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燁緊緊抓著麵前人的手腕,銳利深沉的視線落在對方的側臉上,剛才那驚鴻一瞥在他心中蕩起的驚濤駭浪還未曾褪去,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韓緒重新出現在他麵前。


    十年了,他從未忘記過那個人,他一直在找他,等著他回來……可是殘酷的現實又讓他不得不認清,那個背叛拋棄他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冷酷的將他棄如敝履,根本不會回來給他報複的機會。


    隻有可笑的他,還停留在那一刻,走不出來。


    葉洺低著頭,唇抿的發白,他沒有想到會這樣突兀的再次見到沈燁,這個世界眨眼已經十年過去,但那一夜發生的事,對他而言卻恍如昨日。


    就在短短一個月前,他意外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不共戴天的仇恨煎熬著他的內心。


    他無法原諒自己,喊一個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凶手為父親喊了二十年,無法原諒沈達耀的所作所為……但是,他同樣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無法麵對沈燁的愛。


    葉洺眼中浮現深深痛苦的神色,他永遠不能忘記那天夜裏,沈燁倒在血泊中看向他的絕望眼神……對於他而言,沈達耀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對於沈燁而言,卻是最敬愛的父親。


    如果我們注定隻能是仇人,注定讓你親眼看到最愛的人殺死另一個最愛的人,背負那無解的仇恨和自責痛苦……那麽不如讓你恨我吧,讓你以為我隻是為了錢。


    葉洺深呼吸一口氣,他努力平複下胸腔中紛雜的思緒,慢慢的抬起了頭,眼神已經變的平靜如一汪深潭,無風無波。


    沈燁看著麵前的人慢慢抬起頭,熟悉的側顏一點點轉過來,那黑色的雙眸落入他的眼中。


    沈燁知道這個人不是韓緒,他更年輕更青澀,大概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像是個大學生,但是……他又是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這樣熟悉的氣息,不僅僅是因為那極為相似的麵容,更因為那眼神。


    就好像是韓緒在看著他。


    但是……終歸不是他等的那個人。


    沈燁定定看著葉洺,慢慢鬆開了手,聲音低暗:“你叫什麽名字?”


    葉洺低垂眼簾,道:“陶緒。”


    沈燁眼神一凝,差點又沒有維持住自己的表情,剛好名字裏也有一個緒字……怎麽會有這種巧合?


    盡管沈燁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青年了,已經習慣不再喜怒形於色,將自己受傷的心牢牢封鎖起來,這樣就不會輕易再被傷害,不再輕易讓別人看透他的思緒……然而今天這短短時間,他卻一再幾乎無法維持冷靜。


    但是他該清醒過來,這個人不是韓緒,哪怕再像,都不是他深深愛過又恨著的那個人,他隻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他甚至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沈燁的眼神慢慢恢複淡漠,他睨了葉洺一眼,說:“沒事了,你出去吧。”


    葉洺沒有多看沈燁一眼,似乎避之不及一般的退了出去。


    沈燁看著葉洺離開的背影,視線掠過地上被打翻的盤子,轉身回到桌子後坐下,表情平靜,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剛才嗬斥過葉洺的男人一頭霧水,他之前和沈燁打過交道,對沈燁還算了解……而且沈燁是什麽樣的人大家還不清楚?說的好聽叫做不愛多管閑事,說的不好聽就是無情冷漠,不是那種善心泛濫的人,像這種做錯事的服務生,沈燁怎麽可能會專門為他出頭?甚至還主動詢問他的名字?


    太反常了!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嘿嘿一笑:“沈總,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雖然這個理由也十分荒謬,畢竟沈燁一向為人難以親近,想要爬他床的人多不勝數也從未見他對誰假以辭色,怎麽可能一眼看上一個服務生呢?但如果不是這個理由,還有什麽理由能讓他親自出麵替那服務生解圍?


    沈燁抬起眼睛,瞥了男人一眼。


    男人表情頓時有點忐忑,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沈燁定定看著他,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淡淡開口:“賀總,你今天不是要和我說開發區那塊地的事嗎?”


    男人一呆,他今天確實是因為那件事才請沈燁出來吃飯的,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沒想到沈燁居然會主動提出來,連忙笑道:“是的是的。”


    當然是生意重要,剛才那種小插曲頓時就被他拋在腦後了。


    ………………


    葉洺回到廚房,頓時被經理狠狠罵了一頓,指著他的鼻子:“幸好客人沒有投訴,否則你這個月都白做了,你知不知道那桌客人多重要?!”


    葉洺低頭說:“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經理依舊不解氣,沒好氣的說,“真是的,平時看起來還好,關鍵時刻這麽點事都做不好,還大學生呢,連端個盤子都不會,真是廢物!”


    葉洺的手握緊,臉色微微泛白,咬牙說:“是我不對,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請假先回去休息一下。”


    經理冷冷道:“又做錯事,又要請假,可是要扣錢的。”


    葉洺低聲下氣的道:“可是我實在不舒服,有些扛不住了。”


    經理看了看葉洺發白的臉,心裏又有些打鼓,這小子該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萬一在酒店出事可就麻煩了,終於說:“真是麻煩,你走吧。”


    葉洺又告了歉,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提前離開了酒店。


    他站在酒店樓下,抬頭仰望,頂層的包廂中亮著光,隱隱透露出來,像是夜空中的一盞燈,而沈燁就在那裏……盡管剛才沒敢多看,但沈燁的模樣依舊牢牢刻在他的心中。


    他記憶中的沈燁還很年輕,朝氣蓬勃,會對他露出肆意又張揚的笑容,而今天的這個沈燁,盡管依舊英俊,卻多了一份沉穩深沉,少了一份自在愜意……那雙黑眸中,似乎醞釀著難以看懂的情緒,冷漠且不苟言笑,哪怕身處人群之中,卻又仿佛獨立於世界之外。


    十年了,自己在他心中,應該隻是一個被恨著的人吧……


    他們的相愛,原本就是一個錯誤。


    葉洺頓了頓,轉身沒入夜色。


    ………………


    葉洺離開後,酒店的人很快進來把破碎的盤子打掃了,這頓飯再沒有出過任何問題。


    賀總和沈燁談的非常愉快,回去的時候滿身酒氣,忽然想起來,當時他打趣沈燁是否看上那個服務生的時候,沈燁其實並沒有否認吧?


    但如果說真的看上了,那怎麽可能呢?也許隻是太無關緊要,所以才沒有回答而已,賀總這樣想。


    沈燁回到家裏,他喝的並不多,此刻還十分清醒,家裏漆黑一片,他伸手摸-到門邊的開關,‘哢嚓’一聲,漆黑的房子頓時明亮起來,但是……哪怕再明亮,也空蕩蕩的毫無生氣。


    這是他在外麵的公寓,好幾年前他就搬出了家,單獨在外麵住。


    他走到自己的臥室,打開抽屜,從最裏麵拿出一個鐵皮盒子,沉默了許久,眼中浮現痛苦懷念的神色,最終緩緩打開。


    盒子裏是幾張舊照片,這是他唯一從家裏帶出來,屬於韓緒的回憶。


    沈燁輕輕的翻開照片,最後視線落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上的韓緒和他都很年輕,那一次……是韓緒去接他放學,他們一起回家的路上拍的。


    他凝視著照片中的人,思緒卻再次回到了今晚,當葉洺推門而入的那一幕……


    許久,沈燁自嘲一笑放下照片,他在想什麽呢?


    僅僅是因為一個相似的人,我就不受控製的再次想起了你,可是你呢?大概從未想過我,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欺騙,你對我說的所有愛語,都是謊言……而當你冷酷的想要殺掉我,又無情離開的時候,大概也……從未想過我會有多麽痛苦。


    哪怕這十年無意中真的回想起了我,也隻會輕蔑嘲笑我的愚蠢吧,錯把算計當成了真心。


    你為什麽不回來?


    因為你不敢回來,對不對。


    ………………


    葉洺提前離開酒店,回到寢室呼呼大睡,因為第二天沒課,寢室裏也沒有別人,直接睡到中午才去食堂吃飯。


    【888:沈燁並沒有打算對你做什麽,看來你的如意算盤也不是很有用,想要送上門也得別人看得上啊。】


    【葉洺:不急不急,總要給他一點時間考慮吧,他又不是欲求不滿,總不會見著一個相似的人就想上,但是我會讓他知道,我是與眾不同的~嘻嘻嘻。】


    【888:……】這個辣雞。


    葉洺絲毫不著急,過著悠閑的大學生活,這幾天接了幾次周嘉平的電話,約他出來他都拒絕了。


    【888:你不是準備要分手嗎?為什麽不接電話?】


    【葉洺:是的,當然要分手了,不論從哪個方麵來說,我這個殼子裏都不是陶緒了,怎麽也不可能繼續和周嘉平談情說愛,分手是理所當然的事。】


    【888:分手就幹脆利落的分,我還敬你是條漢子。】


    【葉洺:……】


    【888:怎麽?】


    【葉洺:這是你第一次說要敬我是條漢子,我一下子激動說不出話來了qaq】


    【888:那就趕快分啊。】


    【葉洺:但我更痛心的是,我卻不能現在分,畢竟這麽重要的事,總得猶豫一下才正常吧?畢竟我又不是那麽冷酷無情的人!】


    【888:……你摸著良心再說一次?】


    【葉洺:oo~】


    葉洺安安心心過了幾天輕鬆愉快又沒課的大學生涯,再次接到了周嘉平的電話,葉洺等電話響了幾聲,終於接了起來。


    “小緒,你昨天也沒接我電話,怎麽了?”周嘉平焦急不安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


    葉洺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我們今天出來吃飯吧。”


    周嘉平立刻說:“好,還在以前那家吧?我記得你很喜歡那家的酸菜魚。”


    葉洺說:“今天換一家吧。”


    周嘉平好不容易等到葉洺接電話,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反對他,爽快的答應下來。


    葉洺換上一身t恤牛仔褲,清爽利落的造型,然後出打車出門了。他先一步來到酒店,選了一個靠窗的光線好的位置,然後在那裏等周嘉平。


    周嘉平很快就來了,他是個高高帥帥的陽光青年,一看就是很受歡迎的那種,周嘉平走過去直接在葉洺的對麵坐下,忐忑不安的問:“小緒,你這幾天怎麽都不理我,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嗎?”


    葉洺看著他,眼神複雜。


    他看得出周嘉平是真的喜歡他的,周嘉平眼中的感情很真摯,哪怕明明錯的是自己,也還是在反省自己的錯誤,討好的哄著他,從未想過……也許根本不是他的問題。


    他不由得想起了沈燁,當年的沈燁,也是像現在周嘉平這樣,不……比周嘉平還要愛他更多,全身心的相信著他,愛著他。


    而自己卻辜負了他。


    葉洺今天同意和周嘉平出來,是為了說分手的,這是他深思熟慮的決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活過來,他已經死了十年,本該長眠於世的,卻又在另一個人身上重生了,也許是老天都看他死的不甘心,才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從地獄中回來複仇……


    他的餘生都隻剩下仇恨,怎麽能再拖累另一個無辜的人呢?而且對不起,你喜歡的那個人其實已經不在了……


    所以他決定和周嘉平分手,但是此刻麵對周嘉平希冀的眼神,卻又難以啟齒,自己的決定,對一無所知的他而言很殘忍吧。


    但是有些事,拖延不是解決的辦法,真相揭穿之後,隻會傷害更大罷了。


    葉洺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你沒錯,是我的問題。”


    周嘉平頓時關切的看著葉洺,安慰的道:“是找工作不順利嗎?不要急慢慢來,我相信你沒問題的。”


    葉洺忍不住輕聲笑了一下,在他們的眼中,最困難的事情,也不過是找工作順不順利而已……他們的世界也沒有那麽多解不開的仇恨,平凡,溫馨,又令人羨慕不已。


    葉洺視線溫柔下來,他說:“吃飯吧。”


    不論如何,吃完這頓飯再說,這樣的周嘉平到底讓他有些心軟,但是他愛的不是他,與其等他自己發現這個殘忍的事實,不如分手吧。


    給彼此草草畫上一個句號。


    ………………


    沈燁今天是來商場給母親挑選生日禮物的,但是他選著選著,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人,眼神微微一黯。


    以前母親生日,韓緒也總會親自挑選禮物送給母親,不論送什麽,母親都很高興,可是……現在隻剩下他一個人來做這件事了。


    自從十年前韓緒對他出手並且失蹤之後,母親鬱鬱寡歡了很長時間,那件事也成了她心底的一個疙瘩,她當做兒子般疼愛了二十年的人,卻為了公司要殺她的另一個兒子,最後就這樣消失了……


    沈燁自嘲的勾起嘴角,他選了一條絲巾和一件大衣,等導購幫他打包的時候,坐在那裏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


    但眼前不由自主浮現的卻是前幾日葉洺突兀的推開酒店的門,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幕。


    這十年來,他不是沒有見過和葉洺相似的人,他走在茫茫人海之中,隨潮起潮落,偶爾和別人擦肩而過,看到一個相似的背影都會以為是葉洺……會忍不住追上去看。


    但結果隻是一次次的失望。


    都不是他,那些人都不是他,哪怕有人真的和他長相相似,但隻要一眼,沈燁都會知道對方不是他。


    可是這一次,他卻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


    “先生,您的衣服。”導購小姐小心翼翼的道,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帥很有氣度,但是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沈燁睜開眼睛,一言不發的接過東西離開了這裏。


    真是可笑……是不是時間太久了,恨一個人太久了,久到連記憶都模糊了……以至於連一個隻是外表有些相似的人,都令他這般難以忘懷了?隻是長相相似,又有什麽用。


    他又不會懂他有多麽痛苦。


    說到底也隻是一個過客,也許下一次都不會再遇見。


    沈燁這樣想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電梯門在他麵前慢慢打開,他走出去,視線卻落在對麵的餐廳裏,那個玻璃窗旁邊坐著的人,溫柔清俊的側顏出現在他的麵前。


    沈燁的腳步驀地一頓。


    玻璃窗裏麵的青年和另一個青年坐在一起,溫柔的笑著,弧度漂亮的唇角微微揚起,雙手撐在桌子上,似乎在說著什麽,氣氛溫馨和睦……


    這一瞬間,他好像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十幾年前,看到他曾經愛著的人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曾經他也是這樣看著他,和他相對而坐,溫柔而笑。


    但是這一次,他的身邊已經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了。


    ………………


    葉洺和周嘉平相處的很開心,周嘉平是個風趣幽默的年輕人,而且說話做事很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歡陶緒,如果沒有這次意外……他們也許真的能走下去吧。


    葉洺想到這裏,高興的心情被衝淡,眼神黯了一下,他現在在享受的都是不屬於他的東西。


    一頓飯的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終於到了要結束的時候了,葉洺認真的看著周嘉平,微微抿著唇,有些話到底還是要說的。


    葉洺抿了抿唇,剛準備開口說話,忽然被頭頂的一道低沉聲音打斷了。


    “好巧。”


    這聲音落入葉洺的耳中,令他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頭,就看到沈燁站在他的旁邊,用某種深沉幽暗的目光注視著他,“沒想到又遇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事心情不太好晚了__


    更新時間幹脆改到晚上吧,什麽時候寫完什麽時候發,不固定更新時間了qaq因為總是不能按時更新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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