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的十七歲生日,沒想到竟是這樣度過。


    四周傳來呼呼的風聲,葉馨的發絲被吹得淩亂無比,刮過柔嫩的臉頰,竟有一絲刺痛。


    夜幕中,遠方的高樓大廈,閃爍著霓虹絢麗的光彩,相較之下,暗黑的天色一如她的內心。


    隻是這麽一個渺小的願望,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過生日,難道也是一種奢求?


    是啊,是她太任性、太不知足了!


    當年要不是秦天宇收留她,隻怕她現在不知在哪個角落流浪挨餓呢,她怎能這麽不知足?


    可是她心裏還是好難過……


    「秦天宇,你是個大笨蛋……笨得要死的大笨蛋……」


    葉馨嗚咽著,坐在西科大廈頂樓平台的邊緣,兩條腿懸空掛在外麵,不斷用手背抹去眼角濕熱的液體。


    秦天宇上來時,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樓頂邊緣哭泣的危險畫麵。


    「這是你第三次罵我大笨蛋了。」


    葉馨猛地轉過頭,見來人是他,小嘴一扁,眼眶更紅了。


    「好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她,把手伸向她。


    從他平靜的表情誰也看不出來,其實他已經緊張到頭皮發麻、心髒幾乎快停止跳動,他恨不得一把撲過去把她揪住,掐著她的小脖子責問她知不知道坐在二十幾層的高樓邊緣有多危險,但他還是努力控製著怒氣與害怕,和顏悅色地朝她笑著。


    忍,你要忍,她隻是個孩子……秦天宇在心裏告誡自己。


    「我不要,剛才我罵你,你一定生氣了。」


    「我不會跟個小孩子生氣。」


    忍……他努力把嘴角朝兩邊撐開。


    「你又說我是小孩子。」葉馨吸了吸鼻子。


    「你本來……」他想咆哮,但及時忍住,「好,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快點下來,你知不知道這樣子……」他從齒縫裏擠出三個字,「很危險!」


    該死的笨小孩,到底有沒有半點危機意識?


    「你真的不生氣?」她兩眼紅紅、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我說不生氣就不生氣!」


    秦天宇終於爆發,朝她咆哮,其實根本算不上咆哮,隻是跟平時沉穩的他相比,眼神酷冷了些,聲音稍稍低沉了些,樣子稍稍咬牙切齒了些。


    「葉馨,你到底下不下來?」


    聽見他難得的連名帶姓地叫她,葉馨知道這下他真的不耐煩了,連忙乖乖握住他的大手。


    在頂樓吹了半天風,手指業已冰涼,秦天宇用自己的大掌把她的小手整個包攏住,一把扯到懷裏,拉離危險地帶。


    果然到了青春叛逆期,連一向乖巧的孩子,也變得如此令人頭疼。


    好溫暖喔……


    葉馨開心地窩在他懷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


    多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溫暖了?


    記得八年多前,第一次見麵時,她就這樣窩在他懷裏睡著,夢中盡是舒服得讓人留戀不舍的溫暖,可是自那以後,他就一直擺出兄長的架子,再不曾讓她像現在這樣靠近過。


    然而,這令她懷念的溫暖也隻是短短數秒鍾的時間,確定她無恙後,他立即把她推開。


    她怔怔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裏轉啊轉。


    「好了,是我不對,我們馬上回家替你慶祝生日。」秦天宇歎口氣,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生日的時候不要哭,來,笑一個給我看。」


    他心裏有微微的疼痛,這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葉馨聽話地咧開嘴,笑得卻比哭更難看。


    「走吧。」他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另一手推著鐵門,不料鐵門文風不動,他再推,門還是不動。


    是被人鎖了?還是風把門給帶上了?


    他捶叫了幾聲,卻沒有聽到絲毫回應。


    秦天宇拿出手機想打給值班警衛,要人上來打開門,但他才按了幾個號碼後,手機出現電力不夠的訊息,接著「嘟」地一聲,手機沉睡不醒。


    他苦笑一聲,對著身旁的葉馨說:「你不是想跟我一起過生日嗎?這下如你所願了。」


    黑暗中,彼此的心跳清晰可聞,溫暖的呼吸在她頸後輕輕吹拂;一件西裝外套、一雙手、一個寬厚的胸膛,猶如一團溫暖的火焰,將她整個人緊緊包圍。


    葉馨乖乖地縮在秦天宇懷中,背抵著他的胸膛,而他則輕輕環擁著她,靠牆坐在地上,感受著她泛著清香的柔軟身軀,和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肢。


    他是情非得已,要不是現在已是深夜,要不是頂樓寒風太過凜冽,要不是擔心她會感冒發燒,他不會允許兩人如此靠近。


    太近了,她離他已經太近了!


    可是……


    「秦天宇,我們要一直等到天亮嗎?」她動了一下,柔軟的發絲拂過他的下頷。


    「恐怕如此。」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但她卻很快樂,幸虧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一臉幸福的表情。


    天亮?嘻嘻,最好天永遠不要亮。


    「秦天宇,對不起,剛才我這麽任性。」


    「沒關係。」


    「秦天宇,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她又問。


    「我沒有。」


    「你有!」他—定有!


    他歎口氣,「好,我有。」


    「你真的這麽討厭我?」她小嘴一扁,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是你要我討厭你的。」秦天宇皺眉揉著太陽穴。


    「那你會不會後悔收養我?」


    「我隻後悔為什麽要上頂樓來找你。」他是說真的。


    「對不起……」她自責地垂下頭。


    「算了。」


    他伸手想觸摸她柔軟的發絲,但伸到一半,想了想,又縮回來。


    「秦天宇,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她欲言又止。


    「問吧。」


    「當年你為什麽會收養我?」


    這是她放在心中已久的問題。


    他們沒有任何關聯,更遑論有血緣關係了,隻是因為公園中的偶遇,他就決定收養她了嗎?就像收養一隻流浪小貓般輕易?


    可她畢竟不是小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單純的同情,還是好心,抑或是出於憐憫呢?


    那時的她,到底有哪點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


    她的問話讓秦天宇心裏一震,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她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自然也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痛苦。


    沉默良久,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忽然開口,「等你十八歲生日那一天,我就告訴你。」


    「為什麽?」


    葉馨不解地轉過頭,清澈的眼眸像星星般一閃一閃。


    「不為什麽。」


    「什麽嘛……」她不滿地嘟囔著,「幹嘛這麽神秘?現在離十八歲還很久,人家等不及了啦。」


    「你今天就滿十七歲了。」


    「那我的生日禮物呢?」


    「自己選,帳單我來付。」


    可惡的男人,她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每年都這樣,毫無新意,亦毫無誠意。


    =這樣根本不是禮物了啦。」她小聲抱怨。


    「自己選跟什麽都沒有,你要哪樣?」


    「我自己選。」她投降。


    哼,她一定要買個超貴超貴的禮物,讓他付帳付到吐血!不過,這隻是想想而已,她怎麽可能真的這樣做?


    去年的禮物,她選了一隻精巧可愛的鬧鍾,前年則是一副拚圖,兩樣東西都沒有多少錢。


    一陣風吹來,她不禁縮了縮身子。


    「冷嗎?」他把她抱得更緊,抬手看了看腕表,「十二點了,生日快樂。」


    「謝謝!」她笑得好甜。


    這個在他懷裏度過的生日,從此成為她記憶中最珍貴的一頁。


    「累了的話,就閉上眼睛睡覺。」


    「嗯。」


    「我也要休息一會兒。」說完,秦天宇合上眼睛。


    背後熨貼著男人溫暖的氣息,好安全、好暖和、好幸福,哪怕整個世界在下一秒崩塌,隻要有他在身邊,她就什麽都不怕。


    葉馨偷偷轉過臉,屏息地看著男人合上眼的樣子,他的呼吸均勻綿長,似乎是睡著了。


    他即使睡著也是很沉靜的樣子,眉宇輕皺著,平時嚴肅的表情,在此刻流露出一絲不設防。


    「秦天宇……」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側過身,輕輕揪住他的襯衫,但他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她鼓足勇氣,湊上前……


    黑暗中,心跳聲清晰得就像在耳邊打鼓,不要慌、不要慌、千萬不要慌,一下下就好,他什麽都不會知道。


    然後,她笨拙地朝他的嘴唇輕輕貼了上去。


    雖然隻是蜻蜓點水似地輕沾了下他的唇瓣,但也應該算是吻吧。


    一秒後,她飛快離開,滿臉通紅地偷瞥他,他依舊睡得人事不知。


    嗬嗬嗬……太好了,他不知道耶。


    然而,她興奮的心情馬上消沉下去。


    「大笨蛋,我好喜歡你喔。」她自言自言地說,「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呢?」


    說完後,她窩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渾然沒有發覺,她以為早就熟睡的秦天宇,竟然微微動了一下眼瞼。


    夢,是夢!


    夢裏一片鮮紅的火光……


    腥紅刺目的顏色令她戰慄、害怕、渾身發抖,她想閉上眼睛,但那畫麵卻無比清晰地浮現眼前,向冤魂一樣向她飛撲過來……


    無限個記憶的碎片,交織成令人暈眩的黑洞……


    母親的臉、父親的臉……飛濺四散的玻璃碎屑、巨大的爆炸聲,和令人炙痛的熱氣……


    好痛、好怕、好想逃……但是她全身僵冷,像被無形的網死死纏住,怎麽也掙脫不開……


    渾身熱到發燙,頭痛到快要裂開,她無助地掙紮,死命掙紮,但整個人仍不斷朝黑洞深淵飛速墜落……


    「怎麽還是這麽燙?」


    秦天宇蹙眉看著床上發高燒的葉馨,小丫頭果然體質虛弱,吹了一個晚上的風就著涼了。


    第二天一早,相偎的兩人終於被前來打掃的清潔工發現,在察覺葉馨額頭有些燙的情況下,他立即送她回來,果然到了中午,她就發起高燒。


    「少爺不用擔心。」王管家安慰他,「小姐已經打過針吃過藥了,現在隻是需要時間把汗發出來,過一會兒應該就能退燒。」


    王管家頭發花白,卻依舊精神矍鑠。他自秦天宇父母在時就在秦家服務,做了幾十年,他對於秦天宇來說,不是主仆關係,倒更像親人和長輩。


    「媽媽……」昏睡中的葉馨,逸出微弱的囈語。


    她在作噩夢,應該是夢到她的雙親。


    往事的記憶是這麽深刻而驚心動魄,雖然她平常隻字不提,但他知道,親眼目睹父母車禍而亡,在她心靈留下了巨大的創傷,但她卻從不提及,一定是怕他擔憂而保持緘默的吧。


    「我來照顧她,王叔,你去休息。」秦天宇拿過毛巾。


    「好的,少爺,我去煮點粥給小姐喝。」


    王管家打開門,忍不住回頭看他們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又忍住,隻是輕不可聞地歎了一聲,轉身關上門。


    一路走來,他都看在眼裏。


    越來越深,越深越無法斬斷的羈絆,最終要將這毫無血緣關係的兩人帶往何方?


    「王秘書,我今天有事,不能去公司,麻煩把我所有的會議都延後,如果有什麽重要文件非要我簽署,就傳真到家裏,其他的暫時先擱一邊。」


    交代完事情後,秦天宇拿過一疊資料坐到床邊,一邊瀏覽文件,一邊注意著她的動靜。


    發高燒的緣故,令她的臉蛋透出不正常的暈紅,但反而增添一抹動人的柔弱。長長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雪白的臉頰下映出一道淺影。額間沁出細小的汗珠,說明她正處於極度不適的狀態下。


    秦天宇發覺自己越來越無法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


    一如八年多前,在寒風中,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著他,清冷中帶著無比倔強,牽扯著他的腳步和決心。


    太近了,他實在讓她靠得太近了。


    想到昨夜她輕不可聞的告白,以及貼在他唇上的柔滑觸感,他的內心不禁五味雜陳。


    他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隻除了那血紅的羈絆,可那也是兩人間的死結,這一生都無法逾越的界線。


    該怎樣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告訴他是他毀了她應得的幸福和未來,同時也毀了所有人的幸福和未來。他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忍受她清澈的眼眸,信賴滿滿地隻裝著他一個人。


    喜歡?


    終有一天,她會發現,這絕不是她對他該有的感情!


    這些年來,他一直刻意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沒想到,就在她十七歲的那一夜,被輕易打破。


    他本想再遲一點告訴她真相,可是現在看來,也許等不及她十八歲的生日了。


    這一天馬上就要來了嗎?


    看著葉馨毫無防備的睡顏,秦天宇下意識地揉皺了手中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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