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平安被這一瞥惹急了,多少有點心虛,他也就越發冒刺:“睡你老婆的又不是我,你他媽的跟我氣什麽,莫名其妙!還是我讓人看見,你那點小心思見了光,你就不爽?”“別吵了。”“嘿你讓閉嘴就閉,我羅平安什麽時候是那樣的貨,你喝多了還是怎麽,”羅平安嗤笑,“您醒醒吧!要是真有人追殺你,你出現在這兒就已經把家屬暴露了,跟你上去也沒區別!”“很快就能結束,”楊剪輕聲道,“再過幾天就都安全了。”有隻知了啪地摔在兩人之間的地麵上,撲騰兩下卻飛不起來,楊剪看著它,它叫了沒幾聲就徹底安靜了。“楊剪,真他媽不像你了,忸怩來忸怩去,躲在人樓下說屁話感動誰呢?”羅平安則踩過那隻知了,提起他的領子,慷慨激昂吐沫橫飛,“老子聽不懂你什麽安不安全,老子也看不出你是在乎還是不在乎,你們貓捉老鼠拖著我當中間人幹嘛啊?要真覺得自己把人傷到都讓人不想活了,你就跟他說你別死啊!來就來個痛快的,現在要麽拍屁股就走,要麽高歌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讓樓上聽見,全都比跟這兒慪著自己強!”楊剪還是靜靜地聽,麵無表情,一臉的寒氣卻快要凍住,聽完了,他直接把還在推搡的羅平安掀翻在地,拳頭已經要砸下去,終究是沒下狠手,定格似的頓在羅平安麵前,然後沉默起身,把大半支煙摔在他身上。火星亂飛。他自己走了。在乎?不在乎?這是太私人的感受,而大多數時候,生活是一團顧此失彼的亂麻,私人感受遠不如人們想的那麽重要,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供人體驗,辨別,回味。至於愛?它的定義是什麽,它究竟存不存在,問出這個問題的人想必很閑。世界上恐怕隻有十分之一的人有資格去琢磨它,因為他們真正在生活,剩下那九成都隻是活著,隻是被一件接一件的事趕著往前走罷了。還沒走幾步路,楊剪就接到楊遇秋的電話,問他禮服放在了哪兒,叫他回家拾掇行頭,說自己要幫他,但楊剪拒絕了。接親時間定的是早上九點,婚慶公司的車說好七點半要在啟迪科技大廈下麵等他——他情願在那三間破工作室裏整理自己,也不想“回家”。當然他跟楊遇秋說的是自己正跟李漓在一塊,有地方待。他也不打算睡覺了,反正離他不得不把自己捆進禮服還有一段時間。當前最棘手的是,李白為什麽大笑?大笑之後又跑去了什麽犄角旮旯?手機是真的壞了麽,那有沒有換部新的。楊剪一路都在想。有很多次,李白滿世界找他的時候,大概也是走在這樣的路上。這種想法像藤蔓一樣把他纏得密不透風。楊剪實在是不喜歡這種感覺。過於感性,也太軟弱,他正在被威脅,他看到失控的前兆。他不想和李白見麵,也找過不少借口,到現在卻又焦慮地想把李白找到。他所求的隻是李白安全,還活著,不然他一輩子都逃不出這片愧疚的霧,可是怎麽連這點東西也確認不了。找過了所有想得到的地方,楊剪甚至走到翠微,去看了東方美發,一無所獲。大約淩晨四點,他兩手空空地回到科技大廈,手機沒電了,他必須得上樓換塊電池,接著可以泡杯咖啡再次出發。繞過旗杆,在一層的門柱旁,他隻是貼得近了一點,就被地上的東西絆住了步子。不是東西,會動,原來是個坐地的人,靠在門柱上。泛濫成災的昏沉一下子就醒了。那人被他嚇得蜷縮,好比牆縫裏卡住的一片折疊的影子,喘息聲潮濕又急促,像雨,卻又突然跳出陰影的界線,站到他麵前。有路燈的光,楊剪的眼睫都定住,他看到李白的臉。“我睡著了。”李白說。“我們還是見麵了。”他又道,“在這兒睡了好久,大概三點醒了一次?怎麽又睡著了。”楊剪不語,盯住那副五官。移山倒海的幾小時已經轉為一秒鍾的寂靜。李白,一個幽靈,無孔不入,無影無蹤,但至少這次沒消失,是活著的。“已經這麽晚了啊,昨天都過去了,十月五號快樂!你準備婚禮到現在嗎?”李白念台詞似的說,身上冒著一股異樣的興奮,看了看表,目光又跳到楊剪身上,靈動而狡黠,“可是隻有幾個小時了,哥,你怎麽還邋裏邋遢的。”邋裏……邋遢?那是你吧。楊剪繼續注視他,要把他盯到骨頭似的。你瘦了。臉上曬出癬。嘴唇被你自己啃破了皮。頭發很久沒剪。你多了三個耳釘一個唇環,身上的毛衣是我的。但這些新鮮的證據說出來未免太纏綿,已經不是屬於他的句子。“還是……你聽你的小跟班說我今天又發了瘋,就不放心,找我找到現在?”李白眨著眼,又在問了。楊剪說:“我送你回家。”李白偏過腦袋:“為什麽要你送我?”因為羅平安被我趕走了,高傑上周還約了我催債,他知道你在北京。楊剪默想。卻聽李白緊接著又道:“我沒想走啊。”“你看你胡茬都長出來了,眉毛像亂草,黑眼圈簡直嚇人!就準備這樣去結婚?我必須得給你弄利索,弄過那麽多帥哥靚女,我自己的哥哥必須是最好看的那個,”李白說著從方才待的角落拎起一個大雙肩包,叮叮咣咣背到肩上,他大概是把自己幹活的物件都拿了過來,他去拉楊剪的袖口,這樣也就不用等一個回應,“其實我跟自己賭了一把,賭能不能在這兒等到你,賭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現在,我好像贏了,你別判我輸。”第42章 一腳踏空李白手背上有很多細小傷痕,總體呈紫紅色,有新有舊,有破口也有單純的瘀血,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根部突出的骨節上,離眼睛太近,還一蹭一蹭的,不好聚焦。楊剪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摳吐的痕跡。四點半。室友也要參加婚禮,早早睡去,此刻鼾聲大作,把隔壁這間小廚房都塞滿了。於是兩個人顯得更靜。“你的胃怎麽了。”這句關心也是考慮良久,一說出來,結果仍是越界。李白果然稍顯驚訝,捏著修眉刀的手指頓了頓,涼涼地搭在楊剪額前,“可能生病了吧,”軟軟的,撒嬌般的語氣,“吃不下飯,咽下去就惡心,我又老是很餓,就去醫院開了點藥。”楊剪合眼,碎碎的眉毛落過他的眼皮,蓄在睫毛根部,又被李白拂去,“你看我是不是有進步了,覺得難受,我就看醫生。”“嗯。”“那你怎麽不和我說‘記得按醫囑吃藥’,有你提醒我會更聽話的,”李白輕聲笑道,“你溫柔一點嘛。”楊剪沒有搭腔。過了一會兒,一邊的眉毛修整完畢,李白喝掉電磁爐旁的那杯水。楊剪剛剛從暖瓶裏給他倒了這麽一杯,現在還是燙的,他一口氣喝下去,又道:“對了,小灰回來過,至少兩次。”“第一次我在空調外機上發現兩隻老鼠,我有種預感,它還會回來,”他放下空杯,繞回楊剪身邊,“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在陽台睡覺,九月最後一天,還真等到它了。一個大影子威風凜凜收了翅膀,停在咱們窗戶前麵,丟下第三隻老鼠。”“它的黃眼睛也看到了我,沒有飛走,我把每扇窗戶都打開,我都能碰到它的翅尖,但是它也沒有再飛進來,它就陪我待了一會兒,一聲不叫,”左邊的眉毛也修好了,跟右邊一樣留了些自然真實的雜亂,濃,有神,是李白最喜歡的狀態,“我以為它被我喂了這麽多年,自己活不下去呢。你這次放生的應該是個好地方。”“就在圓明園。”楊剪睜開眼睛。“哦。”李白打好泡沫,用手指往楊剪下頜塗抹,“以前它也去過幾次。隻有這次是真不準備回來了。為什麽啊。”楊剪的呼吸落在他手上,好像能把他那幾根指頭包裹住,讓他覺得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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