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


    黃沙驟起的戈壁灘裏修了一條蜿蜒幾百裏的木棧道。


    一輛馬車靠右行著,左邊還餘著兩人寬的距離。


    一路過來,騎馬借道越過他們的,迎麵走來路過他們的人讓樓還明有一種錯覺,這熱鬧的哪裏像在荒漠。


    樓還明五年前來過雲夢澤,雖然那時候眼盲,但一路的辛苦顛簸還記憶猶新。


    而如今,通往雲夢澤的百裏黃沙地修了木棧道!


    令人咂舌。


    第一次換馬的間隙,馬車上的人也下車來鬆鬆腿腳。


    樓還明拿著水壺朝周獻走去。


    周獻接過,“你的眼疾,當真是在這樣的地方治好的?”


    沿著棧道一路過來,瓜果泉水,點心吃食,馬匹駱駝,隔著一段距離便出現一個集中的點位。


    賣價堪比黃金。


    買完後小廝會給你一張單據,每一筆的價格都計的明白,花費達到百兩,便戳上一朵紅花。


    小廝說,紅花到了客棧有妙用。


    借地生財,商人味濃厚,哪裏像什麽隱士神醫之居所。


    樓還明望了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木棧道,“確實,那年並沒有這條路,我們行了近半月,異常顛簸。”


    樓還明自出生起便弱視,長不到三歲已徹底失明。


    五年前他父親機緣下得知江湖中有一處名為雲夢澤的客棧。


    客棧掌櫃神醫妙手,可活死人骨。


    於是他告了三個月的假,帶著樓還明千裏迢迢尋了過來。


    結果顯而易見。


    樓還明離開雲夢澤時纏著黑紗,出了黃沙地界便換上了薄紗,等入京時,已然能識物。


    如今再來,為的是樓老太太的病。


    當初掌櫃的同他們換取的條件現在看來相當寡薄。


    不過是最上好的調養藥材加他一滴指尖血。


    而掌櫃的,還加許了他們可無條件再來雲夢澤一求。


    那時雲夢澤清冷,掌櫃的低調,知道有這一處的人並不多,所以樓還明還沒如此強烈不對等的感覺。


    直到現下,看著眼前的客棧。


    他心裏有了一絲慌。


    小二見馬車到,迎了過來,“貴客,裏邊兒請。”


    樓還明和周獻站在客棧門口打量著,這客棧論外觀造型絲毫不輸上京,雖說少了上京的雅,但奢華是有過之無不及。


    中間檀木牌匾寫著“雲夢澤”三個大字。


    酒泉黃沙的客棧起名“雲夢澤”,實在是妙。


    邁入前庭,幾乎已經座無虛席,好不熱鬧。


    “五年前,不是這番景象。”


    當時樓還明雖說看不見,但聽的清也感受的到,且他父親對雲夢澤的評價為:隱蔽在世間的妙地。


    如今哪裏有一絲隱蔽,隻剩了奢靡。


    每一張桌上,甚至還插著鮮花。


    小二引著人在一處空桌坐下,麵色為難道:“幾位貴客,以咱們這紅花的數量呢,按理來說是能住上上房的,但……”


    但雲夢澤有錢有勢的人太多,實在挪不出房。


    小二在心裏打著腹稿,這話要怎麽說才中聽。


    能來雲夢澤的人,哪怕是個乞丐,他都不敢得罪,怕得人家是什麽江湖高手一招就要了他的小命。


    不等他但完,樓還明先問道:“你來這客棧多少年了?”


    說起這個,小二一臉驕傲,“回爺,六年了,小的可是這客棧幹的最久的小二。”


    你有什麽要打聽的,隨時招呼。


    這也是他額外的生財之道。


    周獻打量了他一眼,看著年紀並不大。


    像是看出了貴客眼神中的意思,小二又解釋道:“小的十四歲便被掌櫃撿來,今年二十,正好六年。”


    “那這客棧掌櫃的,可換人了?”


    說起換人,小二心裏一驚。


    人沒換,就是性子大換。


    掌櫃的給他的解釋是,幹我們這行的,這都是正常情況,習慣就好。


    嚇的他渾身激起雞皮疙瘩。


    “沒有啊,貴人為何有此一問?”


    樓還明沉吟一番,還是彎著繞著問道:“我以前來過,當時雲夢澤算是樸素。”


    他抬了眉眼,一旁的王前拿出一錠銀子給小二。


    小二頓時笑開了眉眼,“回爺,就是四年前吧,起初我們掌櫃的……”


    他話還沒說完。


    “咻——”


    一把短刀斜插在了四方矮桌上。


    侍衛卷柏拔出長劍,蓄勢待發。


    他背後生出了一層冷汗,這把刀連破風聲都沒有,更沒有一絲殺意。


    高手!


    樓還明身後的王前也一臉緊張,兩位爺輕裝簡行,就帶了他們兩人。


    這要是出了什麽事,九族都不夠誅的!


    小二早已經縮到了三桌開外,嘴裏罵罵咧咧,這人又抽什麽風!


    周遭有不少視線被吸引過來,見沒了後續動靜,也不再多看。


    直到樓梯上有人走下來。


    庭內有人道:“掌櫃的,今日怎麽下來這麽早啊?”


    以往掌櫃可隻會在夜裏,雲夢澤歌舞升平的時辰裏出現。


    掌櫃的?


    周獻也朝樓梯看過去,就見一約七十有餘的老嫗,佝僂著腰,走的顫顫巍巍。


    她身後跟著一個做男子裝扮的女子,腰間別著兩把短刀。


    其中一把,隻剩刀鞘。


    下了樓梯,那年輕女子快步走在前麵,直朝周獻他們這一桌而來。


    卷柏和王前已然一副備戰狀態。


    周獻壓著聲音問樓還明,“是那人?”


    樓還明搖頭又點頭,他不知道,他來時盲著,走時也還盲著,壓根沒見過掌櫃的長什麽模樣。


    但小二的說了,沒換人,那就應該是吧。


    藍空桑像是絲毫沒察覺到那劍拔弩張的兩人,淡淡然伸手去拔了自己的短刀。


    順便給了小二一個眼神,寫著:再敢多廢話下一刀直接插你身上!


    她拔了刀也不走,拖來一旁的凳子,等那落後兩步的掌櫃走來,慢悠悠的坐下了。


    殷問酒的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來回。


    好看,長的真好看!


    特別是她左手邊這人,身上有一股氣,天子之氣!


    她打量的目光赤裸,那人也自若的回視著她,絲毫不讓,又像絲毫沒看進眼裏。


    樓還明剛想出聲打破這微妙的氛圍,掌櫃的先他一步開口了。


    目光轉向的卻是他,她叫他“哥哥。”


    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樓還明。


    樓還明一句稱呼沒消化完,那掌櫃的指著周獻又問了一句:


    “無論你所求何事,我都能應,前提是能讓這位陪我睡一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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