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拋家棄族


    關靖卓背對著門,僵立在那裏,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就是小茶水廳裏,幾個主要關家人的席位。關烽坐在最中間,離他五六步之遙,微微仰著削尖蒼白的下巴,用眼梢看人,神情若笑非笑。


    關老太太和關銳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刹那間都沉默了。小小一個家裏人聚坐的茶水廳,竟然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遠遠的大門外傳來宴會大廳歡笑和碰杯的聲音,以及樂隊歡快的小夜曲。身份高貴、打扮入時的賓客們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那聲音就像是隔世的歌聲一樣,潮水一般從寂靜中湧來。


    僅僅是一門之隔,這裏已經是另一個凝重而僵硬的世界。


    突然鬱珍張了張口,聲音緊繃繃的,就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靖卓,大哥……”


    她求救般的眼神轉向關烽。關烽非常放鬆的坐在真皮扶手椅裏,眼睛都不抬一下,就這麽冷冷的、淡淡的、帶著一絲玩味般的神情,盯著關靖卓。


    從這個角度望去,關烽的臉非常非常的立體,五官線條淩厲精致,幾乎有種虛假般的錯覺。在那樣的目光一眨不眨的逼視下,很顯然是非常有壓力的一件事情。


    關靖卓覺得自己身體被那目光掃到的地方幾乎都麻木了,完全沒有感覺。他從小跟關烽的感情就相當一般,隻是知道那個人是自己大哥,是這個家族說一不二的掌權人物,是自己將來要學習、要模仿、要超越的對象——這個“大哥”的定義也就僅限於此了,沒有更多、更生動的記憶。


    關烽是很討厭別人跟他膩歪的,就算是關銳,也沒有跟他特別親近過,更別提身為男孩的關靖卓了。


    這麽多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認識到大哥的存在——這第一次的體會不是關於兄弟深情的,也不是關於天倫之樂的,而是深深的壓製、威脅、冷漠和殘忍。


    鬱珍絕望的看著關烽,又轉向關靖卓,剛要張口,突然關老太太霍然起身:“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麽!”


    鬱珍一驚:“伯母……”


    “鬱珍過來!”關老太太一把摟過她,然後一撇頭,直盯著關烽,“你也說說話呀,冷著臉坐在那晾著我們娘兒倆嗎!今天你不給我一個說法,咱們就誰也別想走出這個門!”


    關烽麵沉如水,卻是一點波瀾也沒有,恍若未聞。


    倒是關銳淡淡的冷笑了一聲,端起眼前的茶杯:“媽,關烽也是在等著靖卓做出選擇,怎麽就成晾著您老了?這哪怕是嫁女兒呢都得等著對方上門來提親,沒有個把女兒硬往人家家裏送的道理——何況咱們現在是娶媳婦兒,還不是正式的娶媳婦,是訂婚宴。”


    她把茶杯叮的一放,畫得精細嫵媚、漂亮無比的眼睛,斜斜瞥向關老太太:“訂婚宴是什麽意思?就是要有什麽不對,還有轉圜的餘地——媽您說是不是?”


    關老太太怒道:“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


    “沒我說話的地方,媽您這是什麽意思?論公我是關氏娛樂集團的總裁兼股東,輪私我是關婕的媽,是今天新郎官的姐姐。要說有沒有說話的資格,這裏誰才是外人,誰心裏清楚!”


    關老太太被氣得一拍桌子,厲聲道:“你好意思說你是關婕的媽,你好意思說你是新郎官的姐姐!要不是你,我們家怎麽會出這麽個跟男人拎不清的孽種!”


    關銳盯了關靖卓一眼,才慢悠悠的瞟向老太太,說:“跟男人拎不清,也總好過跟自己兒媳婦拎不清,媽您說是吧?”


    關老太太麵上氣勢弱了一弱,緊接著惱羞成怒:“關銳,你以為你已經坐穩了關家二掌門的位置了是嗎?”


    “咦,我不是嗎?”


    “你有得再多,那都是關烽給你的,關烽他不給你你就什麽都不是!”關老太太指著關銳的鼻子,長長的假指甲幾乎要戳到關銳的鼻尖上去,“要說誰正統誰不正統,除了關烽之外,還有誰是真正正統的?你比誰高貴!”


    關銳臉色微微變了,聲音也尖刻起來:“我比誰高貴?我生下來就是姓關的種,媽您嫁進關家門之前,您姓什麽?”


    “——你!”關老太太這下真正是要氣慌了,“我不跟你說話,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話!關烽,你說你打算怎麽處置吧!”


    刹那間關老太太和關銳兩個人都轉頭看向關烽,這個家族唯一不可能被血緣論波及到、說話最權威、手段最淩厲的男人。


    關烽沒有回應她們的目光。他望著關靖卓,自始至終仿佛完全沒被關老太太和關銳的爭論所影響,他盯著關靖卓的目光始終沒有放鬆一絲一毫的壓力。


    “……”關靖卓閉了閉眼睛,“對不起,大哥。”


    他的聲音非常沉重。隨著對不起這三個字的聲音落地,茶水廳裏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沉重起來了。


    關烽臉色更加的沉:“你沒有對不起我,靖卓。隻是你今天從這個門裏走出去,不僅僅是放棄了你的姓氏和這個姓氏所帶來的相應的繼承權,也放棄了你所有的親人——我們,是你的家人,而你現在正在放棄你的家庭。”


    關靖卓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關烽臉色就像籠罩著一層冰,眉眼五官,蒼冰冷白,幾乎找不出一點點溫度。


    所有人都站在了那裏,就像是被一陣寒風掃過,然後每個人都的骨頭關節裏都被塞滿了冰,完全無法動作。


    “就算他……為錢為成名而離開我,這麽多年過去,我還是……”關靖卓抬手捂住眼睛,半張臉都深深埋進了手掌裏,“我還是愛他。”


    關靖卓頓了頓,然後轉過頭,大步走出了茶水廳。


    在他身後,關烽霍然起身,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說什麽,但是一直到關靖卓的身影消失在大廳裏,他都一個字也沒有說。


    關銳擱在桌麵上的修長的手指痙攣了一下,緊接著緊緊的握成拳。水晶假指甲深深嵌進肉裏,但是她卻好像渾然不覺。


    “靖卓……”鬱珍快步上前,還沒走兩步突然一彎腰,捂著肚子蹲下去:“哎喲!”


    關老太太原本正在氣頭上,一看鬱珍那樣,立刻慌了:“鬱珍!你怎麽了!來人快來人!”


    hellen和幾個助理立刻跑上去,七手八腳的把鬱珍扶起來,根本不敢讓她走動,幾個人架著她把她弄到座位上坐著,飛快的倒茶端水送過來。關老太太摟著鬱珍,一邊一疊聲的噓寒問暖,一邊轉向關烽,怒道:“你看看你那個弟弟,把我娘兒倆逼成了什麽樣子!要是鬱珍這一胎不順,阿烽你打算把家業都交給你那個白癡女兒嗎?”


    關銳冷冷的道:“就算是白癡,也是關家親生的種!”


    關老太太暴跳如雷,剛要說什麽,突然關烽厲聲道:“——閉嘴!”


    鬱珍剛準備哭著站起來跑出去,被關烽一震,僵住了;關老太太也嚇了一跳,原本準備好喝斥的話咽進了肚子裏,茶水廳突然陷入了緊繃的寂靜中。


    “你們吵什麽,這個家還沒散呢!”


    關老太太忍不住,一甩手坐下來:“跟散了有什麽兩樣?”


    關烽冷冷的道:“我還沒死呢!”


    “你還沒死就已經有人騎到我們娘兒倆頭上去了,你死了我們豈不是要跟著一起死!”


    這下連鬱珍都被駭住了:“伯母……”


    扶著鬱珍的hellen倒抽了一口涼氣,偷眼看向關烽。果然關烽臉上已經連最後一點血色都沒了,白得讓人心驚,冷得讓人心駭。她緊接著望向助理jason,jason的恐懼不比她好多少,他抓著關烽椅背的手都快打顫了。


    關銳的位置緊挨著關烽,這個時候她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按住關烽僵冷的肩:“烽哥……”


    關烽的聲音把她定在原地。他開了口,出乎意料的情緒沒有一絲失控,反倒是相當鎮定:“媽,你要是想讓鬱珍認祖歸宗,那我不支持,但是我能容忍。但是如果你想把關家的產業轉移到一個沒有關家血緣的孩子身上,那不可能。我還活著呢,我知道你想幹什麽。”


    關老太太麵色蒼白,


    “還有你,”關烽轉頭盯著關銳的眼睛,她不由得心裏一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體。


    “你是靖卓的姐姐,這個我容忍了,但是你別忘了你還是關家大小姐的母親。”


    他們兩個的距離這樣近,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美麗的眼睛彼此對視著,關烽高她一頭,那威壓和淩厲幾乎逼得她透不過氣來。


    關銳的手指不易為人察覺的顫抖著,許久關烽抬起頭,跟她擦肩而過,大步往外走去。


    hellen慌亂的站起身,急急忙忙的向關烽奔去。jason也猛地反應過來,趕緊一邊緊跟上去一邊把黑色大衣披在關烽肩上,動作之倉促甚至差點撞翻了扶手椅。


    椅子的腿腳在地上發出尖利的摩擦聲,在茶水廳裏久久回響著。這一聲過去之後,整個房間滿滿的人,很久很久都悄無聲息。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關烽快步走出來,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兩個助理。hellen的鑽光高跟鞋在地上發出淩亂的敲擊聲,jason拚命低著頭,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


    門口台階下,一個人坐在關烽的賓利車頭上哼著英文歌兒,關烽看了他一眼,站住:“他怎麽會在這裏?”


    jason頭幾乎低到了褲襠裏:“……不……不知道……”


    他毫不懷疑,如果現在不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的話,關烽一定會當場轉頭命令hellen:把這個沒用的助理給我殺了!


    那個人哼著歌兒轉過頭來,是louis,竟然還笑容滿麵的抬手打招呼:“嗨,老板!”


    關烽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彎腰坐進車裏,對司機說:“開車。”


    司機簡直嚇傻了:“可可可可可是!大大大大大少!那個人他還坐坐坐坐坐在車頭上!會會會會會殺人的!”


    關烽平淡的閉目養神:“開車。”


    司機顫抖幅度劇烈的抓著方向盤,幾次想踩油門,卻都踩到了自己另一隻腳上。


    louis一個翻身,姿態瀟灑風流倜儻的半跪在車門前,扒著關烽的車窗:“老板!在今天晚上即將舉行的本年度最佳時尚模特頒獎晚宴裏邀請你當我的伴侶共同出席可以嗎?典禮後邀請你一起共進晚餐可以嗎?晚餐之後邀請你一起去酒店開個房然後……”


    關烽突然起身,抓住司機的領口把他推到副駕駛席上去,然後從縫隙中橫跨到駕駛席上坐下,一踩油門,汽車飛飆。


    louis刹那間被甩在數十米之外,被慣性力帶得四腳朝天摔倒在地。


    美國紐約,聖維斯萊特醫院。


    清晨六點整。


    張大偉從睡夢中慢慢醒來,首先感覺到的就是一股涼意。醫院急救室外長廊上的椅子硌得他脊背發麻,他身上披著的毯子已經滑落在地,胳膊上早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撫了撫手臂,看了看急救室門外,紅燈仍然亮著。


    走廊的半麵牆被清晨的天光映得微微發亮,窗口外望去,隻見一片陰霾的、微微發光的天空。灰白色的陽光從厚厚的雲幕空隙中射下幾縷,不仔細看的話一點也看不出來。


    風很大,吹得走廊上呼呼響。張大偉站起身去想關上窗子,突然一愣,隻見走廊的盡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


    那是個挺年輕的中國男人,身形高大,頗為英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看上去風塵仆仆。走近了才發現他臉上露出一股掩飾不去的疲憊之色,眼底布滿血絲,就好像剛剛結束一場長途顛簸。


    “請問……”那男人猶疑的望向張大偉,用並不流利的英文問,“這裏是急救室嗎?誰在裏邊?”


    張大偉也同樣奇怪的望著那男人,半晌還是決定用他磕磕絆絆的中文說:“呃,是的,我在等我朋友出來。”


    “你是david張?”


    張大偉一拍手:“是!我是!你是段的朋友?”


    那男人看向急救室的大門,麵色沉重:“見到你很高興。”他頓了頓,說:“我叫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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