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天真雙眼閃著狡黠的賊光,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黃老怪來了。”“……”宋文淵往門口看過,果然看到黃興運和兩名穿著對襟褂子的老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來,忙對收藏家道了聲謙,抬腿迎出門外,春風滿麵地伸出手去,笑道,“老師。”黃興運負手站立,拒絕了他的握手,倨傲道,“你已不是我的徒弟,以後不要再喊我老師,我愚鈍不知變通,教不了你這樣心思靈活的徒弟。”第66章 一句一打臉黃興運蒼老的聲音如同惡毒的尖刀,將一片祥和的氣氛撕開裂縫,人們紛紛看過來,大家對這師徒二人都不陌生,一個是鑒賞泰鬥,一個是古玩新秀,從當初揭露肯巴德以來,兩人就頻繁活躍在眾人麵前,到前段時間師徒反目,給大家茶餘飯後很是增加了不少談資。麵對昔日恩師如此不留情麵的言語,宋文淵麵上笑容不減,和煦地笑道,“黃先生教育得是,古玩世界浩淼無邊,晚輩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黃興運顯然沒想到這小子臉皮竟如此之厚,被自己當著眾人羞辱,還能笑得跟朵花兒一樣。一拳打進棉花裏,鬱悶地收回拳頭,板著臉和兩位老前輩踏進店門,抬頭打量一番,淡淡道,“你這店鋪裝修得倒是不錯。”宋文淵笑得燦爛,“我替天真謝過黃先生誇獎,這都是他設計的。”黃興運臉皮一僵,咬緊後槽牙:小畜生,竟敢提我的小天真!!!一個老者指著玻璃櫃中的一個匣子,“這套《唐土名勝圖繪》可是1805年出版的和刻本?”“張老好眼力,”宋文淵打開玻璃櫃,將書函取出,推到老者麵前,“這套書共分六卷,用250多幅版畫描繪了河北和京津地區的名勝,其中一二三四卷為京師,五六為直隸。”“咳咳……”黃興運重重咳嗽了兩聲,冷聲道,“和刻板沒有什麽收藏價值,在國內也不可能有什麽升值空間。”宋文淵慢悠悠地說,“黃先生此言差矣,近些年雖然刮起收藏熱,人們跟風做古董藝術品投資,但一個真正熱愛收藏的人,品評一件古董時,首先想到的,怎能是金錢和升值空間呢?”周圍的幾個清貧的老收藏家聞言,紛紛賞識地點點頭,“小宋說的對啊,收藏的意義在於觀今鑒古、識古策今,事事都沾染銅臭,可就俗了。”黃興運冷不丁被將了一軍,臉皮抽了抽,手指跟帕金森一樣翻了兩下舊書,生硬地說,“和刻本即便是欣賞,也沒有多少美感,那筆畫和配圖與我們傳統文字總有些不同,有的甚至嚴重走形,不值得收藏。”“不不不,日本人做事細致認真,印刷精良、開本闊大,”老者條件反射地反駁,“質量……”話都快說完,他仿佛才意識到不妥,聲音漸漸消失,尷尬地看向黃興運,他本意是一起來找宋文淵茬的,但沒想到,進門就看到如此精美的古籍,鑒賞本能立刻占據了上風,理智還沒來得及跟上,話已經脫口而出。宋文淵由衷地稱讚,“就是這個道理,並且日本明治維新前後出版的不少圖書,以現代視角分析當時的中國,並用漢文編纂,這對於國內研究清末曆史是有著很高的文獻價值的。”“對對對,”老者又一次嘴快,手指摩挲著書函讚不絕口,“這套書介紹了當時清廷的宮殿、亭台、樓閣、山水,還配圖介紹了王侯將相和宮妃女官的服飾,以及清宮以及京津地區民間的諸多習俗,十分有利於後世分析清末的風俗……”聲音再次漸漸消失,黃興運的臉已經拉成了豬腰子,瞪著眼睛看他,老者尷尬地低頭翻閱古籍。為避免豬隊友再掉鏈子,黃興運絕不肯繼續品評這套舊書,目光在店裏轉了一圈,對著保險櫃中的《春江花月夜》看了幾秒鍾,大概覺得時機未到,又移開視線,看向博古架上一隻花盆,皺眉,“這是怎麽回事?”宋文淵仿佛沒有聽明白昔日恩師的質問,“黃先生有何指教?”黃興運轉過身,看向周圍的人們,指著花盆,朗聲科普,“這件鈞窯天藍海棠紅渣鬥式花盆本是清宮舊藏,內藍外紅,紅色直逼大紅,堪稱鈞窯之冠。”宋文淵稱讚,“一字不差。”黃興運大聲道,“真品正在台北故宮博物館收藏著,你的這一件是仿品!”宋文淵點頭,“誰說不是呢?”“……”黃興運顯然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臭不要臉地承認了,一時間好像吃了三個煮雞蛋沒喝水一樣,噎得胸口直疼,瞪著眼睛看向他。隻見宋文淵抬手,將被不小心碰翻的標簽擺正,精致的亞克力展示牌上赫然寫著:仿鈞窯天藍海棠紅渣鬥式花盆(景德鎮康仿)。人群中傳來一陣輕笑,黃興運一張老臉漲得更像豬腰子了。宋文淵小心翼翼地將花盆取下來,充滿感慨地說,“我從14歲開始跟在黃先生身邊學藝,先生教了我很多東西……”黃興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小畜生,心頭騰起一個不好的預感。果然,宋文淵將花盆往他麵前一杵,誠懇地說,“請先生再教我一次吧,說實話,康仿的鑒定,對我來說,始終是個弱項。”“!!!”黃興運一口老血噎在了嗓子眼,簡直想操刀劈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小畜生:誰不知道老康家祖孫十八代變態,每一代都是無冕的官窯之王,燒出的瓷器比真品還真,當眾要他鑒定康仿,你怎不直接拿刀捅自己?偏偏圍觀的人們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紛紛激動起來,“康仿呀,也就隻有黃老這樣的大師才能鑒定了。”“是啊,黃老給大家講講吧。”“來來來,我們鼓掌……”麵對群情激昂的圍觀群眾,黃興運覺得血壓有點高。跟他同行的一個老收藏家連忙出來打圓場,“康仿上都有標記,隻要找到標記就可以了,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黃老不如再看看別的?”“老哥這話就托大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來。眾人回頭,隻見孔信從人群中緩步走出,春風滿麵地走到博古架前,微笑道,“康仿為了不擾亂市場而留下標記,這不是我們不思進取的理由。”黃興運臉色一僵,冷聲道,“看來孔老板是要賜教了?”“賜教說不上,”孔信笑道,“隻是有點小心得,想和各位朋友交流一番。”人們打起精神,“孔老板快別賣關子了!”孔信笑道,“大家都看得出這件花盆長頸、圓腹、矮圈足,胎厚釉濃,光亮明豔,最突出的是它釉色裏外不一,紅藍相間,顏色多變,就這一處就有深紅、深紫、藍紫、醬色等數種漸變色,這就是鈞窯最著名的窯變瓷的特點,常言道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雲蒸霞蔚,美不勝收。”宋文淵附和,“正所謂,夕陽紫翠忽成嵐。”孔信點頭,接過宋文淵遞過來的一張照片,“這是台北故宮館藏真品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幾乎完全是一模一樣。”靠的近的人可以近距離比較兩件瓷器,紛紛發出驚歎。“但世界上不可能有兩件完全一樣的瓷器,”孔信一手托著盆底,一手握住口徑,將花盆穩穩提起,“窯變是很難控製的,古玩行裏向來有鈞瓷無雙的說法,仿燒起來更是十分艱難,再好的手藝也難以控製窯變,所以我們看到,在仿品的顏色漸變上,難免出現人工雕琢的痕跡,”他拿著放大鏡將釉麵展示給人們看,“釉彩融流出的紋路,和有微妙的差別。”人們湧上來一一看完,發出了驚歎,有人在驚歎康仿的精妙絕倫,有人在驚歎孔信的眼力刁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