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將天邊的雲彩點綴得如同在燃燒,映得半個天際紅霞一片。


    陽光下,一條瘦小的影子走出校門口,緩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女孩低著頭走路,小小年紀全身卻散發出一股淡漠的疏離感,小臉顯出與年齡不符的憂鬱。


    微風拂過她的發際,露出額角一道疤痕,幸好疤痕並不長,應該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淡吧。


    雖然談不上有毀容之虞,但這道傷疤的存在,卻令小女孩經常成為眾人注目和議論的焦點。


    「爸爸……」


    一直垂頭走路的小女孩猛地抬頭,發現聲音來自身側,一名同班女生親昵地叫著父親,而她父親則一臉慈愛的朝她張開雙臂。


    「小琪乖,今天有沒有好好念書?」


    「當然有啦。爸爸,明天老師要帶我們去遠足,叫媽媽準備好便當喔,明天我好帶去。」


    「知道了,小丫頭。」


    看到眼前父女倆和樂融融的畫麵,小女孩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沉默地向前走,漆黑的眼眸裏充滿了黯淡。


    「葉馨!死葉馨,給我站住!」


    小女孩停下腳步,一個橫眉豎目的小男孩,凶神惡煞地擦腰站在她麵前。


    「你好大的膽子,為什麽不在校門口等我,就自己先回家了?」小男孩劈頭便質問起來。


    「我忘了。」葉馨淡淡的回了三個字,眼前這個男孩是她的表哥,亦是她目前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家人。


    家人?


    多諷刺的字眼,葉馨對這個一天到晚隻會欺淩她的表哥,並沒有半點好感。


    「你忘了?我吩咐你的事情也敢忘?你是不是想找死?」


    可惡!她這是什麽欠揍的表情?


    看著眼前比自己小一年的表妹,又露出那副不甩他的樣子,胡子豪沒由來地一陣火大。


    幹幹的頭發和蠟黃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沉寂的表情,沒有半點國小女生應有的活潑和可愛,經常不是在發呆,就是沉默不語;偶爾抬起的漆黑雙瞳,卻透出一抹超乎年齡的倔強和冷傲,讓人怎麽看怎麽不爽。


    這三個月來,一直在他家白吃白住的家夥,還敢擺出這副陰陽怪氣的臉色給他看?


    寄人籬下的家夥,就該有寄人籬下的樣子!


    「喂,你給我好好拿著書包,跟在我後麵,聽到了沒有?」他把沉重的書包扔給她,讓她當免費的傭人。


    「胡子豪,這就是你提過最近在你家白吃白住的表妹啊。」另一名小男孩上下打量著葉馨,「怎麽跟你一點也不像?」


    「廢話,她長得這麽醜,頭上又有一道疤,要是我跟她長得像,豈不是死翹翹?」胡子豪厭惡地瞪了她一眼。


    「真的耶,喂,你額頭怎麽會有一道這麽難看的疤啊?」


    小男孩邊說邊好奇地伸手去碰葉馨的額角,突兀的舉動令她嚇了一跳,她後退一步,猛地揮開他的手。


    「她好凶啊!胡子豪,你表妹看起來很不好惹,在家裏你壓得住她嗎?」


    「讓我們看一下有什麽關係。」胡子豪不耐煩地把她困在牆角,硬是要撩開她額前的發絲。


    「不要……」葉馨拚命閃躲。


    「我說要看就要看!」


    「放開我!」慌亂間,她用力推開他。


    「哎喲!」胡子豪的手擦過粗糙的牆麵,登時流出血來。


    「胡子豪,你流血了!」


    看到表哥手時上汩汩而出的鮮血和他震天價響的哭聲,葉馨驚覺到這下自己闖了大禍。


    「好痛……媽,她欺負我,她還打我!」胡子豪賴在母親懷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惡人先告狀,「我討厭死她了,快點把她趕出去啦,我不要再看到她!」


    「好了、好了,不哭,乖,媽會替你好好教訓小馨。」


    寶貝兒子手上的傷,讓方欣蘭心疼極了,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獨子,她都不舍得動他一下,不料葉馨才來沒幾個月,就害兒子破皮流血。


    真是個掃把星!


    自從葉馨的父母車禍身亡後,原本來往還熱絡的親戚們一個個閃得不見人影,要不是自己老公好心,願意收留她,恐怕她隻能去孤兒院了。這丫頭倒好,不但不知感恩,竟然還敢欺負她兒子!


    察覺到方欣蘭朝她射來的嚴厲冰冷的視線,葉馨微微瑟縮了一下。


    「你知道錯了嗎?」


    聽到舅媽嚴厲的聲音,葉馨怯怯地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依舊倔強得一聲也不吭。


    「看來你真是不知悔改,今天晚飯你不用吃了,給我回房好好反省!」方欣蘭怒斥道。


    「老婆……」胡清源忍不住出聲,他臉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看來憨厚老實,對言詞犀利的老婆很是畏懼。「小馨年紀還小,有什麽事可以慢慢教,讓她餓肚子不太好吧,何況姊姊、姊夫死了沒多久,你這樣……」


    「就因為姊姊、姊夫去世,她無家可歸,我們好心把她接來住,沒想到反而給我們惹這麽多麻煩。」


    抖著肥胖的身軀,方欣蘭越想越嘔。


    「真是的,一點都不得人疼,一天到晚隻會板著一張臉,像我們欠了她幾百萬似的,要她說句話比登天還難,我真沒見過這麽難伺候的小孩。」


    胡清源瞥了眼葉馨,「老婆,小聲一點啦。」


    「怕什麽!我們可沒欠她。都是你不好,充什麽好人嘛,看看那些親戚,沒一個願意管這個包袱,憑什麽要我們負擔?我們生活又不寬裕,撫養子豪已經很吃力了,再加上她,我怎麽受得了?我不管,你趕快想辦法把她送走!」


    「好好好,我知道了。」胡清源滿頭大汗地安撫她。


    「不是我說,早點把這個瘟神送走早了事,跟她住在一起會沾到晦氣的。」方欣蘭喋喋不休地說,「這麽嚴重的車禍,姊姊、姊夫當場死亡,偏偏她一點事也沒有,隻是額角多了一道疤,這麽硬的命,搞不好是她克死自己的父母——」


    「老婆!」


    胡清源連忙阻止妻子口無遮攔的話,但為時已晚,聽得一清二楚的葉馨一臉慘白,牙齒緊咬住下唇,一道血痕清晰可見。


    「幹什麽?我又沒說錯……」雖然有點心虛,方欣蘭還在嘴硬。


    「小馨,對不起,舅媽隻是開玩笑。」


    「舅舅,真的是我……克死了爸爸、媽媽嗎?」想起火中那一幕慘痛的畫麵,她那雙大眼睛立即浮起一層淚霧。


    「沒有的事。」


    「不要再騙我了,舅舅,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都是她的錯,才會害父母出事,才會令舅舅一家都不愉快……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想再給別人帶來噩運了。


    「小馨,你去哪?快回來!」


    「算了,讓她去,肚子餓了她自然會回家。」


    冷冷的夜晚,小女孩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好冷啊……頭好痛……


    葉馨蜷縮在公園內的垃圾箱旁,雙手緊抱住膝蓋,縮緊小小的身子,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很快就被冷風吹幹。


    她的腦海裏浮現往昔的片段記憶……


    小馨,真乖,你是媽媽的好女兒……


    來,小馨,到爸爸這裏來……


    曾經朝自己張開的溫暖雙臂,現在已消失無蹤。


    第一次真正體驗到死亡的氣息,是在葬禮中,一身黑衣的她,看見躺在棺木中父母的身軀,而親人們的痛哭,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自己從此將孤身一人了。


    為什麽會這樣?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幼小的心靈還來不及了解,就被迫接受不該是她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一切。


    「爸爸、媽媽,你們去哪裏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我好怕、好怕……」


    世界雖大,卻沒有一個她的容身之處。


    冷冷的夜裏,響著小女孩低低的啜泣,像虛弱的小貓,在越來越深的寒夜,悲鳴掙紮……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透出一抹清冷的光,悄悄地投射到小女孩的睡容上,營養不良的臉龐,消瘦得令人心疼。


    沙、沙、沙……


    一陣腳步踩在枯葉上的聲響,由遠處傳來。


    黑暗俏然遁去,黎明靜靜到來。


    光與暗交替、明與滅相融,曙光照在樹蔭下靜默佇立的年輕男子身上。


    深刻立體的五官,挺拔修長的身材像座山般,巍然而立,姿態高雅而自信。漆黑如墨的雙眸,在曖昧不清的混沌天色中,閃著銳利懾人的光芒。


    一步、又一步,他朝蜷縮在垃圾箱旁的葉馨緩緩接近……


    「嗚……」


    耳畔傳來小動物細微的聲音,衣角被一股力道輕輕扯著,葉馨睜開酸澀的眼睛,小手揉了揉。


    這是哪裏?


    帶著困惑的神情,她四處張望了下,是了,她記起來了,她離開舅舅家,無處可去,隻好到附近的公園……


    「喵……」


    一隻可愛的小貓餓得饑不擇食,把她的衣角當成美味大餐般,拚命啃咬。


    「小貓咪,你的媽媽呢?」葉馨朝它伸出手,小貓興奮得直舔著她的掌心。「唉,你投靠我也沒有用,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更不用說要養活你了,你走吧,去找別人收留你。」


    看著小貓熱切期待的眼神,葉馨強抑住內心的不舍,硬趕它走。


    「不要再跟著我,走開啦!」


    「喵……」小貓不但沒有走開,反而一溜煙躲到她身後,朝前方陌生的來客露出牙齒。


    不遠處,從未見過的年輕陌生男子,映入葉馨的眼裏。


    他是誰?什麽時候出現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好高喔,為什麽一直瞪著她?看上去有點不易親近,但不知為什麽,她並不怕他。


    葉馨怔怔地看著他,瞬間忘了言語。


    在晨光中,她瘦小的身子越顯單薄,站在風中臉色發青、嘴唇發白,發絲被風吹起數縷,她像一株楚楚動人的小白菊,如何能抵禦風霜的來襲?


    原本就緊鎖的眉心擰得更緊了,秦天宇皺眉瞪著眼前僅到他腰的小女孩,臉色明顯地不太好。


    一大一小,就在冬季的黎明,一言不發地對峙著。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眸,睜得大大的,直盯著他的臉龐,帶著一點詫異,一點好奇,但更多的是迷惑。


    一陣風吹過,她微微抖了一下。


    「冷嗎?」


    他有著好聽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帶著一股磁性。


    秦天宇解下脖子上淺咖啡色羊毛圍巾,朝她走近一步,葉馨立即抱緊書包,戒備地退後一步,那神情像極了遇到威脅就瞬間豎起毛的小貓,而看到她身邊的流浪小貓,幾乎跟她是一模一樣的神情,他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帶著莫名的溫暖,令人無法防備,葉馨怔忡間,脖子被猶帶餘溫的圍巾輕輕環住。


    從天而降的溫暖,包圍住她幾乎僵冷的身軀,一股暖流緩緩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冰冷的臉頰被一隻大掌輕觸了一下,然後轉移到她額角那道疤痕,輕輕一觸,隨即離開。


    她怔怔看著眼前高大的男子,突然間好想哭。


    「葉馨。」


    不是詢問的語氣,而是篤定的聲音。


    「你是誰?」


    這下她真的困惑了。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陌生人,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秦天宇。」


    「秦天宇?」她努力咀嚼著他的名字。「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一切。來,跟我走。」


    他朝她伸出手,那手掌寬厚有力,充滿了力量和自信,仿佛隻要將它握住,就足以抵禦任何狂風惡浪。


    她仰起小臉看著他,聲音童稚而清澈,「去哪裏?」


    「你還有其他地方可去嗎?」他不答反問。


    葉馨低下頭,黯然地搖了搖。小貓還在啃著她的鞋尖,她蹲下身子,把瘦弱的小貓抱在懷裏。


    「如果……你肯收留它的話,我就跟你走。」


    「你在跟我談條件?」


    這個小家夥!秦天宇眯起眼睛。


    「這隻小貓沒有了媽媽,獨自在外流浪,真的好可憐,求求你收留它吧。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會照顧它,不會讓它吵到你,而且我什麽都能做,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洗碗、疊被——」


    「夠了!」秦天宇忍不住打斷她。


    「求求你……」


    她仰起小臉,黑白分明的眼眸霧氣氤氳,看起來楚楚可憐。


    秦天宇歎了口氣,「走吧。」


    「你答應了?」


    小臉瞬間亮了起來,葉馨綻開笑靨,主動牽住他的手。


    她天真無邪的笑靨令他一怔,下意識地握住掌中纖細柔軟的小手,內心乍喜還憂。


    而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冬日熨貼在冰層上的陽光,既冷又暖,既明又暗,冷暖交替、明暗斑駁,那裏麵蘊含了太多複雜難辨的情緒,太多太多年幼無知的她,無法辨別的東西。


    好溫暖啊……


    這是她心裏唯一的感覺。


    豪華的bmw行駛在清晨無人的街道上,車內春季般的溫度,和車外的寒意,簡直是兩個世界。


    「媽媽,爸爸……」


    窩在他懷裏、緊緊抱著小貓熟睡的葉馨似乎陷入噩夢裏,眼角滲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這是秦天宇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睡夢中都會哭出來,她的眼淚晶瑩剔透,像脆弱的珍珠般崩裂在他胸膛。


    他的心髒突然一陣疼痛,連心都快要燃燒起來。


    麻煩的小家夥,才剛把她撿回來,他的心就開始為她痛了,那以後呢?以後該怎麽辦?


    他苦笑著,緩緩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他知道,他撿了一個此生最大的麻煩。


    開著車的王管家,自後照鏡中看了眼窩在秦天宇懷中的小女孩。


    「少爺,您真的打算收留她?」


    「嗯。」秦天宇撫了撫懷中女孩的頭發,「你也看到了,她的親戚對她這樣,我不得不出麵。」


    「可是您不怕……」王管家欲言又止。


    「沒關係,一切都由我來承擔。」


    少爺都這麽說了,他還能說什麽?王管家歎了口氣。


    「王叔,明天請陳律師來一趟,我要向他請教收養葉馨的手續,而且可能要當麵和她的舅舅、舅媽談談。」


    「知道了。」


    「還有,去請最好的家教老師,國文、英文、法文,還有音樂、舞蹈、禮儀……我要把她培養成……」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懷中熟睡的她,=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


    總之,你所失去的一切,我都會盡力補償你!


    仿佛感應到他內心的誓言,葉馨小臉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秦天宇抱著她,彷佛抱著此生最珍愛的寶貝,晨光從車窗透射而入,縈繞在他們的四周,營造出夢一般的氛圍。


    天色如此美麗,一如他們相遇的年齡——


    她八歲,他則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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