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


    南越上至朝臣下至平民百姓,萬萬都沒想到,大晉都打到家門口來了,竟然突然要和談。


    京城裏,方明玨已經回來有數天,夙興夜寐,殺伐果決,將一幹楊黨餘孽和太師的殘黨全都清理了個幹淨,快速提拔自己的人補上朝廷千瘡百孔的窟窿。而今年的新科進士們,也都紛紛下放,以解各處燃眉之急。


    起初方明玨還有些擔心楊晉的軍中勢力會嘩變作亂,想遲點再動。但蕭乾卻說了句:“我帶蕭家軍十幾年,死了之後,留存者十不存一。”


    蕭乾尚且如此,遑論楊晉?


    果不其然,方明玨真的動南越軍時,並未遇上什麽阻礙。那些楊晉的死忠反倒是怕他翻舊賬,個個都往上遞折子辭官歸鄉。也不是沒人想反,隻是手下的少爺兵們不爭氣,一聽要打皇帝,先尿了一褲子。


    楊家真正的樹倒猢猻散,不複往昔。


    方明玨這樣一番動作,朝堂動蕩自然是免不了的。但眼下家國都動蕩了,朝堂若還留著這幫蠹蟲,那才真是要國破山河亡。


    不破不立。


    正如蕭乾說的,方明玨是個慣愛劍走偏鋒之人,賭得放手一搏,贏得也驚心動魄。


    滿朝大臣和京城的老百姓們,頭一遭發現,他們現今這位皇帝其實一點都不軟弱好欺,反而是個麵黑心更黑的狠絕人物。朝堂上的人人自危還未開始,便在方明玨的雷厲風行下結束。


    十幾年的隱忍謀算,竟就這麽機緣巧合,成了真。


    而在這個關頭上,大晉和談的消息傳來,便顯得有些微妙。


    能不打仗,當然好啊。大臣們一個個卯足了勁兒寫奏折,打算勸方明玨舍棄這麽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韜光養晦。但一批折子還沒遞上去,民間卻先翻了天。


    朱昆說要和談,自然是心思惡毒。離間方明玨與蕭乾是其一,離間南越君臣是其二,煽動民心是其三。


    畢竟,老百姓都求個安穩的太平日子,誰願意打仗啊?民心脅迫,方明玨不從,恐怕也有人要從。


    但朱昆千算萬算,沒算到南越老百姓清奇的腦回路。看著話本在重文輕武的南越長大的他們,跟大晉百姓完全是兩個品種。


    在他們看來,晉軍兵臨城下也不需有多氣憤,堂堂正正輸了,很正常。但若是你大晉耍歪門邪道,要陷害殺害我們的皇帝,打我們皇帝的臉,那就是不行。我們皇帝的臉隻能我們打,我們編排,你們敢動,就要打回去!


    南越軍缺的熱血與勇敢,竟都在一幫邏輯感人的老百姓身上實現了。這於戰爭本毫無用處,但在此時,卻是讓朱昆的陰謀敗得可笑至極。


    和談的消息方明玨還沒回應,老百姓就先堵了皇宮的大門。


    曾子墨從江南歸來,重掌禦史台,頭一天上朝就被烏壓壓的老百姓堵在了皇宮門外。


    車簾微微掀起,曾子墨側耳聽了聽,靠在裏麵的肖弈麵白如紙,輕聲問:“百姓請願?民意如此,看來這次和談,陛下不從也不行了。你那請戰的折子趕緊放下,才回來,莫要惹禍上身。”


    曾子墨淡漠的神色有了一絲波動,他看了肖弈一眼,道:“你知道他們喊的是什麽嗎?”


    肖弈抬眼,“什麽?”


    “拒不和談,要打便打。”曾子墨放下車簾,靠回墊子,“此處用不著你我,回府。”


    與曾子墨一樣,許多大臣一聽一看,有的放下心來,有的趕緊撕了折子,也有的冥頑不化,還是犯言直諫。


    方明玨將所有折子留中不發,停了今日早朝,再派新鮮出爐的戶部參事徐慕懷去安撫民心,然後自己進了禦書房,展開蕭乾的信件。


    蕭將軍操練南大營之餘,還有心情寫情信,圖文並茂,生動形象。


    隻可惜畫技堪憂,一張紙上畫了幾個舞槍弄棒的小人,一側一行瀟灑行書,寫道:一日之計在於晨,今日自練狗屎始。


    再往下翻,是一張張亂七八糟的畫。有的畫了一隻握筆的手,指節修長,指甲圓潤,如截挺秀修竹。是方明玨的手。也有隻有一雙眼和幾根發絲的,還有模模糊糊的背影,與其說是畫,不如說是零散的回憶與思念。


    最下麵壓著一張,寫了兩行字。


    有匪君子,今我思之。


    巫山入夢,**成詩。


    方明玨一怔,將紙翻過來,盯著背麵栩栩如生一絲不掛的畫像,耳根處驀然潑開一抹輕紅。他轉頭望向窗外,桃枝空蕩蕩,桃花眨眼間便都謝了幹淨。


    方明玨將信紙仔細疊好,放入信函內,一封封壓進匣子裏。末了,掛上把精巧的鎖。如藏至寶般,金關玉鎖,亦不能放心。


    他捏了下那鎖,聲似風語輕微:“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方明玨這邊詭異的發展,是蕭乾萬萬沒想到的。他身處深山老林,消息難免不暢,等得知朱昆的算計時,南越老百姓早就已經替他把大晉來的使者噴了回去,差點把蕭大將軍笑死在馬上。


    蕭乾不意外朱昆會猜到他的身份,畢竟朱昆的爪牙實在是多如牛毛。


    但他一點都不慌。因為一旦他的身份曝光,哪怕沒人相信,隻是謠傳,也會對大晉造成影響。


    那些在他死後離去的人,踩了他一腳的人,還願意再次來麵對他嗎?他們在上陣前,會不會想起曾經的教訓和兄弟情義,再下不了手?百姓又會怎麽想?死而複生,天命在誰?當初蕭乾的死,又有多少蹊蹺?


    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朱昆可比他害怕多了。


    蕭乾堪稱有恃無恐,帶著人在山林裏遊走,沉迷於與小股晉軍交手。從敗多勝少,到慢慢持平。從最初的人數銳減,到愈戰愈勇。越來越多的晉軍投入進此,為了壓製住他們這股邪風。


    但蕭乾就是以大晉雁北山林戰而成名的,他就是個無底洞,來多少,就能咽多少。


    而沿著山林路線,蕭乾他們也很快地入了遼東地界,與早就被派過來打入南越遼東軍內部的顧戰戚,重逢了。


    顧大人即便是個小斥候,也是風采依舊,見了蕭乾翻身下馬,賊眉鼠眼地湊上來,塞過來一個小瓷瓶,悄聲道:“皇……將軍,遼東特產……陛下之前托屬下帶回京幾瓶,您先瞧瞧?”


    “少來,”蕭乾一腳將人踹開,嚴肅道,“說正事。”手上卻極其自然毫不含糊地將瓷瓶順進了懷裏。


    顧戰戚裝沒看見,正了神色,領著蕭乾前去與遼東軍會合,半路低聲道:“將軍,遼東軍二十萬,都是老爺兵少爺兵,隻有一支強軍……”


    蕭乾聽出言外之意,挑眉道:“姓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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