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婢女春春吃完早食,回到當家的院落時,看到招娣一個人坐在走廊上的鵝頸椅,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招娣,你在做什麽?”她走向前問道。


    “沒幹什麽。”招娣姿勢不變,回答著。


    春春順著招娣的視線看去,上頭隻有土土的瓦當,啥也沒有。


    她想再問時,傳察走了過來。“春春,今後你到大廳做事。”


    看春春不明所以,傳察指指招娣,說:“至於當家,以後都由招娣服侍。”


    “喔。”春春沒啥異議,畢竟當家也不太好侍侯,這下她樂得輕鬆。不過,她還是想知道招娣在看什麽。


    傳察看到她在好奇,便替招娣回答。“她流了鼻血,在止血呢!好了,我們走吧!”然後他又回頭吩咐招娣。“血止完後,到當家房間收拾餐具,知道嗎?”


    招娣揮揮手,頭還是仰著。“沒問題。總管。”


    過了半刻,鼻血終於止得差不多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招娣還是卷了一小塊布塞住鼻子。她便用這模樣,再次回到寶康的屋子。


    裏頭的寶康已經盤好髻,著好衣,在桌前整理那些滿是油醋味的賬本。


    他看到招娣那滑稽的模樣,努力憋著笑,擺出主子威武嚴肅的姿態,公事公辦地命令道:“一會兒收拾好餐具,去把你那票弟妹叫過來,我們要約法三章。”


    “好——”招娣不耐地拉長音,偷偷白他幾眼,碎念道:“變臉變得真快,剛剛不知是誰光溜溜的,害我流鼻血……”


    寶康聽到了。“你說什麽?”


    “沒什麽。”招娣快速地收拾碗盤,奔出房門。“我這就去帶我弟妹來。”


    看著那小麻雀急急奔跳的身影,寶康不覺停下手邊的工作,眼光放柔。


    照他以往的慣例,家裏出了這種傭仆,他不但會要傳察把她打發掉,更會追究到介紹她進來的人。


    可是這次,他什麽都沒計較,甚至將她的請求給答應下來。


    這家夥讓他發了那麽大的火,照理說,他踢她出門都來不及。可他又發現,早上發了這樣一頓脾氣,現在倒是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好得不得了。


    他想,大概是平常太壓抑自己,一喝這樣坦率的人相處,倒讓他引出了真實的情緒。


    其實,他是羨慕,羨慕招娣那坦率、勇往直前的性格。


    而且,她也著實娛樂到他了。


    想到方才那小女孩羞紅著小臉的模樣,就讓他覺得有趣。


    那粉色水嫩的小臉頰,讓他想起壽山上的嫩桃,光是擺著,香味就隱忍垂涎,更別說一摸,就能被那觸感給引得心蕩神馳,那咬舔下去的滋味,該會有多教人欲仙欲死?


    他知道那單純的女孩,對他的身體有遐想。


    不可否認,他,嗯,也有……


    咳咳……總之,他給了自己好幾個留下她的解釋。


    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敢將安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任她到處亂說。


    何況,她打花琉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還是要履行。


    還有,隻要一想到她這母雞似的性格,不論到了哪裏,都會這樣拚死拚活地扞衛她家弟妹,他就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


    要是今天她沒遇上商場上有“美君子”雅稱的他,而碰上一個辣手摧花的惡漢,狡猾地拐著她弟妹,染指她那青春的肉體,那、那——


    寶康沒讓自己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會氣炸。


    既然有可能導致那樣的結果,他便犧牲一點,將她安頓在他看到的地方不就好了。


    盡管,他痛恨小孩,但……


    他看向桌上那隻毛猴,想起了她給他的那顆糖,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糖……


    為了這家夥,他便忍一忍吧。


    他配了院落東南的一間小耳室,給招娣一家,這樣不但可以監視她,也讓她能如影隨形地服侍他。


    在那間小耳室前,他讓招娣還有那七個小蘿卜頭排排站,聽他的約法三章。


    那七個小蘿卜頭看著他,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他被盯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怎麽同他們說話,一看到小孩,他的性子就會變得很不耐煩。


    他拉來招娣。“來,你先同你弟妹開個場。”


    招娣點頭應聲,站在寶康旁邊,對弟妹說:“大家不要害怕,雖然這個叔叔現在板著馬臉,看起來很凶、很不好相處,可是大家一定要知道,今後我們可以住在後麵那間有炭盆、炕床的小耳房裏,姐姐還可以繼續在這裏工作,給你們做飯、買糖糖、玩具,全多虧這個叔叔的大恩大德,所以大家一定要感謝這個叔叔。”


    馬臉?這是形容恩人該說的話嗎?寶康瞪她。


    招娣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補充。“不過,這個馬臉叔叔其實笑起來非常好看,隻要大家很乖,這個叔叔就會笑,不會一直板著這馬臉了……”


    “好了!”一直馬臉、馬臉的,他都快被她說成一匹馬了。


    接下來,他口氣生硬地像皇帝對臣子訓話般,對這些孩子宣告。“你們住進這裏之前,我們要約法三章,違者嚴懲,絕不寬貸。”


    招娣很自然地又向她弟妹翻譯,畢竟和小孩子說話,是不可以像寶康那樣的。


    “住在這裏,一定要遵守遊戲規則,否則就會被判出局喔。”


    “第一條,你們隻能在這後廂活動,出門走後門,不準被我看到。被瞧見者,嚴懲。”


    招娣說:“就像躲貓貓一樣,不可以被會捉人的鬼看到,看到的話就出局,出局就要被罰一個禮拜不可以吃糖糖。”


    “第二條,不準大聲喧嘩,我隻容許聽到這樣的聲音……”寶康挑出一隻銅錢袋,舉得高高的,放開手,銅錢袋掉在地上,發出零碎的聲響。他又說:“超過此聲音,嚴懲。”


    招娣接著說:“這很簡單,就跟姐姐以前訂的睡午覺規矩一樣,如果誰在大家午覺的時候大聲嚷嚷,就得嚐嚐姐姐的轉轉樂十圈。”


    “一直都要這樣嗎?”一興奮就愛尖叫的三弟悶悶不樂地問:“午覺又不可能一直睡。”


    招娣安撫他。“很可惜,這個叔叔常常要睡午覺,所以無時無刻都一定要遵守喔!”


    “這樣好像豬喔。”最小的妹妹偷偷地跟她的小姐姐碎嘴。


    寶康冷冷地瞪著招娣。現在好了,他在她弟妹麵前又變成一隻豬了。


    之後,寶康又羅列了數條規矩,極力地讓這住進了七個孩子的院落,可以維持得像以往一樣平靜。而經過招娣“精辟”的解說之後,這些孩子理解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疑問或異議。他滿意地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而一直都很注重弟妹們禮貌的招娣,當然免不了要率領這一幹弟妹,向這位伸出援手的恩人鞠躬道謝。她領著眾弟妹,鼓足中氣,一齊對著那背影喊——


    “謝謝你——寶寶——”


    那身影一頓,一眨眼,又麵無表情地轉了回來。


    “再加一條。”他告訴招娣。“不準叫我“寶寶”!”


    這天,寶康像往常一樣,忙到二更才回到院落。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了,接了福爾家的產業之後,他每天都早起晚歸。


    如此,他便不用麵對這院落的空寂。


    他沒向任何人說過,他討厭空寂、討厭黑暗、討厭這森然的垂花門,討厭這隻有他一個人住的院落的一切、一切。


    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來,累極了,倒頭便睡,沒時間給自己細看這黑空黑空的屋子。


    他也沒想過,自己這模樣像極了他最痛恨的孩子。


    在遊廊上拐了最後一道彎,他慣常低著頭,悶悶地往前走。


    往垂花門一看時,他一愣。


    那中門處,不但有宮燈的光,在那抱鼓石旁,還有一盞小小的瓶燈亮著。他再走近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守在那裏。


    他望了一下,發現那女孩正麵向一個炭盆,對著瓶燈的光,修縫著衣裳。因為怕那寒風,便將身子整個蜷進抱鼓石後頭,讓石頭替她擋風。


    那畏畏縮縮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但是那被瓶燈煨照得暈黃的小小身影,卻難得的讓寶康的心有些……溫暖。


    他覺得,她在等他回家。


    多久沒人等他回家了?


    可他沒露出任何表情,仍擺著主人的派頭,裝作途徑這垂花門,“不經意”看到她守在這兒。


    “你怎麽還沒睡?”他問得隨意,但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凍得紅通通而拿不穩針頭的小手。


    招娣嚇了一跳。“喔,你回來啦!”她揉揉昏花的眼。“我在等你回來。”


    “可以到裏頭等。”


    “那耳房太偏僻了,我怕會沒聽到聲響,錯過你回來的時候,但又不能到你房裏等,所以……”


    “其實你不必等門,以前的仆人隻要把東西備好,就可以去睡了。”


    “不行,這樣會有疏失。假如你回來晚了,熱水燒幹了怎麽辦?”招娣堅持:“既然我的工作是照顧你,我就會把它做好。”


    “哼,挺盡責的。”聽了這答覆,寶康的心其實很暖,可又拉不下臉承認。


    “我回來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去睡。”


    招娣“喔”了一聲,看著寶康的身影往廂房走去。


    寶康當然察覺到這視線,這視線還有些怯生生的,沒有當時她坐在他身上的霸道。他突然回頭,與招娣打探的眼睛撞個正著。


    招娣有些尷尬,吹吹口哨,抬頭看看黑漆漆的樹枝。


    “怎麽這樣看我?”寶康調侃她。“還覺得不可思議?”


    招娣倒是很老實地點頭,並且舉起她手上的那件小衣,對著寶康比了比。


    “你有七尺耶,寶寶。”她說:“可我現在卻在幫你準備十歲孩子穿的衣服,實在難以想像。”


    她又叫他寶寶!不過這裏隻有他們兩人,他就不跟他計較了。


    “你怕我嗎?”他很好奇這個問題。


    招娣疑惑地叫了一聲。“我?我為什麽要怕你?”


    “畢竟這是很怪的事。”這秘密,他不可能跟人談論,就連父親,都是在他往生後,才從他的親筆密信中得知父親的看法。


    他不知道自己這怪毛病,別人會怎麽看待。


    “是很怪。”招娣偏頭想了想,又說:“不過隻要想到你會變成十歲的寶寶,我就覺得很高興。”


    寶康一愣,眯著眼。“怎麽?你不喜歡現在的我?”


    也對,他曾經惱羞成怒,把看到孩子哭鬧的怒氣牽扯到她身上,斷然拒絕幫助她,她會討厭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為什麽想到這個可能,會讓他有些……失落?


    他看著她,忐忑地等她吐實話。


    招娣托著臉,想了一下,才說:“十歲的寶寶比較坦率,我喜歡和那樣的寶寶說話。”


    “還有打架。”寶康沒好氣地替她補充。“因為都會打贏。”


    招娣嘿嘿傻笑。


    “等等。”她再補充。“我也喜歡現在的寶寶,因為他是我們一家人的大恩人啊!”


    寶康鬆口氣。“很識相,不錯。”


    他斜著眼,覷著招娣的笑臉,不覺也放鬆了表情。


    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論麵對哪個自己,她都表現得很自然,即使心裏別扭,她也會坦白地講出來。


    而且,他錯了,她可不是豬腦袋,她反應很快,腦子非常清楚,懂得隨機應變。一看到他變成十歲小孩,馬上丟開驚訝,毫不猶豫地勒索他!


    “唉呀!總之。”招娣搔搔頭。“不管是哪個寶寶,我都會好好照顧的,請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他敷衍,舉手揮趕她。“快把瓶燈撿起來,炭盆明天再收,去睡了。明日有個局,你得陪我去。”


    招娣答應一聲,兩人便這樣散了。


    寶康回到房裏,撚亮了油燈,拿起爐上溫著的水瓶,倒了溫水在銅盆裏,梳洗一番。當他踱到床旁的窗前,他有些忍不住,小心地打開了細縫,往那後院的小耳房瞧去。


    那小耳房的燈還是亮著。


    或許還在照料孩子吧?他想。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認定孩子就是麻煩,那女人偏不信,這麽冷的天還不快去窩在床上,卻這般糟蹋自己。


    他熄了燈,上床就寢,閉了一會兒眼,聽到三更的更鼓敲起了,他張開眼,再往那扇窗看去。


    那窗紙上還是暈黃的,表示那耳房的燈還亮著。


    那女人到底在做什麽?這麽晚,還不睡。


    她那麽嬌小,扛著七個弟妹的生計,白天又要伺候他,應該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子,不該熬夜啊……


    寶康怔了一下。


    等等,他在為她擔心嗎?


    不該,他隨即轉了念頭,想到她是他的侍女,她應該要以他為重心,他為她的工作能力感到質疑、擔憂,也是應該的。


    最後,寶康忍不住,披衣而起,悄悄地來到那間小耳室。


    那小耳室為了排出燒炭的廢氣,窗總是半開的,寶康便朝裏麵覷著。


    他看到招娣還坐在桌前,拿著針線,與那件小衣奮戰。


    照她剛剛的說法,那件小衣應該是要給他的。


    可她為何要替他縫小衣?


    “姐,你怎麽還沒睡啊?”這時,招娣的大弟任子醒了,下了炕,倒水喝。


    “啊,任子,你醒了正好,來,穿一下這件衣服。”


    任子乖乖地換了衣服,這小衣穿在他身上剛剛好,招娣很滿意。


    “姐,這要給誰的?”


    “給一個不愛穿衣服的小孩。”招娣嘻嘻笑,幫大弟脫下衣服後,很珍惜地摺疊好,再放到一旁攤平的包袱巾上。“天氣很冷,他不可以沒穿衣服,我怕他惹風邪。”


    接著,招娣又準備了一包獸糖,袋花琉璃、兩組沙包、幾條紅棉繩,放進包袱裏。


    “還有什麽沒帶呢……啊!對了,任子。”招娣向她大弟伸出手。“你那顆牡丹花琉璃給我。”


    任子哀叫。“不要,我很喜歡那顆。”


    “那你要跟我比紙牌嗎?”招娣擺出鴨霸的模樣。“贏了就給我。”


    任子一邊不情願地掏出地掏出他最喜愛的琉璃珠,那裏頭鑲了一株豔紅的碩大牡丹,還一邊碎碎念。“好啦!我給,不用比,反正我也比不過姐。”


    招娣好心情地摸摸他的頭,接過珠子後,用紅棉繩將那琉璃珠串綁成一條項鏈,然後寶貝似的放進包袱裏。


    “姐,你到底在做什麽?我不懂。”任子搔搔頭。“你明天踏青啊?”


    “噓!”招娣俏皮地朝她弟弟眨眨眼。“我要讓一個人快樂,他對我很好,所以我要努力讓他真的感到快樂。”


    任子喔了一聲,還是不懂,也不想理解,反正他姐姐有時就是會做些奇怪的事。


    招娣也明白晚了,將包袱打理好,便吹熄燈火,抱著任子上床睡覺。


    四周的漆黑籠罩住房外的寶康。


    可他的心裏,還留有那塊溫暖的暈黃。


    他想起這女孩,第一次在曬衣場見到全身光裸的他時,有多麽震驚,她急著用那髒衣裹他,無論他怎麽反抗,她都不妥協,就怕他惹上風邪。


    今天那場鬧劇也是,她隻顧著溫暖他,全然忘了自己。


    或許真的很怕他冷著,她說什麽都要熬夜替他準備一套孩子的衣裳。


    那急切的樣子,好像他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


    而他,卻是那個當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冷冷地推開她的人。


    那是你家的事。


    他的身子一顫,由衷希望她忘掉那樣的自己。


    我要讓一個人快樂,他對我很好,所以我要努力讓他真的感到快樂。


    想到剛剛偷聽到的對話,他又笑了。


    或許,她忘了也說不定。


    這個家夥不管是笑還是生氣,都像孩子一樣天真啊。


    噙著一抹真正打從心底滿足的笑,他慢步走回他的屋子。


    讓她帶著孩子,留在他身邊,可能的他今年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隔日一早,寶康便已著好端莊得體的藏青窄袖素袍,坐上馬車。


    可當主人是他,現在卻在等候著他的小女仆,思及此,他麵色如土。


    “招娣,你快些,當家要出門了!”傳察急得朝宅裏大吼。


    “你別吼她,傳叔。”寶康斜著嘴角。“我就看她要摸到什麽時候。”


    昨晚,他是抱著滿足的笑意入睡的,還想,讓她留在身邊,是他今年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現在看來,這個結語打得太早了。


    隻要一想到她總以她的弟妹為優先,他就很不高興。


    “當家,不如今天我陪您去吧!”傳察擔心地說:“畢竟是順大行的局。”


    “不用,我自己應付得來。”而且做事一向謹慎的他,也不放心讓知道秘密的招娣離開他的視線。


    這時,背著一隻包袱的招娣,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


    “抱歉!抱歉!有太多事情要交代了。”招娣不好意思地傻笑,說完想跨上馬車,可馬車太高大了,跑得急喘氣的她,一時沒力,還跳步上去。


    寶康一看,嘖了一聲,想把她拉上來,可一摸到她那纖細的手臂,又怕自己力大,會把這小手拉斷,他便不耐煩地伸出雙手,去攙她的腋窩,像抱孩子一樣的把小小的她給抱上了馬車。


    傳察愕然地看著他倆的互動。


    寶康注意到老總管的目光,尷尬地咳了一聲,說:“午飯不必準備,我那大哥一定早訂好了館子。”說完,他便關了門,吩咐車夫往中城駛去。


    車上,他嚴肅地對招娣說:“你遲到了。”


    接著又瞪她。“我該怎麽懲罰你?你說說看。”他一定要嚴厲地禁止她,不準再熬夜。


    招娣吐吐舌。“對不起嘛!我睡得有些晚了,又忙著交代我弟妹,我不在府裏的時候也一定要乖乖的。”


    “沒有借口。”寶康說:“從沒有主子等奴仆的道理。”


    “唉呀!這不重要。”招娣無所謂地回應,並解下背上的包袱。


    “什麽叫不重要?”他板起臉,懷疑這家夥竟敢對他沒大沒小。


    “嘿!你看,寶寶,你的衣服完成了。”招娣攤開那件她熬夜趕製成的小衣。


    “這樣以後你再變小,就不愁沒衣服穿了。你喜歡這個青色嗎?”


    寶康連忙比了噤聲的手勢,看到車夫專心駕車,才鬆口氣。


    他怪罪地瞪她,怪她這般大刺刺的。


    招娣也知道自己錯了,雙手合十,抵著額頭,一直對著他膜拜。


    “好了,好了,我不是神明。”寶康沒好氣地阻止,然後一把搶過她手上的衣服,用手指撫著她那一針一線的細心,可他嘴巴上還是這麽說:“這是麻織的,這麽便宜的衣料要給我穿?”


    招娣氣嘟嘟的。“配你的嘴巴,剛剛好。”


    寶康看著她氣紅的小臉,笑了,突然好想伸出手,去捏一捏她那小桃子似的頰。


    “哼,算了,我今天犯了兩個錯。”招娣搶回了衣服,用心地摺好。“你剛剛那討人厭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算是抵了一個錯。”


    寶康不以為然。“這麽擅作主張?”


    他想了想,其實他也不少真的想罰她。


    今早她會這麽遲才出門,一定是昨晚熬夜至三更的後果,他隻是希望能遏止她,不要為了這些細枝未節的東西而搞壞身體。


    他聳聳肩,又對招娣說:“好,抵了一個貪睡的過錯,那剛剛大剌剌遲到的家夥,用什麽來補償我?”他假假地笑著。


    “你低下頭來。”招娣卻不直接回答。


    “什麽?”他挑眉,不知道這家夥又要做什麽。


    “快點啦!”她催著,臉頰因激動更紅了。


    寶康歪了嘴,看到她期盼的大眼,根本不忍拒絕他,便聽話地低下頭。在她麵前,他覺得自己再也擺不起主人的架子了。


    招娣套了一個東西上去。


    等寶康坐正了身子後,拿起那用紅棉繩做成的項鏈一瞧,發現墜子是一顆鑲了牡丹的花琉璃。


    “喜歡嗎?它以後就是你的。”招娣開朗地解釋。“我弟都叫它牡丹王,因為它重量剛好,可以百發百中——喔!當然我也要看擲珠子的人技術好不好。不過我想,以後你同我打花琉璃,就不致輸得這麽難看。”


    “為什麽要做成項鏈?”他撫著這顆剔透的花琉璃,問招娣。


    “當然是讓你隨身攜帶啊。”她回答:“你知道嗎?身上帶個一兩件玩具,真的會讓心情變好,你不高興的時候,拿出來玩玩,陰雲就會呼地散去。”


    她誇張地做了陰雲散去的動作,又說:“還有,我隨時都可以同你打花琉璃,給你雪恥的機會。這樣你就會真的快樂地笑了,不會每天都笑得假假的。”


    寶康抬起眼,專注地看著她。


    “怎麽了?”


    “你說,你比較喜歡十歲的寶寶。”寶康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語氣幽幽地說:“所以,你真的很討厭現在的我嗎?”討厭將笑容當成一張麵具,時時刻刻戴著的福爾寶康?


    招娣想了一下。“我喜歡你的笑,真的,你笑起來好漂亮、好好看。”


    “但我希望你是真的因為快樂才笑,否則我會有被騙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以為是一顆好甜的糖果,可是吃下去發現是恐怖的蓼糖,很糟、很糟的。”


    寶康噗了一聲,為她巧妙的形容笑了。


    “就是這樣!”招娣拍拍手,好像在鼓勵嬰孩走路一樣。


    寶康又瞧胸前的牡丹花琉璃,眼眯著,輕輕地說:“小孩的玩意兒。”


    “討厭,你又這麽說!”招娣氣鼓著嘴,朝寶康伸手。“不喜歡的話,就還給我!”


    為了這顆牡丹王,他知不知道她又要餓肚子,好買別的玩具給大弟做補償啊?


    寶康沒理她,卻解開圓領的盤扣,將這條項鏈給收了進去,理好了衣襟,還寶貝似地拍撫著胸口。


    “不,招娣,我喜歡。”他看著她,微笑。“謝謝。”


    招娣愣著,呆呆地看著寶康的笑。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張著小嘴發呆的她,咬到了舌,哇咧咧地痛叫。


    寶康看了,笑得更開心了。


    驚魂剛定後,招娣則像捶胸頓足。


    他擺了一個這麽英俊的表情勾引他,她也應該要做一個美麗嫵媚的小女人姿態回敬他,這樣才算勢均力敵啊!


    啊啊啊!她此時怎麽會想到這個?嗚——好羞、好羞……


    呃,不過啊……


    懊惱之餘,招娣還是忍不住偷偷覷了一下這男人。


    那張五官端正的俊顏,因為這抹真誠的笑,變得更英朗、更光亮。


    她被他那雙能迷煞人的眼,給盯癡了。


    她的臉又紅了,因為心裏的悸動,因為屬於女孩的嬌羞。


    她覺得此時的寶康,比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吸引她。


    嗯,可以看到這樣的寶寶,偶爾出個糗,其實……


    也不錯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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