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兒子一頭紮進來,房正軍的臉就綠了:“怎麽你回來了?”


    房靈樞瞅他一眼:“我來作證啊爸,專門回來的。”


    房正軍想起院子裏停的車,一下子明白了,難怪小鄧還專程開車趕回來一趟,原來是房靈樞這個小王圌八蛋求他捎一程!


    房正軍不忙著發火,先問他兒子:“說吧,什麽情況,那天晚上當事人和你在一起?”


    “……是啊,我跟他玩了一個通宵。”說著房靈樞就去瞟梁旭:“對吧?”


    梁旭不吭氣,他還不是個智障,此時既關係他清白,又是人家父子打擂台,梁旭懂得安靜如雞。


    不知為何,他似乎不願意去看房靈樞,他的臉色有些泛白。


    房正軍尋思了一會兒:“你們認識?”


    “不認識,就是正好聯座,就一起玩了。”


    房正軍猛地轉過臉:“二十七號晚上,你跟我說你要去幫小鄧搬家,你他圌媽跟我扯謊?”


    房靈樞縮了縮腦袋:“呃,下午就搬完了——房隊長,辦案請注意文明用語。”


    還文明用語呢,你爸現在想給你素質十八連。


    房正軍又看梁旭:“是他嗎?坐你旁邊的?”


    梁旭難得地臉紅了一下:“對……他……挺黏人的。”


    背後不知道誰“噗”地笑了一聲。


    這可算是對上榫了,看來這兩個孩子那天晚上是真在一起,不然梁旭怎麽知道房靈樞黏人?


    房靈樞倒是一點也不害臊,大咧咧拖了椅子坐下了:“走程序,做個筆錄吧。”


    房正軍一頭青筋地看看梁旭,又看看房靈樞,忍了又忍,終於沒說話。


    27號當天,房靈樞確實是去幫小鄧搬家了,活幹完了他還不想回家,非拉著小鄧出去玩。


    小鄧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堅決不去酒吧,兩個男人不喝酒還能幹什麽?網吧聯座,英雄聯盟。


    兩個人還得互相打掩護,一個聲稱局裏有事,另一個聲稱幫忙搬家。小鄧是酷愛lol的直男,奈何未來的鄧夫人視遊戲如情敵,這一晚上二人如魚得水,玩得房靈樞眼冒金星。


    “靈樞,你手真的殘。”


    小鄧感覺帶不動房靈樞,他不是一般的坑,他是真坑。隊友在前他在後,隊友在左他在右,打團永遠不見人,帶他就是純送分,說的就是房靈樞。


    兩個人輸多贏少,磨蹭了一個晚上,小鄧被女朋友叫回家了。房靈樞焦頭爛額,也打算回家了。不過玩遊戲這件事呢,人菜癮還大,手殘心更野,越輸就越是不甘心。


    散排兩把再走,房靈樞心想,也許是小鄧水平菜呢。


    這兩把散排就不說了吧,都是淚。


    不過對房靈樞來說很值得,因為他正在這頭坑隊友,旁邊機位突然坐下了一個大帥哥。


    ——小包廂,就兩個位子,這真是老天開眼,手殘黨有手殘黨的豔遇啊!


    房靈樞立馬舍不得走了。


    梁旭坐下也沒有說話,開機就玩,跟大部分來網吧的男性沒什麽區別,他玩的也是英雄聯盟。


    房靈樞用餘光怒舔帥哥,隻覺得對方神情裏有些陰鬱。因著他相貌英武,這種陰鬱的神情就顯得格外生硬而別扭。像演慣了好人的明星忽然演了個大奸角。


    就房靈樞的職業敏銳而言,他甚至在一瞬間覺到了詭異的殺氣。


    一瞬間地,但確實感覺到了。那是警圌察對於凶犯的一種本能的敏銳。


    梁旭未必是凶犯,但他身上似乎環繞著難以言說的、暴戾的氣息。


    事後回想起來,那時梁旭的身上,並沒有帶黑紗。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而他那天晚上卻沒有戴孝。


    隻是當時的房靈樞心猿意馬,不願意想太多,他隔空舔完了人家的臉,又舔人家的手——一雙好手,修長有力,麥色的皮膚下麵,是一塊不甚明顯的淤青。


    帥哥你剛打完架回來嗎?難怪你身上有殺氣啊!


    然後他的注意力就被對方的遊戲界麵給拽走了。


    ——如果僅僅是因為對方是個帥哥,又或者他遊戲打得很好,這兩條是不足以分散房靈樞的注意力的。關鍵是梁旭太奇葩了,他永遠隻用一個英雄。


    這遊戲有上百個英雄,而這位帥哥忠貞守一,隻用無極劍聖。


    這是個人人都會操作的入門角色,人稱“小學生五強”,換言之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玩得動,但因為角色本身技能暴力,難免容易受到針對,高水準的對戰裏,這個角色並不討巧,屬於小學生選手的最愛。


    房靈樞起初見他在遊戲界麵猶豫了很久,最後選了劍聖,不禁暗笑一聲,自古帥哥中二病,人帥腦傻小學生。


    遊戲開局,帥哥的劍聖居然玩得很狂野——再看下去,不得了,第二把還是劍聖,第三把,還是劍聖,第五把,依然是是劍聖。房靈樞眼看他一路上分,每盤都是堅決果斷地選了劍聖。


    大哥你對劍聖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嗎?40分鍾一把你都不會膩的嗎?你是劍聖投胎啊?


    房靈樞真的看傻眼了。


    他是手殘,但他腦不殘,劍聖虐菜,這個玩英雄聯盟的人都懂,而梁旭的表現實在不是“虐菜”兩字可以囊括,他是大殺四方。可以看得出,他並不經常玩這個遊戲,甚至很可能隻精通劍聖這一個英雄,對新英雄的技能也不熟悉。但無論對麵給出怎樣的操作,梁旭都能很快地適應,然後予以回擊。


    房靈樞真是見識到了大神級別的操作,能把劍聖玩出花來,加之是菜雞遍地的白銀段,所以這位帥哥簡直不需要隊友的援護和支持,他孤身作戰,一個打十個,蛇皮走位carry全場,隊友個個坑如狗,而他一人騷似驢。


    是的……他不在意隊友,這個人根本不在乎輸贏,他整個人都沉浸在殺戮的嘉獎聲音裏,漏音的耳機裏一直播放著擊殺喊話。


    房靈樞隱約覺得,此人玩遊戲,不是來贏段位的,他是在發泄。


    這是個很有應變能力的人,對於全然陌生的倉猝局麵也能作出反擊,並且有一種殺身成仁的態度,寧死也得帶走對麵一個。所以三小時過去,總體來說,贏多輸少。


    是的,他就那麽硬看了三小時,直看得梁旭也察覺了。


    梁旭摘下耳機:“你包圌夜不玩,看別人玩啊?”


    說話的一瞬間,他臉上陰鬱的神色就消失了,仿佛從未有過一樣。


    房靈樞一直籌謀著如何搭訕,孰料大神居然先行發話,他簡直大喜過望,但他還得保留起碼的矜持:“劍聖,玩得很溜啊!”


    帥哥略微有點不好意思:“一般水平。”


    房靈樞笑起來:“這水平還叫一般?你這操作最起碼也是個鑽石段位了。這是你小號吧?”


    帥哥更靦腆了:“沒有,我就這一個號。”


    媽圌的,什麽人在裝圌逼,聖光刺瞎了房靈樞的眼。


    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圌腿在前,不抱還是人嗎?人帥性格好,操作又爆炸,房靈樞堅決果斷,房靈樞毫不猶豫:“小哥哥!帶帶我好不好!”


    對麵被他一聲“小哥哥”嚇了一跳,愣在沙發上沒說話。


    房靈樞裝可憐:“我都輸了一晚上了,你帶我上個段唄?”


    都淩晨兩點了,房靈樞不信他會走,這個點了肯定包圌夜了。


    果然對方猶豫了一下,點頭應允:“行吧,不過不保證能贏啊。”


    說什麽謙虛話呢劍聖,剛才你明明瘋圌狗脫韁一個打十個啊。


    兩人聯排開局,這次大神居然沒有選擇劍聖,他換了個叫做“劫”的英雄。


    房靈樞有點意外:“唔?你還會用其他英雄啊?”


    這說的是什麽狗p話,大神怎麽可能隻會劍聖啊?房靈樞想打自己了。


    帥哥倒是沒有介意,沉默了一下,他說:“不用劍聖了。你快選吧。”


    房靈樞激動,還有點緊張,他躊躇徘徊:“那我用哪個英雄?”


    大神就是大神,回答得風輕雲淡:“隨便。”


    他讓房靈樞隨便,房靈樞還就真隨便了,梁旭一看房靈樞的選角,不由得懵了一下:“中單狐狸啊?”


    房靈樞大膽奔放地選了個九尾狐。


    這是個騷包英雄,難度是真的高,神級操作能五殺,菜狗圌操作被五殺。房靈樞是真菜狗,選這個注定要被五十殺。


    梁旭以為這個打扮精致的小兄弟選個什麽蓋倫趙信之類的大眾角色也就算了,要麽輔助也行,焉知他這麽騷氣,上來就選了個高難度。


    房靈樞有點心虛:“不行嗎?我覺得這個英雄漂亮啊。”


    前圌凸圌後圌翹多養眼啊,技能又騷包。


    “……”


    劍聖沉默了。


    過程就不說了吧,扶貧上分,大神負責殺人,房靈樞負責喊6666。


    這一把下來,房靈樞贏得實在不好意思,倒是梁旭先放下耳機:“其實你意識很好,你挺聰明的。”


    房靈樞沒想到還會得到稱讚,他驚訝了。


    “我看你控線出裝意識都不錯,就是技能放得……不大準。”


    話說得含蓄,房靈樞受寵若驚:“哇,你還能注意到我的出裝啊?我以為你隻會埋頭殺人。”


    梁旭笑起來:“對麵拉克絲剛出一個大件,你這邊已經出了一個半了。其實你心裏很清楚對麵想要做什麽,預判都很準,隻是手速跟不上智商。”


    他們兩人聯座一晚上,這是房靈樞頭一回見他笑。


    他真的比較適合笑,笑起來淳樸又柔和。


    知音難得,房靈樞感激涕零:“我隊友都說我菜得摳腳!還是你懂我啊兄弟!”


    帥哥又笑起來:“沒有的,你就是手太慢,聰明是真的好聰明。下一把……你換個輔助吧。”


    居然還有下一把!


    房靈樞簡直要膨圌脹了。


    他們就那麽玩了一整個通宵,房靈樞趴在鍵盤上睡著了。清潔工早上叫醒他,梁旭已經走了。


    這個傳奇般的劍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像起點小說裏的大神一樣,做好事不留名,帶菜雞裝圌逼。


    隻是現在,他的一切行為,都和曲江案聯係在一起。


    房靈樞要從另一個角度衡量他當夜的行為了。


    那是梁旭完全無防備的表現,但也許又是刻意的表現。


    房靈樞去到任何一個場所,都會本能地先去觀察這個地方的監控設備,以及出入通路,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包廂除了沒人抽煙,還正對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


    房靈樞想起他主動的搭話,和本應佩戴、卻沒有出現在身上的孝紗。


    梁旭是否有意留下不在場證明?


    從翠微花園趕到明德門,大約隻要二十分鍾,在這之後,盧世剛死了,但在此之前,盧世剛就已經被襲圌擊受傷。梁旭的確錯開了盧世剛的死亡時間,但他並非完全沒有接觸盧世剛的機會。


    所有聯想都在他看到梁旭照片的瞬間引爆,小鄧隻是逗他玩,把嫌疑人的照片發給他:“喲,還是個帥哥。你要麽順便看看翠微花園的居民見過他沒有。”


    房靈樞正蹲地上給居民做筆錄,看了微信,他吃驚得站起來,同一時間地,接受調查的老太太一眼看見了他手機上的照片,她猶疑了一下:“這個俊娃娃,我見過。”


    “老奶奶,您看清楚,在哪裏見過他?”


    老太太又看了一會兒:“忘了什麽時候了……有一陣子了,我看他,老在小區外麵站著。”


    房靈樞老牛拉車似地陪她想了半天,陪同的警衛忽然發話:“就上個月中,這個人老在小區外麵晃。”


    老太太也肯定了:“對,上個月中,見過的,不止一次。”


    上個月中。


    如果房靈樞對照一下梁旭此時的口供,就會知道,梁旭在說謊。那時他還來不及細想,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能輕易放過。


    他立刻打了小鄧的電話:“帶我回局裏,我見過這個人!”


    他在回來的路上了解到了初步情況。


    原來那就是梁旭。


    遊戲也是人不設防的表現,人會想要在那個虛擬的空間裏釋放無法言說的情緒和欲圌望。無關乎職業強力與否,無關乎局麵有利不利,人們在遊戲裏選擇的表現模式,總在某種程度上,投射了他們內心的隱秘傾向。


    他們會下意識地扮演自己想成為的角色。


    房靈樞想起劍聖那遮住麵孔的形象,更玩味地想起它的台詞:“最鋒利的劍的刀鋒也無法與一顆和平的心的平靜相匹敵。”


    ——梁旭追求的,是鋒利的刀鋒,還是平靜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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