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季雨潔在工作的飯店餐廳走廊上看見了宇勳,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灰色西裝的中年人。


    今天他的穿著很不一樣,黑色西裝褲、白色條紋襯衫,雖然沒係領帶且西裝外套扣子敞開,但看起來英姿颯爽,跟第一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一時不敢主動跟他打招呼,心想該不會他根本不是流浪漢而是個有錢少東?


    “雨潔!妳怎麽在這裏?”宇勳看見了她,非常驚訝,直接走向她。


    其實,他昨天上午曾到她的住處找她,但她並不在家,他原想今晚再過去看看的。


    “我……在這裏打工,你來吃飯嗎?”她不禁近距離上下打量他。


    他略長的發勾在耳後,左頰的瘀青已消褪,下巴的胡髭刮得幹幹淨淨,剛毅的麵容顯得更加俊朗,卻莫名地令她有種距離感。


    “呃?”他確實來這裏吃飯,還是跟這間飯店的負責人,也是他的叔叔用餐。但一被她這麽問他竟有種隔閡感,她看他的眼神好似有點疏離。


    “嗯,一起用餐好嗎?我還欠妳一頓。”他微笑著邀約。


    “謝謝,不過我在工作,需要為你們帶位嗎?”她微笑,卻是禮貌客套,內心不禁懷疑起他的身分。


    “不用麻煩,待會見。”宇勳對她揚揚手,跟管家一起走進餐廳。


    用餐時,他的目光卻頻頻追尋在餐廳裏為客人服務的季雨潔,雖然她負責的區域沒有包含他這邊的桌位,但他有點不喜歡這種距離感。


    第一次相遇,麵對全然陌生的他時,她態度反而親切自然,他有點懷念那種感覺。


    “阿勳,寒假有什麽計劃?要去歐洲滑雪度假嗎?”宇啟源問著有些心不在焉的侄子。


    “嗯,還沒決定。”宇勳淡道。


    其實他原本打算去北歐,但一見到季雨潔,他突然改變了想法。


    “我看我寒假來這裏打工好了。”他切下一塊嫩煎沙朗牛排,半開玩笑說。


    “在這裏工作?”一旁的管家蘇伯聽了卻是很訝異,因為每年的寒暑假,他家少爺可都是痛快在享受長假。


    “你如果想實習,應該去分公司,飯店的管理經營跟你以後要接的事業應該無關。”宇啟源語氣平靜地建議。阿勳和他堂哥至斌兩人,可都是宇家大老指定的接班人人選。


    “我還在念書,才不想那麽早被困進集團裏。”宇勳懶懶回道,再塞一口牛排進嘴裏。


    他跟同年齡的堂哥不一樣,宇至斌利用寒暑假已提早接觸集團事務,而他在研究所畢業前隻想保有自由之身,好好玩樂。


    他其實天生聰穎,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念書就能拿到不錯的成績,但他卻不想再多些努力在課業上拚第一,寧願撥出時間享受生活,過得輕鬆自在些。


    晚上十點,季雨潔工作結束,換下製服,離開餐廳。當她走下樓時,卻在樓梯口看見宇勳坐在台階地毯上。


    “hi!”他對她揚揚手。陪叔叔吃完晚餐,他便待在這裏等她下班。


    “你……怎麽在這裏?”季雨潔有點訝異,她記得他用餐那桌九點前就換客人了。


    雖然他用餐的位置不再她服務的區域內,但偶爾她任會不經意注意到他。跟他吃飯的另一名中年男人穿著正式西裝,看起來像個企業家。


    突然間,她感覺和他身處兩個世界,不知為何,竟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雖然不希望他是無業遊民,卻也不喜歡他太過高高在上,內心細微的矛盾想法令她納悶,卻也不再多想。


    “等你。”宇勳站起身,朝她微揚唇角。


    “什麽事?如果想道謝就不用了,晚安。”季雨潔輕點頭,便想離開。


    方才跟他麵對麵,她心悸了下,原來他的聲音還挺有磁性的,可意識到兩人身份可能有著極懸殊的差距,她便想保持距離。


    “雨潔,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冷淡?”他不明白她可以熱心地把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帶回家照顧,為何兩人再度相遇,她卻完全變了態度?


    “我們……並不熟。”為什麽他可以叫她的名字角的那麽自然?


    “是還不熟,不過可以慢慢認識。”宇勳對她很有好感。


    他那天離開後,原打算隔天便來找她道謝,沒想到高燒雖退了,卻出現嚴重感冒症狀,咳嗽、喉嚨痛、噴嚏打不停,隻能躺在家徹底休息三、四天,但睡夢中隱隱約約記起她的容顏和她溫柔的手。


    她確實令他很有好感,很想進一步認識相處,可並非單單因為她的救命善行,而是她身上散發著純淨柔和的氣息令他回味。


    “我想,不太需要。”季雨潔輕聲拒絕。


    她並不介意結交朋友,但她不想跟不同世界的人往來,如果他真是她以為的上流社會公子哥,更是完全不想結識高攀。


    她知道有不少來自台灣的留學生是企業家第二代,在紐約生活一學期,她已間接聽過不少流言蜚語, 令她不敢恭維。


    她隻想專心把學業顧好,認真學習,不想參與複雜的交際,成為情感關係混亂的一章。


    雖然他給她的感覺並不壞,甚至是有吸引力的,但如果他的身份特殊,她仍寧願選擇避開。


    “為什麽不需要?難道我現在看起來像壞人?”宇勳微蹙眉頭很困惑,她真的對他冷漠許多。


    “不,剛好相反,你看起來像有錢人。”季雨潔抬眸,淡淡一笑.


    “我……”是啊!原本要一口承認的宇勳,卻敏感的察覺不對勁。


    似乎……她並不喜歡有錢人。


    “你討厭有錢人?”他試探性的問。


    “沒有,隻是不想高攀。”她的生活很平凡、很踏實,從不會做什麽麻雀變鳳凰的幻夢,身邊有不少女同學常為了跟某某少東約會而費勁心機,她隻覺得不切實際,且對那些想飛上枝頭的拜金女感到難以認同。


    “你從哪裏判斷我是有錢人了?”見她一副不想跟他往來的模樣,宇勳不禁不敢表達真正的身份背景。她顯然跟一般女人不一樣,對有錢人感冒。


    原本低頭想走人的季雨潔抬起頭,一雙水眸上下打量著他。


    “其實這套西裝是跟朋友借的。”他忙解釋道,就算她在不懂名牌,應該也看的出這套西裝絕非便宜貨。


    “借的?”她略顯狐疑地看著他。


    “呃……我爸的朋友在這間飯店當管理階層,我今天來跟他吃飯順便麵試,寒假想在這裏打工。”慘了,他怎麽把謊言說的這麽順口?隻是為了能拉回和她的距離,他也隻好暫時隱瞞身份了。


    “麵試?”季雨潔驚愕了下。“那……陪你來的人是?”她仍有些疑惑。


    “也是我爸的朋友。”他順口說道,可下一秒卻覺得不該對她說謊,還是向她告知身份好了,才想改口,卻見她露出放鬆的神情。


    “我還以為是你的管家咧,幸好你不是有錢的公子哥!麵試有過嗎?”她這才對他露出自然的笑容。


    他隻好先進一步采問她,為何對有錢的公子哥心存成見?


    沒想到一聽她的回答,他這下完全不敢對她坦誠自己的真實身份了。


    在她的認知裏,及從周遭同學室友的親生經曆得知,來美國留學的台灣企業二世子都很花心,二劈三劈,一次交往好幾個女友,甚至兩個女友彼此還是同學。


    “抱歉,我不是有意心存成見、先入為主的批判,隻是我聽到的例子,不隻有一件。前幾天隔壁室友跑來跟我哭訴,她的男友同時跟她打工的同事交往。”季雨潔說著,忽的有些尷尬,補充道:“呃……我不是認為你對我有意思,我隻是不希望介入太複雜的人際關係,也不想認識什麽有錢少東,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她認真解釋,隻想將交友圈維持在簡單、單純的範圍內,尤其是異性。


    “其實你的顧慮也沒錯啦!隻是男人會不會花心,其實跟個性比較有關。”宇勳試圖想為自己申辯,他雖有本錢左擁右抱,但他向來維持單一的關係,並不喜歡同時跟太多女人交往。


    隻是如果要讓她了解他的個性,願意跟他往來,他也隻好暫時隱瞞令她反感的企業公子哥身份了。


    “晚上沒事吧?要不要去時代廣場湊熱鬧?”忽的想起今晚有特別活動,他提議道。


    “時代廣場?”季雨潔先是一愣,才訝異說“對了,有跨年的倒數活動,聽說非常盛大。”之前同學曾提過,不過她要打工賺錢便完全沒那個心思,現下宇勳一提起,她倒是產生了興致。


    “現在去可以體驗擠沙丁魚的臨場感。”其實他並不喜歡人擠人的壅塞,以往會跟交往的女友吃頓燭光晚餐,舉杯祝賀新年來臨,甚至一起躺在床上迎接元旦的早晨。


    不過,今年他沒有想一起慶祝新年的對象,他感情空窗三個多月了,尚未出現令他感興趣的對象,直到遇見她。


    雖然兩人才見了兩次麵,交談並不多,但他卻很想多接近她一點。


    季雨潔沒想到他會約她迎新倒數計時,畢竟才見過兩次麵,但她對他的感覺並不差,直覺認為和他去參與熱鬧的慶典並無不妥,甚至充滿期待。


    兩人搭公車到時報廣場附近,果然交通絮亂、水泄不通,隻好下車徒步走一大段路前往廣場街道。


    數條街道全擠滿人群,每年時報廣場的跨年慶祝會都吸引了百萬人潮共裏盛舉,現場higt翻天。


    雖是夜晚,但現場卻光亮四射,四周高聳林立的大樓牆麵,大型cd銀幕畫麵閃不停,許多人拿著氣球、布條、帽子揮舞吆喝著,等待的群眾情緒激昂、喧嚷笑鬧。


    宇勳拉著她的手一路擠擠擠,擠到一麵許願牆前方,牆上密密麻麻的已貼滿寫下願望的小紙條。


    “喏。既然來了,就應景許個願把!”他取了兩張小紙條,一張遞給她。


    季雨潔先是微愣了下,想起方才他拉著她的手一路擠過來,他雖捉住她的手卻沒令她感覺唐突,自然的仿佛他們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她沒反感是因他隻是握住她穿著外套的手腕,並沒失禮的扣住她的柔荑,雖隻是細微差異,但她對他的紳士之舉而平添了幾許好感。


    雖然美國民風開放,但她仍不習慣跟異性有肢體接觸,同學或同事有些人喜歡拍拍她的肩或揉揉她的頭表示熟稔,她雖不至於嚴重抗議,卻不太喜歡那種感覺,而宇勳並沒讓她產生那連抗拒感。


    她微笑的接過紙條,考慮該寫什麽願望。


    “你許什麽願?”一旁的他好奇問道。


    “恩,希望下學期課業順利,還有,希望你順利被錄取。”她抬頭朝他微微一笑,走往許願牆將願望貼在滿足紙片的牆上。


    宇勳心一震,一方麵被她柔美的笑靨攝了心魂,另一方麵卻因欺騙她而感到一絲罪惡感。


    “你呢?”季雨潔問著也將紙條貼在牆上的他。


    “希望跟你當好朋友。”宇勳省略了男女朋友的說詞。


    雖隻見過兩次麵,但他真的想跟她交往看看,第一次這麽輕易對一個女人產生這種想法,令他不免有些難以理解。


    “你的願望好像小學生。”他神情認真的模樣,卻教她莫名感覺好笑。


    “小學生?”宇勳微眯黑眸。他對她的心思可不是小學生的單純喔。


    “你沒有好朋友嗎?”季雨潔把他想交好朋友的話當真,卻又不禁有些狐疑,他不像她才來這裏生活一學期,他從高中就來美國念書了。


    在高中就能出國留學,可見他家境還不錯,他說父母是公務員,因為望子成龍,所以早早便將他送出國,雖然他的學費有家裏供應,但他其實也是一個人獨自在國外生活了許多年。


    他談論那些事時,她仿佛能看見他黑眸裏一閃而逝的孤獨寂寞,不禁心生同情,因為在某方麵他們有相同經曆,都少了家庭親情的嗬護。


    “在這裏隻有酒肉朋友。”宇勳不免自我調侃。他想要可以談心的人,至少有顆溫柔的心溫暖他的人,也許因為內心某部分的空乏,才讓他喜歡跟女人談戀愛,偏偏每段戀情都維持不了太久。


    他感覺她很溫柔,也許是他一直想尋覓的對象。


    他雖對她說了身世謊言,但並沒有謊稱真正的心情感受。


    “要算的上可以談話的好友,隻有一個堂哥,不過他在麻州念書,我們偶爾才會見麵。”


    季雨潔抬頭看著他談話的眼眸,再度看見一絲愁緒,她想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卻被身後突然轟然雷動的叫嚷聲嚇到。


    “快!要倒數計時了!”宇勳說著拉起她的手臂,趕忙又擠入人群裏。


    遠遠地,季雨潔看見一顆金光閃閃的超大水晶球從天而將,先長歡欣鼓舞,大家齊聲開口呐喊——ten、nine、eight——光芒耀眼的水晶球緩緩向下垂落,three、two、one!水晶球剛好落至地麵,霎時正前方閃出一排大型數字版——2010.


    緊接著從地上噴出火光,現場掌聲如雷,大家又叫又跳,相互擁抱、親吻,祝賀新年快樂。


    瞬間從四周大樓灑落五彩繽紛的紙片,傾泄的彩紙宛如從天而降的繽紛雪花。


    “哇啊!這是我在紐約看到的第一場雪!”季雨潔仰著頭,看著打量的彩紙翩然落下,飄上臉頰、頭發、拂過衣袖,在落入地麵。


    她的心情跟著四周的歡聲雷動而振奮不已,仰望著天際開心迎接新年到來。


    如果不是宇勳的邀約,她一個人不可能會擠入人群裏跟著興奮呐喊。


    她想,不管幾年後,她一定會記得這一刻,記得她和他看著水晶球倒數計時的感到。


    拉回仰望天際觀賞落英繽紛的視線,季雨潔看向在旁邊的宇勳,卻訝異著他目光深沉地盯著她瞧。


    然後她發覺四周全是摟抱接吻的愛侶,瞬間突然有些尷尬羞赧。


    “新年快樂!”宇勳伸手向她,收斂炙熱眸光,微笑祝賀。


    方才看著她仰著臉蛋看著飄落而下的彩紙,絢麗的紙片沾上額際、發絲,貼上她衣服頸肩,她專注的神情,晶燦的眼眸、揚起高高的粉唇,讓他感覺她美的好純真。


    他其實很想張臂將她緊摟甚至親吻她,像四周的男女般熱情洋溢,但他卻隻能選擇理性保持禮貌,以免嚇著她。


    他可以解釋瞬間燃起的熱情,但她的個性顯然需要慢火熬煮、循環漸進。


    “新年快樂!”季雨潔伸出右手與他的大掌交握,臉上漾著愉快的笑意。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跟他握手感覺還挺好的。


    她的手纖巧而柔軟,包覆住她的柔荑,讓他升起更想牽她手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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