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意慢慢地站了起來,想要出去看一眼,走到門邊,剛把門推開一條縫,凜冽的寒風倒灌進來,當頭澆來,如同一抔冰渣子從頭頂潑下似的,在瞬間奪走了他身體大部分的溫度,陸意隻覺得頭疼欲裂,扶著門,腳底一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而倒下去。  但饒是如此,他也看清楚了外麵到底是什麽情形。  雪,大雪,鋪天蓋地的大雪,風雪汪洋,放眼望去,像是一片茫茫大海,望不到邊際,下雪不過才短短一會兒,地上就覆了一層厚厚的白。  陸意的瞳孔微微一縮,有點訝然。  他從來就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風裹著雪拍打在他的身體上,激得他一個寒顫,猛地開始咳嗽起來。  漫天風雪裏出現了一個黑點,旋即黑點越來越清晰,那是顏彬,他第二次回來,懷裏抱了一堆藥包,看見陸意扒在門邊,火急火燎地又將他推了進去,然後將門仔細地關緊了。  “你生著病呢!到處瞎跑什麽!”顏彬嗬斥道,“我又不會跑!”  “不是.......”陸意斷斷續續地幹咳了會兒,“我擔心出了什麽事。”  顏彬皺著眉頭,看了陸意好一會兒,才輕輕吸了口氣,慢慢地道:“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陸意看著他。  “你也看見了,下了很大的雪。”顏彬組織著措辭,“村民們說,他們這裏的天氣每年都是這樣,按照經驗來看,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熬過去了就好了,而這場雪帶來的後果是有可能會封山,村裏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信號也全都沒了。”  陸意很慢地反應了會兒,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了,盯著地麵沒有說話。  這個山村一直都是如此,天氣好的時候信號就好,天氣稍微惡劣點,信號就開始變差。  這場大雪不知道會下到什麽時候,也就是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信號。  陸意沉默了會兒:“飯快冷了,先吃飯吧。”  “先看看溫度吧。”顏彬的眉頭緊鎖著,拿過了已經測好的溫度計看,發現溫度赫然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這已經處於高燒的邊緣了。  “你發燒燒到這麽高,怎麽一點都沒知覺的?”顏彬簡直不知道該說陸意什麽好,下午去隔壁幫完忙回來後,陸意居然還一如既往地做了家務,還做了飯,全程一點異樣都沒有!  “我以為這是小毛病,需要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陸意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自從來到這裏後,每天其實都覺得挺暈的。”  他以為是水土不服。  “你是不是傻啊.......”顏彬急得不行,他瞪了陸意一會兒,在原地轉了個圈,焦躁地抓了抓頭發,“你先吃飯,吃完飯我給你煎藥喝,別怕,沒事的。”  “嗯,”陸意點了點頭,聲音很輕,“沒事的。”  飯菜早就冷了,顏彬又拿去熱了一遍,陸意吃得很少,實際上這幾天他一直吃得很少,顏彬還以為是飯菜不合他的胃口,但是現在才發現不是的。  顏彬從小到大就沒遇上過什麽事,生病了向來都是前呼後擁,一大堆人伺候著,從來就沒遇到過這種事。  大雪封山,沒有信號,找不到醫生,陸意又發了高燒。  這個環境基本上是與世隔絕了。  顏彬去借了一些藥,這是村民們給他的,說是他們的小孩身體發燒發熱喝這個管用,但是沒有在外地人身上試過,他們也不知道效果。  吃完飯後,顏彬就讓陸意去床上躺著休息了,然後開始生火煎藥。  陸意側躺在床上,一挨床就迷迷糊糊的了,因為所處環境偏陰暗,所以也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  各種稀奇古怪的夢境像是蝴蝶似的,紛紛飛過來。  陸意又夢見自己被封在了冰裏麵,冰寒無孔不入,似乎侵入了每個毛孔中,將他凍得連牙關都在發寒顫。  外麵依舊站著兩個人。  一個人上前來敲了敲冰塊,似乎頗為滿意的樣子,轉頭對另外一個人道:“這個人又來了,這回凍得還挺好的,快被凍死啦。”  另外一個人道:“太好了。”  陸意悚然一驚,他張了張嘴,嚐試著想發出聲音,但是什麽聲兒都沒有。  畫麵在此時一轉,放在枕頭邊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那是顧衍的電話。  這肯定是在做夢,現在都沒信號了,顧衍的電話是怎麽打進來的呢?  明知道這是在做夢,陸意還是很開心地接起了電話,顧衍的聲音溫柔地傳過來,喊他阿意。  陸意應了一聲。  但是顧衍的聲音忽然變得斷斷續續的了。  陸意有點急,也很害怕,怕自己真的要被那兩個守著他凍死的人抬走了,怕自己再也看不見顧衍了,他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地喊顧衍的名字,讓他等一下,再等一下。  但就像是一塊巨石沉入深海中,咚地一聲,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他的身體忽然被人抬了起來,陸意下意識地想要掙紮,但旋即一個人聲音響了起來:“意啊,別怕,是我是我。”  陸意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他勉勉強強睜開眼,就看見自己嘴邊放了一碗焦黑的藥,藥味很苦,很不好聞。  “喝一點,”那個聲音不斷地發著抖,“你喝一點,不要嚇我好不好.......”  陸意下意識地就想說好,想去握握那個人的手,讓他不要擔心,但是他卻連這點力氣都沒了,眼前直冒黑點,像是墜入了無垠的宇宙似的。  他微微啟唇,由著濃黑的藥汁灌進嘴裏,才剛喝一口,蔓延開的苦味便在胃中沸騰,激得他的身體不斷地發顫,抗拒。  “顧衍.......”陸意閉著眼,聲音很低,“我想吃糖.......”  顏彬都要急哭了:“你再多喝一點,陸意你別睡啊,你睡了那麽久了.......你要什麽?你能再說一遍嗎?”  陸意閉著眼,臉色雪白一片,宛如死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床旁邊圍了幾個人,導演,製片人,全都過來了。  山石崩塌,進山村的路被徹底地封死了,這裏也沒人能夠出得去,醫生自從進了山村後就開始水土不服,自顧不暇。  這一天裏,他們想了一切的辦法,但依舊無濟於事。  床上的陸意忽然睜開了眼,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伏在床邊,遏製不住地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他吐出來的,全都是剛才喝進去的那兩口藥。  所有人的臉色霎時一變,心不住地往下沉。第75章 75  天寒地凍過後, 便是烈火灼燒般的撕裂感,仿佛像是被扔進了熔爐中一般, 每個細胞都在高溫中融化,發出痛苦的嚎叫聲。  像是一場漫長的,沒有止境的刑罰。  一切的概念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事情全都變得無足輕重, 陸意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混沌中,輕飄飄的,靈魂不斷地上升,如同一隻輕盈的蝶。  但漸漸的,他覺得渾身幹渴,仿佛所有的水分全都被蒸發了,口幹舌燥,像是皸裂的土地。  模糊中, 一個念頭從無盡的黑暗中蔓延開來。  他是不是要死了?  這一生是不是已經走到盡頭了?  這個想法像是瘟疫似的,一點點吞噬著他, 又像是即將沒頂的深海,咆哮著要將他整個人全都吞沒。  陸意怔怔的,他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但是卻覺得自己怎麽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萬千光點將他包裹著, 推著他往更高的地方飄遠。  忽然,一陣熟悉的薄荷香味逐漸飄向他,牽引著他, 攝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薄荷香......  陸意尚處在恍惚中,隻覺得嘴裏被灌進了苦澀的藥液,而隨著苦液流進來的,還有糖果的甜香。  一隻手在他的背後輕撫著,耳邊也不斷地有人低聲說著話。  先開始陸意聽不太清,耳邊仿佛有萬千回音似的,但是直到後來,他聽清楚了。  那個聲音在一遍遍地說——阿意,我來了。  這是他最熟悉的顧衍的聲音。  就像是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似的,仿佛所有的傷痛,全都被這個聲音撫平了,所有的痛苦全都隨著風消失殆盡,消失得一幹二淨。  陸意掙紮著想要醒來,但是卻一頭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這一覺漫長得沒有盡頭,仿佛久得像是一個世紀。  昏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陪著他,給他輕聲講著故事。  有童話故事,有愛情故事,還有外國名著。  各種各樣的小故事,語氣格外柔和,而陸意的周身也不再覺得寒冷了,變得暖融融的。  迷迷糊糊間,陸意覺得好像就這麽過下去也不錯,這裏很暖和,還有糖吃,有故事聽,像是再安全不過的一個可以過冬的殼子。  然而每天的故事卻發生了變化,從最開始幸福美滿的童話故事,變成了一個個悲情的故事,甚至結尾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如睡美人沉睡過去後,王子又娶了別的女人,和別的女人遠走高飛了。  比如灰姑娘吃了毒蘋果沉睡在水晶棺中後,路過的王子覺得她睡的時間太久了,就算吻了她也不一定會醒過來,太浪費時間了,不如抓緊時間去找個別的公主結婚。  ......  等講到了王子因為美人魚愛睡懶覺所以要把她扔海裏自生自滅的時候,陸意忍無可忍,終於聽不下去了,覺得這個愜意的殼子一點都不愜意了,猛地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道:“胡說.......”  念故事的聲音一停,簡陋狹窄的床邊,坐了位劍眉星目的帥哥,麵容英俊,五官深邃,此時他的視線剛從手機上的童話故事中移開,偏頭看向了陸意。  陸意皺著眉頭補充完下半句話:“胡說八道......!”  “我哪句話胡說了?”顧衍的表情分外無辜。  他嘖了一聲,支著下頷,語氣懶洋洋的:“小睡美人,終於舍得醒了?”  陸意有點懵,有點沒反應過來,緩慢地呼吸著,腦子裏仍然全都是被篡改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黑.童話故事,過了幾秒鍾,他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不敢置信地偏頭看向顧衍,手指微動,像是想要去摸一下,確認這到底是不是顧衍似的:“你.......你怎麽.......我在......在做夢嗎........”  顧衍怎麽在這裏?他是怎麽過來的?  他是不是還沒醒?  “我在這裏,”顧衍伸手抱住他,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下,歎了口氣,“你不是在做夢,寶貝兒你終於醒了。”  哪怕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但是陸意的手卻很誠實地在他抱上來的瞬間反抱住了他。  “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衍沒有鬆開他,那種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失去陸意的恐慌感直到他醒了都沒消散,畢竟陸意現在看上去真的太虛弱了,像是稍微吹口氣,他就沒了似的。  陸意感受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搖頭:“沒有。”  顧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手心,這才終於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陸意想從床上坐起身來,但身體剛離開床鋪,顧衍就發現了他的意圖,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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