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轉動著博浪鼓,發出咚咚的聲響,他的心情就隨著擊鼓聲而起起伏伏。


    不多時,他終於又聽到那熟悉的環佩叮當聲,這是方笑顏腰上的銀煉隨著她的走動,互相敲擊出來的。


    當她們主仆從小徑另一頭轉出來時,銀煉在日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配合她不及盈握的柳腰,說不出的柔媚可心,吸引他的視線。


    「笑顏……」終於又見到她了,於百憂激動得全身顫抖,但他一聲不敢吭,甚至不敢抬頭,就怕她一見他,便轉身跑了。


    方笑顏和翠墨來到他身邊,她道:「老人家辛苦了。」


    「謝小姐關心。」於百憂頭低低的,聲音壓得更低。


    方笑顏推推翠墨。「你不是要看東西嗎?還不去?」


    「小姐,我們去涼亭坐下來,慢慢挑吧!」翠墨說,拚命跟於百憂打手勢,讓他把握機會道歉,否則錯過了這回,他怕要抱憾終生。


    「看東西……啊,好……」於百憂被翠墨的手勢搞得心慌意亂,想要解下背上貨架,卻差點打翻它。


    「小姐,你看嘛!這樣挑東西,多累?」翠墨纏著她。「咱們到涼亭,那裏有石桌,把東西擺開,才好一樣一樣看。」


    「行了,你別晃我了,頭都被你搖暈了。」方笑顏隻得應允,領前走向涼亭。


    翠墨在一旁對於百憂眨眨眼。「上啊,你還等什麽?」


    於百憂無言地對她拱拱手。「翠墨姊姊,你可不可以稍避一下,我好跟笑顏談些體己話?」


    翠墨瞪他一眼,這新人都還沒過門,他就想扔媒人了,過分!


    於百憂又拚命作揖,翠墨見他可憐,便一跺腳,覷一個小姐沒注意的機會,轉身跑了。


    前頭,方笑顏才進涼亭,便道:「這裏行了吧?」她回頭要叫翠墨,卻見身後隻跟了貨郎一人,貼身丫頭早就不見人影。


    「翠墨?」她又喊了聲,無人應答,那貨郎則微抬眼,修長的鳳眸帶著祈求的目光望著她。


    「你……」就算他黏了胡子、戴了帽子,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於百憂,你搞什麽鬼?」


    「笑顏……」他軟聲喚著,想去拉她的手。


    「別叫我。」這會兒說什麽都好聽,到了夜晚,他又把她整得半死。


    「小姐,你就算想處罰小生,也得讓小生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屆時,不勞小姐動手,小生自罰到小姐滿意為止。」他溫言如蜜。


    方笑顏心裏不自覺便淌過一抹甜。「你除了會說好聽話,還會幹什麽?」


    「小生還能給小姐道歉。」說著,他深深鞠躬。


    「道歉?」她被他害得這麽慘,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嗎?「你憑什麽道歉?你為何道歉?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嗎?」她越說越憤怒。


    他卻越發無辜起來。「小生知道得罪了小姐,但小生確實一無所知。」


    「你——」方笑顏真想咬他幾口,又想大叫幾聲發泄,但見他神情委屈,又不禁心軟。畢竟,他說的也是事實,他確實不知道她是一枝梅,才會緊追她不放。


    而且,聽他昨夜的話意,他是以為一枝梅盜了方家,想替方家取回失物,才對她步步進逼,那也是為了她好。


    隻是……這家夥好心總是要辦壞事。


    她看著他,也怒、也惱、也心疼。他倆不能這樣下去,萬一某一晚,兩人又狹路相逢,彼此看不順眼拔刀相向,砍了一個之後,才發現另一個是心上人,還不後悔終生?


    她思慮複思慮,終於長歎口氣,問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在醫館裏睡覺啊!」他直覺回答。


    「一整夜都在睡,沒出過醫館一步?」她眼睛眯了起來。


    「呃……」他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老實招認。「上半夜是在睡,下半夜本來想上王老虎家的,結果……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你先平靜心情,聽我說完,好嗎?」


    「你說,我聽著。」


    「其實我師姊弟在柳城義診數月,身上的金銀早就用完了,但舍藥的工作卻放不下,因此,我三不五時就會夜盜奸商惡吏的家,拿他們的錢來貼補藥費。」他一邊說,根本不敢看她,以為她會激動難平。


    但她的神色卻很平靜。「這事我早知道了。」


    「啊?」換他迷糊了。


    「你可知城裏有位俠盜,綽號一枝梅,做的是與你相同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著她,這一刻,他覺得她跟一枝梅分外相像;但……不可能吧?


    「我知道一枝梅的事。但昨夜,我卻見她夜盜方家,通古玉坊在柳城的聲名一向不錯,不應該成為她下手的目標。」


    所以,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懷疑過她,她不知道是該感動他的信任?還是氣他腦筋太直,不懂得變通。


    「你就沒想過,一枝梅不是要入方家竊盜,而是——」她頓了一下,深吸口氣後才道:「她辦完了事,準備回家。」


    「回家?」他好像被雷打到了。「一枝梅……回方家?」


    「是的。」她點頭,雙腳錯步,一陣煙似地掠過他身邊,順手取下他的假胡子。「一枝梅要回家,因為,我就是一枝梅。」


    他看著她,一會兒,又低頭喘口氣,再望她,複又轉過身去,如此三、四回,他才漸漸平靜下心情。


    他懷疑過一枝梅的身分,但他從來沒懷疑過她,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他信任她。


    可她告訴他,她就是一枝梅,她跟他一樣,白天有一個身分,夜晚卻成了梁上君子。


    他的心情很亂,但很確定並不是厭惡。方大小姐是一枝梅……天哪!這種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一枝梅……昨晚我追了一枝梅大半夜,才在判官祠附近失去她的蹤跡……一枝梅的輕功身法鬼神莫測,而你……」


    「見鬼的鬼神莫測,我不小心踏空了一腳,摔進廢井裏了。」提到這件事,她就火。


    「啊?」他的腦子很糊塗,但還是勉強回想,好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是因為摔跤,才氣我、不想見我?」


    「你以為呢?」方笑顏瞪著他。「你自己說,你是第幾回把我追得那麽慘了?你我無仇無怨,頭一回相遇是在王老虎家裏,那時我一發現是你,入庫房取金珠,也給你留一半,你卻見我就找麻煩,我得罪你了嗎?」


    「不是的。」他連忙辯解。「我們無仇,隻是……那夜你走後,留下一枝絹布梅花,卻讓我做了代罪羔羊。王老虎以為我就是一枝梅,領了一大群打手追了我大半夜,我氣忿背黑鍋,因此才想找一枝梅說清楚。」


    所以,他們之間純屬誤會,罪魁禍首是王老虎。


    她瞪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對視半晌,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頭的陰影和不敢置信也隨著這陣暢笑,撥雲見日。


    其實她做俠盜也沒什麽不好啊,由此可見,他們性情投契,夫唱婦隨。


    想著想著,他越發愉快了。「笑顏,對不起,昨晚害你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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