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通往靜默穀的路上,米奧正帶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行走在一條盤山道上。佛利亞山道以驚險著稱,又窄又滑,隻夠兩人勉強並行,一個不小心,還容易被落石砸中,或者一腳踩空摔成肉醬。


    在此之前,他們在途經流散之地的時候本想買點馬鷲代步,結果卻發現整個流散之地都空空蕩蕩的,所有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了。曾經魚龍混雜熱鬧又危險的地方,此時安靜得近乎有種荒涼感,讓人忍不住有些感慨。


    用腳趾頭想想,也能聯想到這裏的人恐怕也是被那個聲音給蠱惑了,人走樓空,不知去向。


    倒是專門用來關馬鷲的棚廄處還有點動靜。米奧領著人過去看的時候,發現大部分馬鷲都被流散之地的人一起帶走了,隻剩下不算多的一部分被遺忘在了這裏。


    於是米奧在棚槽裏留了錢,便差人把這些馬鷲都牽了出來,讓隊伍裏因為受了傷不便行動的人坐上去。如此這般,才能勉強保持趕路的速度,在一天之內到了佛利亞山道。


    越過佛利亞山道再往前行,群峰聳立的山區,再翻過兩座山,就是靜默穀了。


    “小心點,這是最險的一段路,不急在這一會兒,能翻過佛利亞山,後麵就沒什麽險地了,可以加快速度。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應該就能到靜默穀了。”米奧衝後麵的人喊了一句,又被士兵們一個一個地傳到了隊伍末尾。


    兩人並行都勉強的山道上,走馬鷲就有些痛苦了,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山頂時不時會有一些小石塊被風吹落下來,雖然重量不大,但是因為棱角鋒利的緣故,還傷了不少人。就這麽戰戰兢兢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天突然就陰了下來。


    米奧抬頭看了一眼,嘀咕道:“剛才還有太陽呢,怎麽突然就這麽陰了……”


    僅僅這麽一句話的功夫,天色就徹底沉了下來,黑雲滾滾,從遠處傾軋過來,明明臨近中午,卻已經陰沉得仿佛入夜,仿佛末日來臨一樣,讓人泛起一股深重的不安。


    馬鷲紛紛揚起前蹄,長聲嘶鳴,巨大的翅膀煩躁地扇合著,有一部分甚至忍不住後退了幾步,以至於後麵的隊伍不得不手忙腳亂地跟著讓開幾步,有幾個人甚至不小心踩了空,差點兒順著山路栽下去,還好被旁邊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不能在這裏耗著了。”米奧抬手做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有心盡早離開山道。


    可誰知手勢打出來之後,一部分人緊跟著他動了,另一部分人卻沒能邁步。


    因為那些馬鷲怎麽都不肯再動了。


    “閣下!走不了啊怎麽辦?”後麵的人一邊喊著,一邊連哄帶騙試圖讓馬鷲挪一挪步子,然而那些馬鷲卻顯得極度不安,蹄子亂踢。


    米奧直覺不能再耗哪怕一秒了,頓時斬釘截鐵地下令道:“所有人下馬!前後的人背上受傷不方便行走的那些,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幾分鍾前還在說“不急在這一時”的米奧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臉,再次催促道。


    那些士兵也同樣感受到了天氣的詭異,不敢多耽擱,當即背上傷員,小心地繞過馬鷲,緊貼著山壁匆匆往前走。


    然而還沒走幾步,一陣風便貼著山壁刮了過來,這風來得突然而蹊蹺不說,還裹挾著一些顆粒狀的東西,打在臉上麻刺刺的還有些涼。


    “這是……雪珠子?!”人群中陸陸續續有人驚叫起來。


    這要是冬天也就罷了,可這是夏天啊!況且他們在往南方走,而不是在北方!怎麽會突然下起雪粒?!


    眾人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山風中不正常的那股冰冷氣,頓時都打了個寒驚。


    “走走走!我們得——”米奧剛說了一半,就被遠處傳來的一陣沙沙聲打斷了。他順著聲音轉頭看了一眼,瞳孔便驟然一縮,頭也不回地狂喊:“等等!趴下!!所有人!立刻趴下!”


    在米奧他們被困在佛利亞山道上的時候,鏡島的冰雪神廟裏卻陷入了一片死寂。


    打破死寂的還是梅洛。就見他抬手虛空一拍,角落裏一根巨柱便突然炸裂開了一半,冰渣四濺,雪霧瞬間升騰起來,讓整座神廟裏的溫度更低了一些。


    烏烏泱泱跪伏在地的那些人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即便是凱文附加在他們身上的溫和白光,也沒能替他們抵消掉全部寒冷。


    除了依舊肩背板直地站立著的凱文,還有對梅洛無懼無畏的奧斯維德,以及趴在凱文懷裏睜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的辛妮亞之外,烏烏泱泱數千人沒有一個敢抬起頭來,全都被神祇的威懾力壓得惶恐無息。


    那根裂開一半的冰柱裏,一個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閉著眼蜷縮在其中,全身看起來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就好像已經死去了,正躺在一口水晶立棺中一樣。


    “認不出了吧,這是酒神莫亞。”梅洛抬手指了指,“您看見他


    那一頭白發了麽?是不是覺得挺新奇的,莫亞居然會老成這樣,居然還會長出白頭發。”


    他轉頭看了凱文一眼,聲音透過冰雪麵具傳出來,卻一點兒也不顯得甕聲甕氣的:“驚訝麽?驚訝我是怎麽找到他們的?我說過的,我一直很懷念曾經的日子,這可不是假話……眾神隕落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著他們,直到確認他們都分別重生成了什麽人。這幾千年來,我可一直看著他們生老病死呢。”


    凱文在看到冰柱中的人時,表情微微一動。


    酒神莫亞曾經是眾神裏最充滿活力的一位,皮膚黝黑,眼睛湛藍,總是大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喜歡惡作劇和美酒,曾經為了套出忒妮斯最愛什麽花,幾次企圖灌醉凱文。


    如今這種普普通通的模樣,凱文確實是第一次見。


    他目光在冰柱中老人的手指上停留片刻,而後又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


    這個冰柱中嵌著人並不是新嵌進去的,起碼已經在這裏蜷了數百年。


    或許是因為凱文的反應太過平靜了,以至於梅洛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滿。於是他一揮手,隨著接二連三的幾聲炸裂響動,神廟中的冰柱一根接一根爆開,每爆開一根,就會露出裏麵裹著的人,男女老少,什麽模樣的都,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扮。


    “這是風神,重生成人的第一生是個瞎眼男人,我讓他重獲了光明。”梅洛輕緩的聲音在爆裂聲中顯得不甚清晰,“這位是雷雨之神,居然生成了巨獸人。”


    “這是巫蠱神,不出意外,成了靈族的一員。”


    “這是愛神。”


    “河神。”


    “幸運之神。”


    還有自由神、山神、冰雪女神……


    凱文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冰柱,這些曾經跟他喝過酒聊過天開過玩笑的朋友,此時都毫無生息地蜷在冰柱中。


    大多數都模樣陌生,有那麽三四個凱文甚至曾經見到過,比如被梅洛稱為“湖神”的那個女人就在流散之地擁有一間成衣店,凱文從地底下爬上來後,奧斯維德還差米奧在那裏給他買了一套衣服。


    曾經的故人卻相逢不相識,想起來確實有些難以言說的感慨。


    然而凱文的麵色看起來卻依舊冷靜極了,沒有露出哪怕一絲一毫過分的情緒。他甚至在這樣的匆匆一瞥中迅速確定了這些人被裹進冰柱的大概年代。


    最久遠的已經近千年了,而最近的大概剛被捉來僅短短幾天。


    凱文的目光又掃過了梅洛的手腕。


    他手腕上的皮膚很薄,青藍色的血管就顯得非常清晰,以至於甚至透露出一種病態的虛弱感。


    這麽匆匆一掃,凱文心下便有了判斷。


    他靜靜地盯著梅洛帶著麵具的臉,道:“給我看這些是為了什麽?曾經能掌控你生命的神祇變成了你口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凡人,而你卻靠著自己的手段爬到了這個世界的巔峰,成了能掌控一切的人……你就是想強調這一點麽?”


    “不是強調,隻是給您看一眼事實。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每次見到您,我都會跟自己說,總有一天要成為跟你一樣強大,甚至更為強大的人。”梅洛答道:“我隻是想讓您替我見證,我做到了。”


    凱文看著他,突然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真正覺得自己是強者的人,是不需要靠別人伏地跪拜來確認的,也不需要別人來做所謂的見證。你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卻飽含著讓梅洛不能忍受的諷刺。


    一直溫溫和和的後神突然間就被激怒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神經質地抽動了兩下。


    他猛地一抬手,那些冰柱中的人便在眨眼間從頭到腳化成了冰霜一樣的齏粉,被一股勁風裹挾著進入了梅洛的身體。


    “隨你怎麽說,不過是讓你再見他們最後一麵而已。”梅洛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整個鏡島隨著他不再沉定的心神微微顫動起來,跪趴的人群頓時惶惶哆嗦起來——他們能感受到神明的怒氣,生怕後神一個瘋狂之下,將他們,將這存在的一切都毀了!


    整個神廟狂風翻攪,梅洛白袍被灌得翻飛鼓脹,他整個人騰空而起,浮到了更高的空中,垂著雙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凱文。


    “況且,你還有兩位沒有見過呢。”梅洛的聲音裏透露出一股強壓著的瘋狂,他笑著一掌拍在了身邊最近的一根冰柱,露出裏麵一個穿著兜帽長袍,抓著一根巫杖的老者。


    “這是靈族世世代代輪回不斷的大長老,也是斐撒!”梅洛手指屈成爪狀,猛地一抓。


    一股巨大的力道將辛妮亞拽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他右手邊的冰柱上,“這,是忒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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