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硯的零件做完了,等候吃飯的時間裏漫不經心地往一個球殼裏填東西。他把圖釘的尖端掰下來,大頭鋼片壓平,邊緣在砂輪上打磨鋒利後胡亂塞進去。


    “你在做什麽?”魏博士經過時奇怪地看了一眼:“新來的?”


    “劉硯。”劉硯起身道:“老師好。”


    魏博士點頭示意他坐下:“你好,工件模型出來了?讓我看看你的設備,有什麽用?”


    “這是個多用性機器人炸彈。”劉硯手握那個巴掌大的金屬圓球:“分兩層,外層用碎鐵片填上,下層放一個高能片裝電池,感溫電路板外加微型紅外攝像頭,在這裏開一個孔……”


    “啊!”魏博士說:“很不錯,你怎麽確認……我明白了,利用重力輪軸,可以保持攝像頭的角度始終朝前,不錯,耗能很少。”


    劉硯點頭道:“底下裝一管活性金屬粉,再攙一點點□□……危險品領不到。我試過密封以後,遙控一鍵引爆,底部會噴發出大量氣體,反推力能令金屬球機器人升空並高速旋轉。角速度達到每秒的瞬間,外殼會被甩掉,鋼片全部甩飛出去……”


    魏博士:“……”


    劉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升力和旋轉力在離地一百六十公分左右達到完全平衡,這時候甩出的鋼片就像子彈一樣,可以射進喪屍的腦袋,殺掉周圍一大片。”


    “很好。”魏博士說:“這個借我玩玩!作為交換,我給你看個東西。”


    劉硯道:“等等,我想拿給蒙建國將軍看看,你說呢,老師?”


    魏博士說:“他不管這個,跟我來。”


    劉硯心道有戲,起身跟著魏博士進了內車間,看到的卻是一台大型雙臂捕撈機。


    劉硯腦袋耷拉下來,魏博士道:“你覺得這個怎麽樣?別這種表情嘛,年輕人,發表點意見?”


    劉硯心不在焉道:“嗯……機械臂做得很有趣……”他裝模作樣比了個螳螂拳的動作,麵無表情道:“真是個偉大的發明。”


    “再看看?”魏博士示意他上前:“靠近看看?”


    劉硯蹙眉看了一會,忽然道:“這是深水作業用的?”


    魏博士怒道:“當然!你就發現了這個?”


    劉硯道:“金屬外殼用了最新的成模法……激光槍頭,機械臂能承受接近兩百噸的作用力?抗壓指數是多少?老師,這是你設計的?用來做什麽?”


    魏博士說:“抓海溝裏的一些東西。”


    劉硯問:“什麽東西?”


    魏博士:“奧克斯綜合體。”


    劉硯:“奧克斯……”


    “你要抓那種巨人?!”劉硯心驚道:“有什麽用?”


    魏博士道:“第七區要求做的,我也不清楚,你見過那種東西?”


    劉硯詫道:“它們不會掙紮麽?”


    魏博士攤手道:“隻知道大約重量,很難說,你覺得有什麽地方需要完善的。”


    血肉巨人在海溝裏?它們去海溝做什麽?劉硯隱約想起那些長途跋涉,走向東南的巨人……它們是離開大陸,前往海岸線,再走向海溝?那裏有什麽?


    這次劉硯不再敷衍了,他繞著捕撈機走了一圈,緩緩道:“看不出有什麽需要完善的了。”


    “唔……”魏博士說:“給你一份機械臂圖紙,晚上回去想想,回去給它加點小配件以防萬一。”


    劉硯:“我要程序重新精確建模……”


    “沒問題!”魏博士爽快地說:“工房裏選一台筆記本電腦拿去,我去為你開信息線密碼,接入以後能從軍方的基礎數據庫裏下載資料。”


    劉硯點頭,魏博士把一份複印圖紙卷好塞在他的衣領裏,說:“不錯,有幹勁的年輕人,去吃飯吧。”


    劉硯離開十八層,前往十七層軍屬區食堂打飯,這裏的夥食非常好——三文魚,明蝦,扇貝,生蠔,鮑魚,帝王蟹,油炸帶魚,海螺湯,海膽湯……海鮮應有盡有,蔬菜則清一色海帶與豆芽。


    每人限打四份,螺旋藻蛋糕當甜品,劉硯像個忙著逃獄的囚犯,滿腦袋還想著自己的計劃,心不在焉。吃完後收拾東西回宿舍,開始看圖紙。


    室友回來了。


    室友名叫廖興堯,在另一個機房擔任計算機維修工作,把東西一扔就趴到床上編程。劉硯在這裏住了快一個月,見不到張岷他們,但也與廖興堯混熟了。


    與他的相處,令劉硯想起從前和崔小坤一起住的日子,想起回家時的車,返校和逃亡時的psp,不禁有點難過。


    “姓廖的。”劉硯說。


    “怎麽。”廖興堯說:“我剛被罵了,那些當兵的可真混賬,一個兩個大爺似的。拿軍隊的紀律來壓人……”


    “別這麽說。”劉硯說:“你能幫我把七層的身份辨識係統黑了麽。”


    廖興堯嚇了一跳,說:“你要做什麽!”


    劉硯說:“我要進去找個人,不讓我過,什麽都試過了。”


    廖興堯道:“不成,我們天才師姐看著呢,想也別想,她會掐死你。”


    劉硯歎了口氣。


    廖興堯說:“你找誰?”


    劉硯說:“能找人幫帶個話麽,我想找蒙建國將軍。”


    他在對鋪抬頭,與廖興堯隔著中間的茶桌對望,廖興堯說:“哇塞!你認識他?找他幹嘛?”


    劉硯說:“我要申請離開這裏,去前線支援我朋友。”


    “別那麽傻!”廖興堯馬上道:“外麵危險得很,你去找死嘍?到處都是喪屍。花生給我吃點。”


    劉硯把花生扔過去,說:“你什麽時候進第六區的?”


    廖興堯想了想,說:“說實話,那時還不知道怎麽回事,晚上躺著睡覺,有人來敲門叫醒我和我媽,讓我們上飛機,就過來了。”


    劉硯:“所以你不知道外頭的日子。”


    廖興堯:“你想上前線?為什麽?”


    劉硯繼續埋頭看圖紙,隨口道:“我的朋友缺一名機械師,我得去幫忙。”


    “你知道不。”廖興堯同情地說:“出去救人的兵有四條命,但後勤人員隻有一條命。”


    “為什麽?”劉硯蹙眉道。


    “疫苗很貴。”廖興堯說:“不會給你打的,我聽他們說,剛開始病毒爆發那會,死了很多很多軍人,現在沒人手了。他們派了一部分去沿海清剿喪屍,還有很多被派去保護科學家,去南極洲調查。剩下的都去救人。當兵的又要救人,又要保護後勤技術人員,忙不過來,死了不少。疫苗一支要六百萬美元,國際聯合組織提供的,哪裏供得起?”


    “那麽貴?”劉硯聽得心驚。


    “你知道颶風隊不。”廖興堯說。


    劉硯道:“我就是颶風隊送來的。”


    廖興堯緩緩點頭,說:“他們的技師在城市裏的一個車庫裏等,隊長帶著人去出任務,有很多喪屍爬進通風口,他到處求救,還向基地發出求援信號。呼救了足足四個小時,跑不出去,隊長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喪屍吃剩個血淋淋的頭了。”


    劉硯:“……”


    廖興堯道:“在這呆著吧,爸媽給的命,做什麽不好。現在根本沒有技工想上前線,軍方就算強迫他們也不去。誰想去?誰也不想去。”


    劉硯道:“軍方強迫人去,他們能不去?”


    廖興堯嘲笑道:“去了也是當逃兵,已經跑了好幾個了,左右都是死。你們搞機械的一個比一個厲害,把車直接開走,找地方躲上十天半個月。”


    “這愛國教育……”劉硯唏噓道:“做得可真不到位。”


    “命是你的。”廖興堯道:“別的都是假的,懂?現在軍隊不敢強行拉壯丁了,他們自己培養的技工全死完以後,隻能從平民裏征,要麽讓特種部隊的人自己想辦法解決,誰讓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不保護好後勤?”


    “現在滿世界最缺的就是機械師,特種兵的命不值錢,國家養他們就是拿去送死的。國家又要省錢,又要讓人去死……”


    劉硯道:“後勤技工隻要躲在車裏就行了,不用去和喪屍正麵交戰,不打疫苗也一樣的吧。”


    “是哦。”廖興堯道:“但誰不怕啊,坐在車裏,外麵全是喪屍,是我我也怕。就算給你疫苗,又沒說你三條命用完了就回來不去了,還是得等死,跟幾條命都沒關係。”


    劉硯歎了口氣,廖興堯道:“現在隊長們一個個把機械師當寶寵著,沒人去,必須死的前線,誰會去?懂?”


    “懂。”劉硯心裏升起一股悲哀意味。


    開導結束,關燈,睡覺。


    劉硯在黑暗裏說:“你不知道他們的日子,都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沒有終點。”


    2013年4月25日。


    我不得不承認,當那名官員說出送我去歐盟念書的時候,我的內心有那麽一瞬間的動搖過。


    這裏與外麵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喪屍,逃亡,在這些天裏仿佛離我無比遙遠,記憶都成了上輩子的事。


    隻有蒙烽的身影,仍然那麽清晰。


    戰後我還會跟著大部隊出去重建家園,重新過我該過的日子。


    蒙烽呢,說不定還沒等到與人類與喪屍的戰爭結束,他和賴傑,聞且歌,李岩……他們的屍體就已經埋在了大地上。


    如果不去,等到再次踏足陸地的那一天,我就隻剩下想念蒙烽,煎熬一輩子的份了。


    翌日,有人找上門來,是劉硯的老朋友胡玨。


    “終於找到你了。”胡玨無奈道。


    “人模狗樣的嘛。”劉硯揶揄道。


    劉硯穿著一身卡其色軍服,而胡玨則西裝筆挺,胡子刮了,頭發理得順溜,十分精神,襯衣上還夾著個名貴領帶夾。


    他四處看了看劉硯的宿舍,寒暄幾句,從西裝裏掏出一疊閃亮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說:“哥哥謝謝你那段時間裏的照顧,來報答你的。”


    “哪裏的話。”劉硯哭笑不得道:“這是什麽?”


    他拿了一片對著燈光端詳,是片用膠套著的金箔,麵積不大,隻有半指長,很薄。


    胡玨詫道:“你不知道?這是新的貨幣,全球通用的。”


    劉硯明白了,問:“你們還在做生意?”


    胡玨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你沒看電梯裏的廣告麽?”


    劉硯嘴角抽搐,連連點頭,胡玨說:“現在黃金儲備成為唯一流通的貨幣,每張抵一千七百多元人民幣麵值,你留著,要買什麽可以用。”


    劉硯道:“我用不到,這裏全部開支都是軍隊在付。”


    胡玨再三堅持,劉硯隻得把那疊過塑後的金箔收了起來,胡玨又道:“你能幫大哥個忙麽?”


    劉硯就知道有事相求:“什麽忙?說。”


    胡玨說:“幫我做個竊聽器,公司現在的財產全轉移了,名下的開發組也差不多了,除了第七區和軍方工房,幾乎找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劉硯:“你要竊聽器做什麽?”


    胡玨說:“周惟闔上將要開一個會,具體說來很複雜,總經理打算把競爭對手搞垮,那狗\日的百\度,除了盜版還是盜版,簡直就是一群強盜。我們要偷聽他們的投標報告會。分批競標,誰也聽不見誰的內容,單獨和上將討論。我們要針對競爭對手的報告書,調整內容,懂不。”


    劉硯道:“在哪裏開會?”


    胡玨:“就這區,七層陸軍統戰部,能做?”


    劉硯暗道真是送上門的機會:“能做,機械竊聽器是我的拿手好戲,保證絕對不會被軍方發現。但你能帶我進七層不?我要去見蒙烽他狗\日的爹。”


    胡玨隻略一頓,便隱約猜到內情,答道:“沒問題,就說你是我的助手,但必須快,今天下午就要開會了。我們公司的人剛過來,都在三樓會客處等著。”


    劉硯道:“行,你就在這裏等。”


    劉硯一陣風似地回工房,把修改後的圖紙上交,翻出零件作了個簡易竊聽器,午後也顧不上吃飯,回宿舍裏時胡玨仍等著。


    “聽得到麽。”劉硯在牆外說。


    “有點模糊。”胡玨喜道:“但足夠了!走!”


    胡玨讓劉硯換上襯衣西褲,把他帶上三樓填表,重新報備身份,領到一張臨時同行卡掃過瞳孔在外等候。


    那家國際公司的總經理是個老頭,還親自與他握了手。劉硯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這老頭兒可是和巴菲特撕過臉皮,和比爾蓋茨打過架的人。


    眾人整理衣領,跟在總經理身後進了七層。


    劉硯的心跳得像打鼓,背上滿是汗水,虹橋從電梯一側跨越了整個第六區,通向中央高塔。


    他們在虹橋一側的休息室內等候,兩名士兵在門口等著。


    胡玨側過身與總經理說話,掏出西裝內袋裏的竊聽器,以身體擋住,交出耳機,老頭子閉目養神,把耳機塞在左耳朵裏,用花白的頭發擋住。


    竊聽器的另一端被貼在牆上。


    “我出去走走。”劉硯說。


    胡玨道:“別走得太遠,早點回來。”


    劉硯離開休息間,虹橋左側是一望無際的靛藍大海,透明的玻璃牆外,萬千魚群折射著陽光,形成一道壯麗至極的奇景掠過。


    虹橋盡頭是第七區的通道,右側則是一排並排的房間,門上繪著軍銜徽標。


    十一位陸軍將軍的辦公室都在這裏,劉硯的心不禁砰砰跳得更為激烈,隻要隨便推開一扇門,裏麵都是軍長級別的軍官。蒙建國在哪個辦公室裏?


    一穗一星……劉硯決定試試運氣,至不濟鬧一個將軍出來,隻要驚動了人就好辦。


    劉硯走向其中一扇門,門外的警衛馬上道:“什麽人?”


    劉硯道:“我來找蒙建國將軍。”


    警衛道:“蒙將軍沒有時間,無預約恕不接見,回你來的地方去。”


    劉硯知道猜對了,運氣實在太好,這扇門裏就是蒙建國的辦公室。


    一名副官恰好推開門,從裏麵出來,正要朝休息室走,發現劉硯在外便停了腳步。


    “什麽事?”那副官道。


    “家事。”劉硯道:“我找蒙建國將軍,關於他兒子的事。”


    副官蹙眉道:“你是他的什麽人。”


    劉硯知道自己已經勝利了,他把左手一抬,出示他的鑽石戒指,笑道:


    “我是他的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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