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心、轉、意。


    拆開來每個字都聽得懂,合起來就變得荒謬至極。


    本該無動於衷的尹諶突然覺得好笑,雖然他根本笑不出來。


    他沒把唐柊的瘋話放在心上,等出租車來了打開車門坐上去,唐柊行動不便慢了一步,追上拍車窗要把懷裏抱著的浴巾還他。


    尹諶也沒理會,窗戶都沒給開,向司機報了地址,未熄火的車子拐進主路便開了出去。


    目光掃過後視鏡,看見上麵有一個因為距離拉遠越來越小的身影,幾乎重疊的畫麵讓尹諶想起那個在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


    分化科的繁忙程度與外科不分伯仲,尹諶既要配合劉醫生查房坐診,又要進手術室學習,下午到晚上還有值班。周四上午去機場之前,他還在穿梭於各個病房,交代病人這兩天的飲食及用藥的注意事項,等到上了飛機,他又拿出腺體研究方麵的書開始閱讀。


    同行的醫生見了咋舌道:“尹醫生未免太辛苦了,這點時間都不放過。”


    心中沒來由地痛了一下,尹諶移開視線,親手映在瞳孔中的輪廓在夜色中抹去。


    接下來幾天是連軸轉的忙碌。


    兩個小時後,飛機緩緩降落在n城機場。


    一行三人剛出站就被來自邀請方醫院的專車接走,從郊區一路開到市區,直接停在醫院樓前。


    尹諶笑了笑,說:“習慣了。”


    回顧念書的那幾年,也不比現在輕鬆多少。偶爾有假期,他寧願留在學校,要麽泡實驗室要麽待圖書館,盡量讓自己忙起來,忙到沒空想別的,那些擾亂心神的東西就沒辦法見縫插針地鑽進腦海。


    相比七年前,n城的高樓大廈多了,老城區的低矮房子少了,路邊的梧桐樹依舊高大茂盛,泛黃的樹葉在初秋微涼的空氣裏隨風搖曳。


    一切都變了,又好像都沒變。


    眾人先去會議室為即將進行的手術開了個短會,緊接著就到醫院附近的飯店裏用餐。桌上一瓶酒都沒開,一桌醫生邊吃邊討論,應酬場合硬生生搞成了學術交流會。


    吃完飯離手術開始還有一些時間,尹諶走出休息室,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極目遠眺,借以放鬆。


    好在病人家屬對二次修複的難度有充分的認識,當機立斷要求醫院幫忙邀請國內知名醫生做這項手術,若是拖得久了,後果難以預料。


    手術結束後,留了兩名醫生觀察病人情況,其餘眾人分批前往專用更衣間換衣消毒。


    因著資源準備充分,人員分配合理,下午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病患是一名27歲未被標記的女性omega,腺體曾在剛分化不久的時候於一次遠足活動中不慎摔下山坡導致破損,由於當時的腺體修複術尚不夠先進,花了近三年時間才恢複到不影響日常生活的程度,沒想到上周的又一場意外令腺體再次受損。


    年輕的男醫生也少有機會參與這樣的大手術,言語中難掩興奮:“幸好手術很成功,都說腺體修複後信息素會立刻釋放出來,尹醫生你是alpha,有沒有聞到?”


    “聞到了。”尹諶說。


    “這位患者送來我們這裏的時候已經失去意識了。”當地醫院的一名與尹諶同行的男醫生邊走邊說,“擅自移動可能會加劇病情,所以沒辦法才請你們過來。”


    尹諶點頭表示理解。


    “說起來,去年我剛來實習時候,帶我的老師說我們醫院曾經獨立接過一例腺體二次修複


    手術。”


    來到衛生間,男醫生才後知後覺鬆了口氣:“二次修複手術真是驚心動魄,剛才我在邊上看著,大氣都不敢出。”


    尹諶摘下口罩和手套,擰開水龍頭洗手,聞言隻應和一聲表示在聽。


    這一點尹諶略有耳聞,隻是劉醫生給的手術記錄上有關早期的二次修複案例太少了,大多隻有寥寥幾行概括,參考價值不高。


    他剛想問是哪一年的手術,掛在更衣室的外套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提到專業相關,尹諶來了點興趣:“成功了嗎?”


    “不知道,我問結果如何,老師就搖搖頭不說話。”男醫生聳肩,“八成失敗了吧,我看資料上記載二次修複術在那時候有高達15%的死亡率,加上恢複過程中的20%,是術前都要簽免責協議的那種高危手術。”


    來n城之前,尹諶在賀嘉勳的追問下把外派來這邊做手術的事情說了,這家夥比誰都激動,上飛機前就不停發微信跟他確定時間,這會兒更是不放過,非要他來參加同學聚會。


    “尹哥你看多巧,聚會剛好放在你來n城出差這天,這都是老天的安排啊!”


    擦幹手拿出來一看,是賀嘉勳打來的。


    “看來手術已經做完了?半個小時前還打不通呢。”


    “不了,不耽誤你們時間。”


    “一點都不耽誤,我這都快到醫院門口了,尹哥你啥時候好了喊我,我載你過去。你是不知道,班長讓我今天務必把你弄來,不然就別說自己是三(2)班的人。”


    尹諶還是不太想去:“晚上醫院這邊會安排食宿,你們玩。”


    賀嘉勳:“這邊還沒開始呢,你趕完那場再來趕我們這場也行啊。”


    劉醫生聽說他要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不僅不阻攔還很支持,大手一揮:“跟我們這幫老頭子吃飯聊天多沒意思,趕緊去吧,別讓同學等急了。”


    原以為隻是一場小規模的普通聚會,到地方才發現比預想中正式得多。


    尹諶:“……”


    無奈之下,尹諶隻好去向劉醫生請假。


    “聽說在首都的三甲醫院做醫生?好,好啊。”已經五十來歲的老孫鬢生華發,氣色跟從前一樣好,拍著尹諶肩膀的手也不減力道,“我們班五十來個人,數你最出息,最給學校長臉。”


    有個同學插嘴道:“老師您這麽說我們可就不樂意了啊,我們就沒出息、就給學校丟臉了嗎?”


    許是考慮到大家都已經走上社會,不再是十來歲的小屁孩,這次聚會定在市中心某高檔酒店的一個大包廂裏,除了學生,還請來了三名曾經的任課老師。


    尹諶剛進門,就被坐在靠門口位置的老孫叫住了。


    這桌幾乎坐滿,同學們紛紛喊著“全校第一來了”起身恭維。


    逐一寒暄後,好不容易得空坐下,別桌的又三五成群地擠過來搭話。


    氣氛融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班主任老師的“偏心”表示不滿後,還是不遺餘力地招呼尹諶來自己這桌坐。


    最終賀嘉勳憑著接人有功勝出,把尹諶拉到裏麵最清靜的那桌,蘇文韞已經給他倆留好位置。


    一身正裝打扮社會的戚樂拎著紅酒來到這桌:“那可不,校草離開學校還是男神,不像我們中年危機,啤酒肚都要出來了。”


    賀嘉勳摸摸肚子:“別瞎說啊班長,都是二十來歲正當年,哪來的肚子啊。”


    他們這批學生留在n城念大學找工作的占大多數,所以聚會隨便一喊就傾巢而出。再加上高三分去別的班的一些同學後來也有聯係,哪怕有幾個在外地或者有事趕不回來,五張大圓桌仍坐得滿當當。


    這裏麵除了尹諶學醫學製長,其餘的念完大學的幾乎都出來工作了,用蘇文韞的話說就是“社會氣息很濃”,不像尹諶,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愛插科打諢,還跟以前一樣寡言沉穩。


    關於尹諶是alpha的事,在座同學也多有聽說。


    好在當年他們高考時已經是全省統一試卷,並沒有按第二性征劃分難易,尹諶當年以轉學生的身份在高考中斬獲全校第一,就算放到alpha中也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沒來也在來的路上了。


    ”蘇文韞還是一貫地愛跟他鬥嘴,“基因不一樣,沒得選的。”


    他想低調,可惜別人不放過他。


    曾在高二同過一年班的蔡曉晴在開席後姍姍來遲,看見尹諶就走不動道了,擠開賀嘉勳坐到他邊上,抄起酒杯就要跟他敞開肚皮對飲幾輪。


    不過到底是alpha,在滿屋beta當中坐著,難免被一些欲言又止的好奇眼神圍繞。


    尹諶盡量無視這些視線,把這當做一次普通的應酬。


    “就算知道自己沒有得手的機會,也不想看著別人得手啊。”蔡曉晴還是跟從前一樣豪邁敢說,“帥哥不該放著大家一起欣賞嗎?”


    索性都是開玩笑,周圍幾個女生跟著附和,笑聲未落,有個人尖著嗓子說了一句:“可惜最後還是被豬拱了。”


    “當年我眼睜睜看著你從班草變校草,再變成整個n城所有高中的草,把我氣的呀。”


    蔡曉晴捶胸頓足,蘇文韞樂不可支:“你氣什麽啊?”


    到底是賀嘉勳借幹杯為由把氛圍重新炒熱,包廂裏開了音樂,蘇文韞作為曾經的文藝委員主動上台獻唱,台下酒杯碰撞聲四起,忽略了剛才短暫的尷尬,一切都其樂融融。


    直到包廂門被敲開,一個服務員探進頭來,說又有客人找到這裏了。


    鬧哄哄的氣氛霎時平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把目光投向尹諶。


    尹諶倒是神色如常,至少臉上不顯被冒犯的不悅。他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了一口,不說話也不笑,沒人看出他在想什麽。


    隻見那人眉眼彎起,左手接酒右手摘口罩,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看清來人的臉,熱鬧的包廂頓時鴉雀無聲。


    戚樂當是某個當是說沒空結果臨時又有空的同學,忙叫服務員把人帶進來。


    待到一身休閑打扮的男生走進來時,大家還在七嘴八舌地吹牛,一個喝大了的男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了杯酒遞到門口:“來晚了的自罰三杯啊。”


    戚樂喊服務員加張椅子,椅子到了,唐柊自己拎起來走到蘇文韞和尹諶中間放好,一屁股坐了下來。


    桌上眾人麵麵相覷,被中斷的話題也不知該如何再續,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麵上不露聲色,實則豎起耳朵捕捉那邊的動靜。


    在寂靜中放下空酒杯,唐柊麵向眾人展顏一笑:“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聚會還是要繼續。


    又有別桌的人懷著點對比的心思伸長脖子往這邊看,看完即便嘴上不說,心裏也無不服氣地想明星就是明星,omega就是omega,到底跟他們普通人不一樣,無論側臉還是正麵,五官無論拆開還是合在一起,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或許是被圍觀習慣了,唐柊非但不尷尬,與別人視線對上,還和氣地打招呼。雖然從前跟班上的大部分同學關係都一般,高三又落下一個學期沒念,唐柊很神奇地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且都能跟臉對上號。


    然而唐柊的表現滴水不漏,先跟周圍幾人道了“好久不見”,然後就拿起筷子夾菜吃。吃得很快,似是餓狠了,被對麵一個男同學盯著瞧,就抹一把嘴衝她笑:“午飯沒吃就趕過來了,幸好你們剩了不少菜。”


    剛才在門口離得遠,這會兒距離拉近了,唐柊隨便的一個笑就讓對麵的幾個同學目光躲閃,耳根發熱。


    sp;?“出國了。”唐柊問隔壁桌的老孫,“老師你沒告訴大家嗎?”


    當年他在班上也是前幾名,算是老孫的得意門生,如果留下參加高考至少能拉高班級本科率,是以老孫對他愛恨交加,吹胡子瞪眼沒好氣道:“告訴了,告訴大家你為了躲高考跑國外去了。”


    慢慢的,有幾個從前不熟悉但沒有交惡的同學懷著好奇心來跟他搭話,問他當年跑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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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同學問他:“那你之前在在國外哪所學校念書?”


    拿著筷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唐柊臉上仍舊笑著:“沒念,出國玩都來不及,還念什麽書啊。”


    唐柊笑嘻嘻:“就是這樣,近兩年才回來的。”


    前年唐柊以平麵模特出道,接著接演電視劇,輔以omega稀少作為優勢,如今已經是在年輕人當中頗有名氣的藝人。


    唐柊不知是真看不懂別人的揶揄還是在裝傻,從頭至尾笑臉相迎,隻在給蘇文韞夾蝦的時候臉色變了下。


    “蘇蘇,你喜歡吃的大蝦。”


    因著這句話,周遭同學又開始眼神交流,離得遠的幹脆說起悄悄話來。


    說的無非是當年那些盛傳的消息,隱藏omega身份,傍大款出國,如今經他親自證實,這事便更加值得拿出來茶餘飯後討論一番。


    不管從前關係有多鐵,經曆了那樣的不告而別,而且是整整七年,任誰都沒法再接受這樣狀若無事的示好。


    僵持了一會兒,唐柊徒手捏起桌上的蝦,放到自己碗裏:“那我吃……我還挺喜歡吃蝦的。”


    一隻紅彤彤的蝦剛放到碗裏,就被如今已經一米八好幾、陰沉著臉的時候十分嚇人的蘇文韞撥著碗沿倒在桌上:“我現在不喜歡吃蝦了。”


    本就是強撐起的一抹笑在唐柊的唇邊僵住。


    所幸還是有幾個同學愛和稀泥,也有可能是出於對明星這個職業的好奇,帶著手機從別桌來跟唐柊加好友,還問他要不要進同學群。


    “群?微信也有群嗎?”


    右手邊冷漠以待,左手邊也好不到哪兒去。


    尹諶早就放下筷子,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垂眉斂目巋然不動,好像隻是出於禮貌才沒有提前離場。


    尹諶再次抬腕看了下時間,剛過七點半,再等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口袋裏手機振個不停,拿出來看,一長排都是賀嘉勳發來的消息,問唐柊怎麽會來,問他知不知道唐柊到底想幹嘛。


    唐柊對電子產品的了解仿佛還停留在原始階段,“我掃你還是你掃我”聽不懂,微信名片在哪裏也不知道,不好意思地撓頭:“手機新換的,不太熟悉操作。”


    被拉進群之後突然安靜了,飯也不吃了,抱著手機在桌子底下按來按去,這個界麵切到那個界麵,偶爾苦惱般地咬一下嘴唇,並沒有人關心他怎麽了。


    加他的人叫“木冬冬”,來自群聊“永遠的三(2)班”,頭像是一朵白色的花,小圖隱隱能看見黃色花蕊。


    尹諶左滑刪除。


    尹諶對他這種明明就坐在旁邊還要發微信的舉動無語,隻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微信切回主界麵,剛要鎖屏,突然又一振,下方通訊錄標誌上出現了一個醒目的“1”。


    沒過兩分鍾,好友添加消息又來了,還是那個人,這回備注多了一行字:我是木冬冬。


    尹諶再次左滑刪除。


    到第三次,終於沒了耐心,尹諶起身道:“各位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一步。”


    隻聽“刺啦”一聲椅子摩擦地麵的巨響,旁邊的唐柊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的。


    他雙手握著手機,不知羞的還是急的,臉頰微微泛紅:“我、我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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