營指揮官,召集了十二人圓桌會議。


    他將神官所解讀到的東西說了出來。在聽到玫瑰舊堡出現了法厄的痕跡時,整張圓桌除了皇帝和事先知道的凱文,其他人幾乎都是一臉幾乎要昏厥的模樣。


    在聽到光明神的出現關係到國家存亡的時候,大半的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眾人對著龐大的大陸地圖討論了整整一夜,代表兵力分布的標旗幾乎沒有在一個位置上久呆過,一直在挪動更改。大臣和軍團指揮想法不一,保守一方和激進一方意見也很難統一,對神高度信仰的和把神當做曆史的同樣偏重點不同。


    十二人會議有將近十人都唾沫星子橫飛,嗓子都快說啞了。


    剩下話較少的,一個是主決策的皇帝,一個就是凱文。


    凱文一改平日裏滿嘴跑火車的調子,他兩手鬆鬆交握著,擱在桌麵上,靜靜地聽著不同人的不同意見,從頭到尾沒開過幾次口。


    因為這次的事情上,他太有主觀偏向性了,根本沒什麽好探討的。


    最終,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地圖上的標旗由奧斯維德拍板,總算定了下來——


    烏金鐵騎軍按兵不動,和皇城巡騎軍一起,負責鎮守大本營;原本安排在克拉長河一帶的十支赤鐵軍依舊駐守在那裏,緊盯金獅和北翡翠國的交界。駐守西麵的十二支青銅軍也同樣不改安排,緊盯和沙鬼荒漠的臨界。


    餘下的所有兵力重新分編,糾集出兩支隊伍偽裝成商隊,從蜃海繞道去往玫瑰舊堡。另外的兵力統統駐在達達城,那裏不論是回皇城,還是去克拉長河亦或是去西邊荒漠,都有直通的捷徑。


    隻是去往玫瑰舊堡的“商隊”帶隊人還沒完全敲定下來。那裏說安全也安全,那是商隊往來最常走的一條道,離沙鬼所在的鬼城荒漠相對遠一些,適合偽裝,遭遇突襲的幾率相對小很多。但是說危險也危險,因為那裏有蜃海……


    因為討論到了早晨,奧斯維德幹脆叫人準備了早餐,直接送進了會議室,一幹熬了一夜的人得以稍作休息,緩一緩腦子和嗓子。


    奧斯維德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薄荷茶,就被凱文拍了拍肩膀叫出去了。


    “怎麽?”奧斯維德邊走邊道,“早餐裏又有你不想吃的東西了?”


    凱文沒好氣道:“那個星腳魚我確實不吃,但是這和我把你叫出來有什麽關係?”


    “誰知道呢,萬一你覺得堂堂一個青銅總指揮官,當著大眾的麵挑食太丟人呢?想私下裏求我幫你把那玩意兒叉走吃了?”奧斯維德不冷不熱地戳著他的點訓道:“那玩意兒對你這種整天掉血的人有好處,不吃也得吃。”


    “不。”凱文在走廊前站定,先是斬釘截鐵地回絕了他的要求,而後又理直氣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玫瑰舊堡那邊,我去。”


    奧斯維德一聽就皺了眉:“別做夢了,你之前傷成那副鬼樣子我可還記得呢,這才過去多久,就想去蜃海那種地方?門都沒有!”


    凱文連道理都懶得講,依舊不容回絕道:“我必須去。”


    “為什麽?”奧斯維德簡直弄不懂了。


    “你就當我也喜歡法厄得了。”凱文隨口諏了個理由。


    奧斯維德:“……”


    有那麽一瞬間,皇帝心裏泛起了一股難易忽略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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