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深秋晚上的街道是那麽清冷,繁花衣著單薄,隻好抱著雙臂取暖。跨走在街邊,她始終處在恍然狀態,腳步無意識地放得很慢。是在期待些什麽,她自然很清楚,可頻頻回頭,身後隻有零星路人,他到底還是沒有追出來。


    兩旁是昏黃的路燈,淡淡薄霧縈繞在空曠街邊,繁花仰起頭,不斷眨眼,原本有些濕潤的眼眶逐漸變得幹澀。在半夜稀薄的空氣中,她努力想找尋一條適合自己走下去的路,卻一無所獲。


    手機在口袋裏頻頻震動,她低下頭,雙手圈起放在唇邊,嗬出口氣,暖了暖手,才抿著唇接起電話。


    “繁花,睡了嗎?”


    聽筒裏傳來了江南好聽的嗓音,繁花無力地彎了彎嘴角,明知人家看不見,還是覺得應該禮貌地擠出一道笑容,“沒呢,唔……還沒回家,有事嗎?”


    “那最好了,方便通宵加班嗎?”


    “咦?”她的確是常加班,可通宵還是第一次。


    “你是學平麵設計的吧,我們展會上的宣傳冊出了些問題,臨時找不到人改,你能試試看嗎?”


    “嗯,好呀,我試試。”


    繁花答應得很爽快,掛斷電話,她蕩起一絲微笑。


    她想,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茫然,能有很多事做,也就忙得沒空再去心痛。


    倒是從姚嵐口中,零零星星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譬如最近她忙著做展會,就連姚嵐都約不到她;再譬如好幾次姚嵐打電話找她,都是一個名叫江南的男人接的,還儼然一副能幫她做主的模樣替她決定所有事;還聽說她跟姚嵐打聽過郭丹,但又什麽都沒說……


    依照姚嵐的猜測,她多半是戀愛了。


    或許在別人看來,這不過是無根無據的臆測;可喬錦見識過姚嵐對繁花的了解,正因為如此,這則猜測才顯得更像官方證詞,壓得他喘不過氣。


    “喬錦?喬錦!”一陣叫喚聲,由輕變響,直至最後化為一聲低吼時總算是如願以償換來了喬錦的關注。


    “嗯?”他抬了抬眸,愛理不理的模樣。


    見狀,坐在他對麵的郭丹也隻好喝了口茶,假裝若無其事,策略不變地繼續展現自己的溫柔體貼,“怎麽了?不會又胃痛了吧?”


    “沒事。”心不在焉的回答從喬錦唇間飄出,對於她近來的無微不至,他並沒有覺得感動,反而鋪出了一層鮮明對比,讓喬錦漸漸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約你吃飯了嗎?”郭丹堆起染了蜜般的笑容,反問。


    “的確是沒有太大的必要。”


    喬錦脫口而出的回答,不僅是讓郭丹愣住,也讓他自己為之一愣。還以為這輩子都會對她狠不下心,原來也不盡然。


    “你……”她長吸了口氣,明知有些話題很敏感,最好是別再提及,結果還是沒能忍住,“你那天晚上說的是真的嗎?這一次,我們真的沒有機會重新開始了?”


    他撇了撇嘴,靠向椅背,眉梢微微挑起,攏聚了些許冷笑,“心情不好就分手,心情好就複合,這種荒唐的感情,難道你就不累嗎?還是說我看起來很像一個可以用來暫停休整的港口,讓你以為這輩子都不至於會無處停靠?”


    “這次真的不會了,我不會再走了……”


    “可是我似乎已經走遠了。”他忽然出聲,不留情麵。


    這些年已經給了她足夠的縱容,喬錦以為應該是很愛很愛才會不計較付出得失。現在想來,不過是找不到人覆蓋她,也就無所謂陪著她鬧。隻是近來,他不得不承認,有個女人占據了他整顆心,讓他幾乎找不到一絲空隙安置郭丹。


    並非是心頭那道傷被治愈了,它還在,興許偶爾還會發作;但有一道馨甜,足夠衝淡那種痛感了。


    “我不信,不信你真能把我忘記。”說這話時,郭丹的語氣很篤信。


    這讓喬錦頓時覺得好笑,搞不懂她是哪來的信心,是因為他之前都太好說話了?他盤起手,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對麵那個自信十足的女人,“你很希望我們可以回到從前?”


    “嗯。”


    “那如果我說,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女人,但又不確定能不能追到她;如果追不到,我會乖乖回你身邊,你甘願嗎?”他眼眸含笑,薄唇間飄出了句比直接了當的拒絕更殘忍的話。


    “你……”這算是報複嗎?又或是種試探?想了想,郭丹回得還算爽快,“甘願。”


    “可惜我不是你,我做不出這種事。如果我追不到她,那與其把時間拿來陪你耗,倒不如用來等她心動。”


    郭丹開始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不是說說罷了,而是真的有那麽一個女人存在。是上次在他家見到的那一個嗎?依稀還記得那是個挺清秀的女孩,卻很沒存在感,按照喬錦的品味來說,那絕對不是他會喜歡的調調,那還能有誰?她不過才離開了幾個月,不信那麽多年的糾葛會輸給彈指刹那般的時間。


    她想得很出神,喬錦也始終都沒出聲打擾,直至醒悟過來後,郭丹才發現並非喬錦依舊體貼,而是他正看向餐廳角落的目光,更加專注。


    她狐疑皺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果然!那邊坐著的就是上回在他家見過的那個女孩。


    “你做什麽?”椅子摩擦著地板的刺耳聲音傳來,郭丹才驚覺到喬錦已經站起了身,不顧她的阻攔,臉色緊繃地朝著餐廳角樓走去。


    就這樣放手?她不甘。


    咬了咬牙,換上最合適的表情後,郭丹也追了上去。


    “就要刮西北風了,你當然應該多吃點,萬一得力助手被風吹走了,我上哪去喊冤。”江南完全沒把她的話當回事,手上動作沒有停頓,還是不斷地為她夾著菜。見她孩子氣地嘟著嘴,隻好稍作停頓,改為連哄帶騙,“忙了那麽多天,都沒好好吃點東西,今天都已經是展會最後一天了,我想好好犒賞下你都不行?你是不是連這點麵子都不舍得給?何況我一個人吃會沒胃口,東西要搶著吃才有味道,難道你想看我餓死?”


    “噗,原來你這張嘴這麽能掰,難怪嫂子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繁花禁不住笑出聲了。


    最近因為忙展會,幾乎天天都和江南待在一塊,公司會展兩頭跑,連家都沒空回。每天晚上江南的女朋友都會來給他們送宵夜,那是個讓繁花很有親切感的女人,所以才見過兩次,她就索性叫嫂子了。


    為此,江南還經常故作姿態的吃自己女朋友的醋。


    就好像現在這樣,煞有其事地埋怨她,“嫂子嫂子,叫得真順口啊。怎麽就從來沒聽你那麽甜的叫過我‘哥哥’?沒有我這哥哥,你哪來那麽好的嫂子?嘁。”


    “好啦好啦。哥……”都說恭敬不如從命,免得他無限製的抱怨,繁花很乖順地喊了聲,音拖得很長,透著嬌嗲。


    江南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快,他就發現,哥哥不是那麽好做的。


    “哥啊,吃不下的東西是不是也能交給你來善後?”邊說,繁花邊自作主張地把那些堆在她碗裏的菜轉移陣地,完全沒有要遵從他意願的意思,“這個給你,這個也給你,還有這個,我最討厭吃蔥了……哦哦,還有這個,我也不愛吃肉……”


    “喂,夠了哦!”


    “唔……豆腐也不愛吃……”


    “夠了。”


    “是差不多了……”想當然的話說到一半,埋著頭的繁花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個聲音……和剛才江南的抗議聲很不同,是帶著怒氣的,還和喬錦的聲音很像。是聽錯了嗎?她好笑地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別把難受表現得太過明顯。


    “原來你那麽熱衷打著妹妹的旗號勾引男人,還真是低估了你。”


    不是幻覺。這道繁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又一次從她頭頂飄來。片刻的錯神後,她抬起頭,果然和她預料中一樣,映入眼簾不隻有喬錦而已,還有那個丹丹。


    據嵐嵐說,那是他初戀女友,嗬……很難忘很縱容很莫名其妙地愛?似乎嵐嵐就是這麽形容的。


    “真巧。”她找回神智,裝作沒有被這俊男美女相攜登場的畫麵刺激到,平和地丟出兩個字。


    “是說又一次用兄妹身份換來了一個男朋友,這種伎倆很碰巧?”他繼續冷嘲熱諷,明知道這樣會讓自己在情敵麵前處於下風,可仍舊不懂收斂。目睹著他們互相夾菜調笑、聽著她用他從未領受過的嬌嗲嗓音喚別人,喬錦就是難以抑製嗆酸的滋味,更沒心思再去拿捏那些對付女人該用的技巧。


    “不、不是……是、我和他是……”好不容易偽裝出的淡定,還是轟然崩塌了。她匆忙開口,想要解釋清楚這場誤會,舌頭偏像打了結般。


    總算是稍微順暢些了,繁花卻忽然閉了嘴,臉上血色像是忽然被抽空般。


    這模樣落進了喬錦眼裏,他費解地擰了擰眉,尋著她的視線軌跡看去。是郭丹,讓繁花緊緊逼視著的是郭丹握在手裏的手機。有什麽不對勁嗎?喬錦剛想拉回視線,一抹閃亮倏地躍入他的餘光。


    tiffany的手機鏈?!


    是繁花曾經給他的東西,但……為什麽會出現在郭丹的手機上?


    或者隻是同一款?


    “你的手機鏈真漂亮,我也有一條,是我20歲生日時爸爸送的。他還說這是特意找人定製的,全世界獨一無二,原來是騙我的。可惜我那條掉了,算了,就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吧。”冷不丁從繁華唇間鑽出的話,否決掉了喬錦的猜測。


    她說得很冷靜,甚至還在強顏歡笑,可話裏的意思他能聽明白。


    在剛認識繁花的時候,喬錦就知道她有很強烈的自卑感,也正是那種自卑,讓她愈發在乎自尊。如今這條理應獨一無二的手機鏈,出現在了郭丹那兒,她會認定是他隨手送的吧。把她的東西,隨手送給了別的女人,對她而言是種很重的傷。


    所以她才會一反常態,一番指桑罵槐般的話,字字含針,任他自己去抽絲剝繭,品嚐剩下的苦果。


    “你朋友?”看出了她的反常,江南微笑開口打了個圓場。見繁花麵露苦笑地點頭,他也有那麽幾分了然於心,與其四個人在這僵直著,總要有兩個提前離場,“你們也來吃飯嗎?那不打擾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一會還有事呢。”


    “我有話跟你說。”喬錦幾乎是反射性地拉住繁花,他怕,怕這個誤會不解開,以後隻會越積越深,直到生生錯過。


    “下次有機會再說吧。”第一次,繁花嚐試著拒絕喬錦,不再是以前逆來順受的樣子。


    如果隻是單純的推拒,喬錦或許會稍稍好受些;可是當一個向來唯唯諾諾的女人突然學會拒絕後,還毫不避嫌地挽著其他男人的手離開,那滋味簡直就像逼他喝下一壇參了花椒和野山椒的醋。即使她沒有言明和江南是情侶關係,這種手挽手一同離開的畫麵也足夠刺眼,再外加那個江南口口聲聲的“我們”,儼然一副熟稔自家人的姿態。


    這到底算什麽,才多久而已,為什麽一切都脫離掌控了?她就這麽等不及嗎?連給他點時間處理掉前女友,再來全心全意地愛她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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