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犬神回國


    明明陽光是這樣燦爛,空氣中漂浮著不知名的花朵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樣,段寒之的眼神卻淡漠得仿佛十裏寒冬。


    關靖卓的行李箱就這麽隨便丟在地上,落地的同時濺起細微的煙塵。輪椅的位置比較高,他跪下來的時候,頭低下去,大概到達段寒之膝蓋的位置——然後關靖卓抬起手,重重的捂住自己的臉。


    段寒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問:“你來做什麽?”


    關靖卓沉默了一下,“我來看你。”


    “那你現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關靖卓閉了閉眼:“可以跟我一起走嗎?”


    段寒之用有點憐憫、又有點厭棄的眼神,默默的看著他,半晌反問:“你覺得有可能嗎?”


    關靖卓搖晃了一下,站起身來,提起箱子。但是他沒有走,隻是站在那裏,低頭看著段寒之。


    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他整個人就像是籠罩在一片陰影裏,麵目模糊,五官黯淡,長長的陰影從他站立的地方投下來,甚至把坐在輪椅上的段寒之都掩蓋在其中。


    “我愛你。”關靖卓頓了頓,好像想找一些更能表達他此時情緒的詞句來,但是顯而易見他失敗了,隻能重複了一遍:“——我真愛你。”


    “但是你更愛鬱珍。”段寒之安靜的看著他。


    “我不愛她!”


    “你愛她。不然你為什麽要跟她結婚呢。”


    段寒之的聲音平穩甚至淡漠,沒有一點顫抖,然而關靖卓卻整個人都戰栗了起來。他盯著段寒之,看著他額前過長的遮住了眼梢的劉海,看著他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側臉,看著他那古井不波的,平靜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關靖卓緩緩的說,“我從訂婚宴上……跑出來了。關烽叫我不必再回家了。”


    正午的微風掠過花園,從鬱鬱蔥蔥的枝椏間輕輕溜過,葉葉聲聲,悉悉索索,仿佛潮起潮落。陽光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一切都籠罩在金色的光暈裏,就好像下一刻,整個世界都會漸漸消融在那光暈裏,隻留下一片喧囂的、壓抑的、虛妄的空白。


    “有什麽用呢……”段寒之輕輕的歎息著,“就算你跑出來看我,又有什麽用呢……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回頭的年紀了。”


    關靖卓緊緊握著他的手,幾乎連說話都必須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我一直很愛你,我也相信你曾經愛過我……我們重新開始吧,就當作以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當作我死過一次,你死過一次,然後我們活過來,重新相見,重新開始……”


    “不可能了,”段寒之深深的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我們不可能了。你可以走出來,你可以選擇忘記以前發生的事,但是我永遠都留在了那裏……我永遠都記得我告訴關銳,我要跟你分手的那一天。我這輩子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所有情形,一直到我百年以後,閉眼斷氣,進了棺材……我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的任何一個細節。靖卓,那是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一天。那一天,我跟你分手了。”


    段寒之反手輕輕抓住關靖卓的手,引領他觸碰到自己臉上那道橫貫側臉的傷疤。


    “……甚至比它還要痛苦,比什麽感覺都鮮明,就像是那一刀沒有割在臉上,而是直接……直接……”


    段寒之閉了閉眼睛,半晌才接著說下去:“——直接割到我心裏去了。就是那種感覺,我永遠都忘不了。”


    關靖卓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我?”


    風聲漸漸大了起來。樹蔭斑斕的葉影在地上晃動,風吹過草地發出流水般嘩嘩的聲音。


    段寒之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飄拂起來,白襯衣棉質柔軟,領口微微的拂動,安詳而疲憊。


    “靖卓,”他說,“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承認嗎,當初明明是你先離開的我。”


    “……我沒有!”


    “你認為你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實際上我卻沒辦法忍受……我沒有辦法。靖卓,我脾氣不好,混了這麽久了,如果以後再有人給我氣受,我是受不了的。我們早就應該承認彼此的失敗,我們的性格互相不合,也許你和鬱珍在一起才是正確的決定。我們分手很多年以後我才慢慢想通這個道理,或許你當初選擇鬱珍就是個明智的決定,我不應該怪你。”段寒之頓了頓,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最終隻輕輕放開了關靖卓的手,“……靖卓,我現在隻希望我們都能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傷害,互不幹擾。祝你和鬱珍……新婚快樂。”


    關靖卓退去了半步,腳步有些踉蹌,險些跌倒。他緊緊抓著行李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臉色卻非常的慘白。


    “……我當初選擇的是你。”


    段寒之不明所以的望著他,關靖卓閉上眼睛,十幾年不曾流淚過的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淚水突然湧出眼眶,幾乎難以自製。


    太難看了,這個姿態真是太難看了。關靖卓心裏一遍一遍的想。


    他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向遠處走去。他的步伐淩亂,就好像一頭失卻了方向的困獸,茫然無措的向著前方跋涉,不知道哪裏是歸途,哪裏是盡頭。


    段寒之留在了他遠遠的身後。


    衛鴻回到國內,首先迎接他的就是記者們的長槍短炮。


    大片大片的鎂光燈閃爍,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睛。記者前仆後繼的堵在去片場的半路上,以至於衛鴻那輛平均一個星期拋錨七次的破舊路虎都被全麵的曝了光。


    衛鴻下車的時候,幾乎沒能推動車門,因為剛一用力就被記者抵了回去,一個女記者的錄音筆掉到了地上,在人群的聳動中她甚至無法彎腰去撿,最後還是衛鴻幫她撿了起來。


    女記者趁機大聲問:“衛鴻,段寒之的病情到底怎麽樣?已經清醒了沒有?有沒有造成永久性殘疾或損傷?”


    衛鴻愣了一下,搖搖頭說:“當然沒有!”


    這話一說出來,下邊立刻就轟動了。


    段寒之是圈子裏最有分量的人物之一,段寒之生病了車禍了都不要緊,關鍵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站起來。他要是還能站起來,還能拍戲,那麽這個人物的曆史就會繼續在娛樂圈的發展史裏延續下去,他所代表的名譽、地位、權力、威望、商業效應……也會同時得以保存;反之,如果他倒下了,那麽一切就完了。媒體從此不會在他身上再下什麽本錢了。


    數不清的聲音同時在求證:“段寒之真的沒事嗎?”


    “什麽時候可以恢複?目前在國外養傷是嗎?”


    “有沒有聯係律師準備接受酒後駕駛指控的問題?”


    “什麽時候打算回國拍戲?”


    ……


    種種問題就好像潮水一樣湧過來,衛鴻根本來不及回答,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兀的傳出,一下子就蓋過了其他的聲浪:“請問衛鴻先生,聽說您在段寒之車禍第二天,就匆忙奔赴美國,一個多月以來一直貼身照顧段寒之的養傷起居,媒體公布的很多張照片也證實了這一點……請問您,和段寒之導演,到底是什麽關係?”


    這個聲音剛一落地,周圍其他的提問喧雜,以及鎂光燈哢嚓哢嚓作響的聲音,就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周圍有刹那間完全的寂靜,緊接著另一種異樣的躁動覆蓋了人群。


    嗡嗡的低語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所有人都克製自己極度感興趣的神情,紛紛伸長了脖子,炯炯有神的盯著衛鴻。


    衛鴻順著問話的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個記者和幾個攝像師站在離人群比較遠的地方,他猛地覺得那個記者有點眼熟,晃了晃腦袋想了想,突然眼下記者擁堵的相似場景勾起了他的回憶——段寒之第一次在劇組化妝間昏倒,記者隨著救護車湧來的時候,他護著段寒之上了救護車;中途為了開路他打了兩個記者,這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當時網上一些輿論抨擊他毆打記者、耍大牌,後來經過查實,大部分是這家叫做南都娛樂的報社傳出的不實消息。一般的明星,這點醜聞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說不定還能當成炒作廣告的手段;但是衛鴻沒簽經紀人公司,沒有人幫他打理這些事情,他也沒有經曆過這些輿論,所以當時就懵了,被掐得整天渾渾噩噩的。


    後來段寒之看他那樣實在嘔得慌,就打電話給南都娛樂的總編,要求他們刪除了那些不實報道。


    從此衛鴻就跟這個報紙結下冤家了。尤其是這個報紙娛樂八卦版的幾個記者,從來就沒報道過他什麽好的事情。


    看衛鴻久久不回答,那個記者又咄咄逼人的問了一遍:“請問衛鴻先生,作為曾經被段寒之導演傾力熱捧的新人演員,作為國內唯一一個在得知段寒之車禍事態後緊急飛赴美國的演員,您到底和段寒之導演是什麽關係呢?遠房親戚?知交好友?還是……”


    “我和段導,”衛鴻穩定的說,“是非常默契的工作夥伴,也是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挖掘了我,為我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同時我也傾力配合他導演才華的施展,所以我們的合作非常愉快。後來我們的合作結束了,但是朋友的關係卻被保留了下來。我想就算是個普通人,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出這麽大的事之後,也會急急忙忙趕去探望的吧。”


    周圍一片刷刷記錄和翻動紙張的聲音,還有一些記者在互相交談著,閃爍著疑惑的光芒。衛鴻可以肯定,這些記者當中十個有九個都完全不相信他的話,這年頭誰能把誰當傻子哪?


    南都娛樂的記者顯然也並不相信:“衛鴻先生,據說在段寒之去美國療傷期間,你一直借住在段家?你們是不是……”


    “那是因為段導要去美國了,房子當然要交給信得過的朋友打理,你覺得不是這樣嗎?”衛鴻緊緊盯著那個記者,絲毫不帶退縮的反問。


    他的聲音雖然還聽不出什麽異樣,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身後冷汗涔涔,濕透重衣。


    這些記者都是人精,當然沒有一個人相信兩個男人會躺在一張床上蓋著棉被純聊天——尤其是段寒之出了名的放蕩不羈,男女葷素不忌,搞不好衛鴻就是他最喜歡的那一型呢。


    那個記者還想發問,突然被一陣吆喝打斷了:“讓一讓,借過讓一讓!”


    記者們轉頭一看,幾個保鏢護著容卿卿擠了過來,容卿卿穿著紫色chanel小裙子,踩著高跟鞋,妝容新鮮滋潤仿佛剛剛熟透的水果,容光煥發的扭著腰走來,一把抓住衛鴻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們的男二號總算回來了,記者同誌們,大家不要再給他上工遲到的借口了好不好?”


    幾個記者被保鏢擠得破口大罵,但是那幾個保鏢都相當的訓練有素,首先劃出一條通道供容卿卿和衛鴻通過,然後就是堅決的清理這條通道上的所有人,把記者牢牢的鎖到通道之外去。於是容卿卿帶著假模假樣的笑容掃視了記者一圈,緊接著趾高氣揚的攙著衛鴻,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了。


    “趕趕趕趕趕緊!趕緊放開!”一到擺脫記者的地方,衛鴻立刻飛速光遁三米遠,抱著柱子瑟瑟發抖,“不要當著記者的麵摸我!會傳緋聞的!55555倫家滴清白~~”


    “你的清白已經被段寒之毀得差不多了,跟他傳不如跟我傳,至少我還是個女的。”容卿卿叉著腰,極有氣勢的盯著衛鴻,“你老實告訴我,別把我當成那些好糊弄的記者——你是不是跟段寒之真有那麽一腿?”


    “……”


    衛鴻默默的點了點頭。


    “你們真是那種關係?”


    衛鴻咬牙,又點了點頭。


    容卿卿虛弱的捂著心髒,倒抽一口涼氣:“天啊,段寒之!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又賤又冷欠抽絕倫的段寒之!……他怎麽會看上你,他怎麽會跟你滾上同一張床?”


    突然她眼底精光一閃,極感興趣的瞥向衛鴻:“難道……是你強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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