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


    統率兵、車、騎三軍,無非是突前迂回、包繞殲敵。


    明則將軍掛帥,實則蘇紹控局謀略;而七夜雖是小兵,卻為三軍開道。帥印兵符,倒顯得舉無輕重。


    蘇紹掌局,深思熟慮又反應敏捷;謀略計策,心思縝密又足智多謀,如此雙管齊下,一時之間無人不服。


    屢有捷報,七夜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光芒一點點綻放。


    正可謂前有七夜縱馬馳騁,後有蘇紹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一人在後謀略,一人在前衝鋒,兩人明明各處一方又無事前溝通過,卻配合得天衣無縫。有蘇紹如此強勁的後助,七夜在前線衝鋒陷陣也顯得尤為英勇。


    三軍士氣頓時高漲,大有一鼓作氣滅敵的勢頭,而忘了之前是吃了什麽虧,才落得敗仗的下場。


    所以當外族敵軍傳說中厲害的陣法再次出現時,驚猛得讓三軍立刻亂了陣腳,漸漸心生惶恐,猶憶起當時死傷無數,連將軍都吃虧受了傷的情景,軍心頓時挫敗心灰意冷。


    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深,想得越高、跌得越慘。


    當日哀號陣陣在耳久久不散,震得頭腦發暈耳朵似聾,那外族軍的凶猛來勢和我方節節敗退,委實讓七夜瞬間失去反應和主意。


    是救人?迎敵?還是撤退?


    “七夜?七夜?”張副將千鈞一發之際一把拽過她,使她躲過那驚魂一箭,心裏卻在暗暗叫糟。


    蘇少吩咐要好生照看她,就算不吩咐他也不敢拿將軍之女的性命開玩笑,但此時七夜分明是失了神,情形不妙啊!


    “七夜,冷靜點!”


    她盯著張副將看了半晌,眼中目光才凝聚起來,瞄見方才射向自己那箭,她大怒!“他奶奶的王八羔子竟敢拿箭射我?我不讓他嚐嚐本小將弓箭的威力,我就不叫七夜!”


    她怒氣衝衝,擺弓上箭之勢甚是剛猛,張副將看在眼裏鬆了一口氣,卻斷然阻止她。“我們必須撤退。”


    “為何?”她還沒報一箭之仇。


    七夜那張臉上此時已是黑乎乎的髒成一片,既看不出她是張娃娃臉,也看不出她還是名女子。


    “外族軍的陣法太厲害,我們破不了,再這樣下去傷亡慘重,要趕緊傳信給蘇少才行。”


    陣法?對了,就是那個害人的陣法,七夜擰著眉足足皺了好半晌,縱有千萬般不願,也知眼下應立即撤退才能減少傷亡。


    還是沒有攻破……蘇紹這邊也是相當心急,雖明知不應該,但他仍是在獲悉七夜無傷無恙時,鬆了一口氣。


    “蘇紹,你看……”遠威將軍將希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再等等。”他麵色靜謐如水。小七應是有所想法才對……


    七夜一撤回後方就一直蹲在地上,拿根樹枝不知在畫什麽,畫了又抹、抹了又畫,隻見她那神情從嚴肅的繃著臉,到微微舒展開,最後平添了幾分詫異之色。


    “咦?”


    張副將走到她身邊時,正好就聽見她這一聲半驚半疑的喊叫。


    “怎麽了?”


    “副將你來看。”她指著地上偌大的“地圖”道:“外族軍的攻擊陣勢跟這個是否有一點像?”


    張副將心有疑問,但還是低頭仔細研究起來,那神情也同七夜一樣,先是皺著眉再展開,半晌後突然猛抬頭,驚喜交加的看著她——


    “這是你畫的?”他吃那外族軍陣法的虧已有四五回了,雖摸不清其路數,但形式是知曉的。


    沒想到她是頭一回見到,畫得雖不能一模一樣,但關鍵之處卻分毫不差,著實讓張副將驚詫不已。


    七夜持起樹枝又補上幾筆。


    “我依稀記得是如此,倒也不肯定。”語畢她又試著描出路數。“你瞧,他們是否這樣進攻,如此包抄,再退?”


    “正是!”副將情緒高漲激動。“七夜怎會知道他們的陣法?”


    “之前不知道,但看過後與我腦中一事吻合,這陣法之前我也曾想過。”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是蘇紹提點的。”


    “這可能破?”


    “若是此陣,可破。”她話音剛落,便見張副將朝她投來好生厚愛的眼神。


    “太好了!既然如此接下來的戰事便由你來調遣,我們殺他個措手不及,毫無防備的外族軍絕對想不到我們能破此陣,這仗定是要勝的。”張副將哈哈大笑。


    七夜目瞪口呆。“副將,這大白天的你還沒睡醒嗎?怎麽在白日做夢說起胡話來?”


    “我清醒得很,每一刻比此時更清醒。”


    “那你說什麽由我來調遣,你想兵敗如山倒啊!”七夜與他已然相熟,說話也沒個委婉,就這麽直接又大喇喇。


    張副將愣了愣,囁嚅道:“你不是說……此陣可破嗎?”


    “那是兩回事,破陣歸破陣,衝鋒歸衝鋒,指揮歸指揮,我這一個生手,你讓我來調遣,我爹非砍了我不可。”


    這張副將未免也太信任她。


    “你放心,我知曉你擔心什麽,我會竭力協助你的。”


    “我隻是一個衝鋒的排頭兵,調兵遣將輪不到我說話,你莫要消遣我啊。”


    “這陣由你而想,自是你親自來破。”張副將見她不肯鬆口答應,又道:“不如問問蘇少的意思?”


    七夜怔了一怔,問蘇紹?


    “來得及嗎?”她又擰起了眉。


    要她英勇上陣她絕不推辭,但在前線指揮作戰……


    畢竟還是心裏忐忑沒有把握,要知道她現在腦袋裏還存有兵敗如山倒的殘像,若是勝了那還好,若是在她手上敗了……


    七夜本也不是如此優柔寡斷之人,實乃見到沙場殘酷,她的心緒多少被影響,便猶豫了起來。


    “來得及,無論如何未免先拖上一拖。”張副將對她寄予厚望,又道:“可這信……要怎麽寫?”


    “你真要問?”她狐疑極了。


    “事不宜遲。”


    七夜站起身來來回踱步,想來想去有千言萬語要解釋說明,卻都覺得不妥當,最後出來的也就寥寥數句——


    “就寫……陣法之劫,如我可破,該當何處?”蘇紹應該不會答應將此等厲害嚴重之事交給她,就算他肯,她爹爹還不肯的。


    “我立刻差人去辦!”


    張副將喜形於色,急忙去辦,七夜本不該再耽擱他,但有一句話擱在心裏難受,遍還是開口了。


    “副將且留步,我有一事想問。”


    “請講。”“副將為何相信我?我不過是初涉沙場的小兵,萬一錯了……”那便是千萬人的性命……


    七夜頭一回沉重的感受到那無形的壓力,讓人無法喘氣也無法丟棄的責任,那萬千壓頂的執念,讓她體會到三皇子事件時蘇紹的辛苦。


    張副將揮揮手打散她的疑慮,簡短卻堅定的道:“我相信你,想必蘇少跟將軍,更是如此。”


    副將辦事牢靠迅速,等回信的這一會兒工夫,七夜看上去還算平靜,心裏卻是七上八下。


    不到半日便傳回消息,張副將差人喚她時,七夜每一步行來都似踏在雲端,又踩在重地。


    “七夜,蘇少傳話回來了。”


    七夜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如今她已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等想法,答應了不妥,不答應也不妥。


    他奶奶的這叫什麽事兒?這比生孩子還緊急的事情,她還優柔寡斷個什麽勁兒?


    “張副將,你說吧,呃頂得住。”脖子一昂一抬手,七夜繃緊臉,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張副將趕緊安撫她,不要還沒迎敵,就先自亂了陣腳。“你莫這樣,戰情蘇少跟將軍也都預料到,大家都誇你表現很好。”


    “騙人的吧,就算蘇紹會誇我,我爹才不會說。”七夜聳了聳鼻子,放鬆了一點。


    “將軍雖然嚴厲,其實很心疼你,知曉這回七夜識出那陣法的玄妙,還能破陣,將軍可高興了。”


    也不知真假,沒準是逗她開心,但她的確很沒骨氣的高興了。


    “那蘇紹呢?他有說什麽?”七夜最想聽的還是蘇紹的意見。


    有他的引導才又今日的局麵,他是她的良師,她想知道蘇紹會不會認同她,即便不認同,她也不會生氣。


    蘇紹的心思縝密,做任何事都有他的對策和理由,畢竟連她自己都不認為可以擔當。


    張副將笑道:“蘇少有一句話給你。”


    七夜眼巴巴的凝神盯著他,讓張副將硬生生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話要是說不好……會不會被她手中的弓箭給釘了?瞧她拳頭緊握,骨關節都泛白了。


    張副將笑容一斂,嚴肅正經,一字一句宛如下軍令般道:“蘇紹說:‘盡你所能,心無旁騖,隻管放手去做,萬事有我來擔。’”


    七夜錯愕的張口無言,隻是呆愣,又聽張副將說“有書信給你”,也隻是魂不守舍的接過他手中的紙箋。


    那上麵有蘇紹的氣息和痕跡……體會到這一點,七夜心裏僅是稍稍想了想,伸出的手便開始有些發抖。


    這一動心,那思念便絕不可收拾,整個腦海裏便全是蘇紹的影子,她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是因為戰事而不想他,而是害怕克製不了而阻止自己去想他。


    想他的臉、想他的話,想他的笑容、想他的懷抱,想他的溫度、想他整個人。


    七夜的嘴角一癟,就像快要哭出來,酸澀的腫脹感充斥在眼周,深深的思念讓她感覺相當痛苦,全身骨頭都在痛。


    想回去,好像抱住他!她太思念蘇紹了!


    指尖顫動著打開信箋,那熟悉的蠅頭小楷一映入眼簾,七夜的眼淚便止不住落了下來,但隻滴了一滴,她便很快抹去。


    那紙上隻寫了一句話,她卻仿若能看見當時蘇紹的神情和心情,他一定也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一定也有種種思緒和想念,但他是聖賢者,定又將所有的一起給抑製了回去。


    寫這幾字時他一定在笑,一定在想:小七啊小七,這回你該感謝我吧!


    他一定也知心裏以她為傲,臨行前她不是說了,不會讓他蒙羞嗎?


    隻見那上麵寫著:璀璨芳華,絕地綻放!


    七夜的心胸開闊如鴻,腦中自有浩瀚。諸如的忐忑擔心、縮手縮腳之態皆是煙消雲散,她一腔雄心壯誌,正待河山!


    號聲響,硝煙起,兩軍交戰再一次拉開。


    外族軍故技重施,以為穩操勝券,多番進攻也的確讓對手節節後退,便沒察覺此番撤退來得蹊蹺。


    待地勢轉變成不利自身,想要以陣法脫困擊敵,才發現對手指揮三軍以一種巧妙罕見的路數發起進攻,硬生生克住他們的陣法。


    唯有撤退一計!


    可外族軍直到此時才驚恐的意識到,對方此番是打定主意要消除前幾次的窩囊之氣,才以一種明明看似眼熟,卻破解無門的陣法將其圍困。


    殲滅是指日可待之事。


    外族軍元氣大傷,幾乎再無卷土重來之力。


    在七夜等人奉蘇紹之令回營稍作調整時,無論是自家陣營或外族軍,突然生出一道消息而且還連綿相傳。


    聽說出一個奇人,不知名諱不知相貌,卻相當厲害了得,想必是德高望重之人。


    怎麽個厲害法?非但破了陣,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更古靈精怪的陣法將對方一舉打敗!


    有傳“他”可能是遠威將軍從京城請來高手,也有傳“他”是聞名江湖的某某人,更有傳“他”就是京城聞名遐邇的“聖賢之人”蘇公子。


    但蘇二少分明是坐鎮後方,哪有空來前線衝鋒,何況有眼尖的士兵恍恍惚惚瞄見過,那人個子不高,手持弓箭。


    斷然不是身形修長,也不懂武的蘇二少。


    一時間,這傳奇人物就在眾將士心中,樹立崇高而神秘的地位。


    可七夜才不會理會這些,她現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快要見到蘇紹了,那澎湃的相思之情就快要得到解救了。


    於是這回營的路上,簡直是策馬狂奔。


    快點快點快點,想見他呀!


    而那道纖白的素雅人影也仿若早在此等候,才剛剛映入七夜的眼簾,她便忍不住下馬奔過去。


    那人一如既往笑吟吟的展開雙臂,一點也不嫌她滿身髒亂臭味,隻待這寶貝重回懷抱。


    “蘇紹蘇紹蘇紹!”七夜姑娘連著喚了好幾聲,其歡欣喜悅的程度有次可見一斑。


    她一跑到蘇紹身邊,便跳進他的懷中,甚至往上一蹦,蘇紹很有默契的摟住,七夜的雙手便環上他的脖頸緊緊不放,蘇二少微屈身,將這姑娘嵌進心坎中。


    七夜,宛如融進他的骨子裏,成為他的一部分。


    “蘇紹蘇紹蘇紹!”口中不斷叫著他的名字,像是隻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真的在他身邊。


    “小七……”他微微閉上眼,不著痕跡的垂首親吻著她的發頂,這一吻更多是寄予了想念、愛憐、心疼和喜悅。


    自他跟她相識以來,從未分開過這麽長時間。明明他倆並非隔山隔水,卻見不了麵而讓彼此相思成災。


    蘇紹幾乎不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卻覺得自己有點兒力不從心。再也不想和她分開,她要上戰場,大不了……他陪她一起上。


    他蘇紹,也勇敢得很。


    “蘇紹,我們贏了。”


    “嗯,我知道你最乖,最聰明,最棒了。”


    “那這樣誇我我會驕傲的,我們一家人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兩人絲毫不在意旁人探究的眼光,耳鬢廝磨又相當親昵,若有人想讓他們動一下,隻怕要同時抬走。


    軍紀嚴明,不該有此等兒女情長的行為,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再者蘇紹與七夜身份不同,本該更加恪盡職守。


    但大夥兒都被這真誠而坦白、毫不做作坦率的情意給感動了,皆不忍心去拆散他們。


    那份思念蔓延開來,隻讓大家感覺到暖心和幸福,誰會狠心去破壞此時此刻的溫馨美滿?


    最好還是遠威將軍咳了一聲,才讓兩人稍作分開。


    想這蘇紹平日沉穩內斂,沒想到竟能如此熱情開放,又暗忖他女兒果然好狗運,能得蘇紹如此喜愛。


    七夜梳洗一番後,立刻巴到蘇紹身邊,將自己近十日來的所見所聞講給他聽,絲毫不見疲累之色,委實讓人為她的好精力驚訝。


    她那靜得下心來,見著蘇紹的興奮自是不必說,何況她還得跟他好好匯報……


    “那陣法……蘇紹你可記得那日你帶我觀天象,說星軌看似雜亂卻有跡可循,多虧你當時提醒,我才發現對方的陣法跟星羅密布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紹一手把玩著她的長辮,一手端著茶細品,一副悠哉老爺的狀態,聽罷還浮出得意之色。


    這些情態,也隻會在七夜麵前才會顯露出來。


    “是吧,我說的怎麽會錯,以後跟著我好好學。”


    七夜玩笑著掐了掐他的脖子。“去你大爺的!”


    蘇紹一把握住她的手,戲謔之意逝去,轉而淺笑認真的看著她,一開口便讓她整個人發酥。“這回我軍能勝,是你有大勇氣,也有大智慧,我感到萬分自豪。”


    “那也是你肯給我機會啊。”七夜不居功,不是她過分謙虛,而是想法簡單,原本出戰的動機也單純。


    “我知你必能大放異彩。”


    七夜姑娘頓時兩眼放光,趕緊道:“那下回也繼續派我上場?”


    “再說吧。”蘇二少將眼神遊移開,她還真會順著杆往上跑,經此一次,短期之內他怎麽可能再讓她出戰。


    “什麽再說。”七夜撅嘴不滿。“他們沒有完全投降,仗就還沒有打完,萬一外族軍又有新的陣法,我很有用啊!”


    “不會再戰了。”蘇紹斬釘截鐵的毀了她的“希望”。


    “為何?”她不解。“乘勝追擊才能永絕後患不是嗎?現在正是一舉攻入的大好時機。”


    “對方已無餘力,我們無需趕盡殺絕。永絕後患的確不錯,但更好的方法卻不是這個。”蘇紹笑了笑,又恢複他一貫的躊躇滿誌,高深莫測。


    “你的意思?”


    “接下來是談和。”


    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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