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起床,不要吃飯,不要去見我討厭的人。」宇琳像小蝦米一樣,蜷縮在床上,已經幾個時辰了。


    「小姐,」蝶兒苦口婆心,勸她勸得快沒力了。「你早膳不吃,午膳不吃,現在連晚膳也不用,是不是打算把我害死?」「我的肚子挨餓,和你的死活有什麽相關?」她不理會小蝶的苦瓜臉,堅持把頭哩在被窩裏,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你為了一名不相幹的人,把自己餓得皮包骨,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我蝶兒。」委屈地,小蝶把手上的糕點丟在桌上,拈起絲巾低低地抹去眼角的淚水。宇琳是她最敬愛的主子,得知她被綁匪擄走後,她幾乎天天以淚洗麵,無時無刻不擔心她的安危。後來宇琳幸運地被救回來,她更是極力向劉康安爭取,留在夏家伺候她。沒想到,她一反以往樂天俏皮的行事態度,終日悶著頭,鬱鬱寡歡。先是賴床賴得厲害,現在索性連飯也不吃了,長此下去,可怎麽得了。


    宇琳最怕見到別人流淚,雖然她自己也滿好哭的,但別人為她流淚,那種感覺,實在很不好受。


    「別哭別哭,我吃就是了。」她跟條蛇似的,從床上滑下來,再由地板滑到圓凳上,拈起綠豆糕兒往嘴裏送,「你不曉得那朱青燕,有多--咳!咳!」那糕點嗆得她猛咳下止,脹得耳根都紅透了。


    「噯呀!妳哦!」蝶兒趕緊斟了一杯茶給她。「既要吃東西,又要講話,快,喝下去!」


    「嗬!嗬!」宇琳學小狗狗,把舌頭伸出來,大口大口喘氣。「看吧,告訴你朱青燕凶狠恐怖你偏不信,白天欺負我不夠,連吃東西都想把我嗆死。」


    「少東拉西扯,」全府裏的丫鬟,就隻蝶兒敢直指她的過錯,因為她每次都罵得很好。當然啦,關於這一點,宇琳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人家現在好端端地在前廳用餐,又沒來惹你,怎會害你?」


    「就是因為她在前廳,所以我才不屑去嘛。」宇琳就是硬要把黴運「牽拖」到她身上。


    「你不去前廳不是為了朱青燕,」蝶兒沒好氣地瞟她一眼,「是為夏公子和那個神秘客對不對?」那天獨孤虹夜探宇琳時,適巧蝶兒端著熱茶踅過回廊,她見他推開房門,筆直地走了進去,她家小姐既沒尖叫,又沒喊救命,料想事情絕不單純。


    她不敢向前去倫窺,亦覺得就此離去不放心,沒輒啦!隻好坐在台階下替他倆把風嘍!想想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宇琳一愕,剛咬下去的綠豆糕,險些又鯁在喉嚨不上不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事情沒弄清楚前,最保險的做法是裝聾作啞。


    「不懂才怪。」蝶兒覷到地麵前,滴溜溜地盯著她的眼睛,「給你半刻鍾考慮,是要乖乖招供,還是要我修書稟告老爺,來個嚴刑拷打?」


    「好啊!」宇琳企圖以聲勢壓製她,「好,好,好個惡奴欺主,你敢威脅我,認定在這兒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她卷起衣袖,打算跟蝶兒大車拚。


    怎知蝶兒見她這個架勢,非但沒被嚇著,反而拍手大樂,「菩薩保佑,釋迦牟尼佛顯靈,讓我家小姐得以保持完璧之身,蝶兒明兒個就去準備三牲四果,好好酬謝諸神諸佛大發慈悲。」原來她望見了宇琳手臂上的守宮砂。


    什麽跟什麽嘛,宇琳羞得拚命找地洞好鑽進去。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跟他隻是……隻是……而已呀!」


    「什麽而已?怎樣而已?」蝶兒逼問的模樣,有夠像母夜叉。


    「點點點而已。」宇琳怕她不成?好歹她都是個主子,當主子最大的好處是可以打迷糊仗,把旁人的閑言閑語當耳邊風。「你若敢泄露半點口風,看我怎麽折騰你。』


    「泄露什麽口風?」蝶兒裝瘋賣傻的本事全是跟她學的。「麻煩小姐您講清楚,否則可憐的蝶兒是無所適從的。」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宇琳就不信治不了她。


    她翻箱倒櫃的,從櫥子裏取出一條腰帶揣在手心,左腳踮上椅子,右腳爬上方桌,用力把布腰帶甩上橫梁,然後再用力地打了十七、八個死結。


    「小姐,你幹什麽?」蝶兒傻眼了,怔怔地望著她猛冒冷汗。


    「死給你看嘍!」宇琳試了一下手勁,確定那腰帶不會被她的重量扯斷,才安心地套住脖子。「你窮追猛打,把我逼向牆角,不就是想讓我死得很難看嗎?」


    「小姐,蝶兒絕沒那個壞心眼。」她的眼淚已經和鼻水匯成一條大支流了,「蝶兒隻是跟您開玩笑的嘛,小姐,您千萬不要那麽做,您打蝶兒、罵蝶兒,千錯萬錯都是蝶兒的錯。小姐,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跟蝶兒一般見識,蝶兒給您賠不是,跟您磕頭。」


    奇怪,林林總總牽扯一堆,怎麽老沒講到重點呢?


    宇琳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她有沒有念到她要的那個「重點」。


    「甭裝模作樣,等我死了以後,你大可回去侍候我姊姊。可惜呀,她沒啥秘密,無法接受你的威脅--」


    了解了解,蝶兒終於恍然大悟了。


    「蝶兒跟您保證,關於『那件事』,蝶兒發誓絕不透露半個字,否則願遭五雷轟頂,萬死--」


    「夠了!」不信五雷都轟不到你。「話是你自己說的,可知道……」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食言而肥,會很難看。」


    沒錯!宇琳滿意地點點頭。


    孔老夫子講過的話,就這兩句最管用,當然,後麵那四個字,是她自己加上去,以便恐嚇蝶兒這群不愛念書的小丫頭。


    她笨拙地取下腰帶,跳回地麵,很簡單地便打消了自縊的念頭。認真謹慎地瞅著蝶兒。


    「那晚……你都瞧見了?」


    事態頗嚴重,蝶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我隻望見他走進小姐房裏,其他的……什麽也不清楚。」她老實地回答。


    宇琳略覺寬心,可一想起獨弧虹,心裏頭仍是很鬱卒。


    「小姐甭擔心,」她以為宇琳悶悶不樂,是怕讓旁人也瞧見了。「那晚除了蝶兒,誰也不知道神秘客來過您房裏。」


    「何以見得?」宇琳有十足把握,憑獨孤虹的輕功,是不可能驚擾到任何人。但蝶兒也那麽信心十足,就很沒道理了,她又不認識獨孤虹。


    「因為有蝶兒替你把風呀!」她自認做了一件相當了不起的大事,背都不知不覺挺起來了。「那晚我看他久久沒離去,就坐在廊下等著,準備一有閑雜人等走近,就把他趕走,好在守了大半夜,隻來了一個夏公子。」


    「夏磊來過了!?」


    糟了個糕!宇琳頓感周身一陣冷涼。


    一個黃花大閨女,寅夜之中有男子來訪,即便是在自己家裏,都已經是大大違惇禮教,有辱門風了,何況是在別人的府邸。


    「他……他有沒有說些什麽?」


    十八個年頭,她迷糊歸迷糊,可是很自重自愛的,為了獨孤虹她可以犧牲掉很多東西,甚至不計一切代價跟著他浪跡天涯;但,她不得不為她爹著想。一個總督大人的女兒,讓人蜚短流長地損及名節,教她爹拿什麽麵目去見人?


    「沒有啊!」蝶兒天真地眨著大眼睛,「他跟往常一樣,隻來問問看你好不好?住得習慣不習慣?吃食合不合妳的口味?有需要盡管對他說,然後就走了。」


    往常?


    「他經常到我房裏來?」


    「多半時候,他隻在廊下站一會兒,見你房門緊閉,他不方便打擾,衝著我笑笑,就離開了。」


    「你怎麽都沒告訴我?」


    「因為你不喜歡他呀!」蝶兒向來善解人意,宇琳讓她服侍了好幾年,她心裏想什麽,她豈會不明白?


    「你這個鬼靈精。」宇琳佯裝嗔怒地捏著她的手臂。


    她還真慶幸有這樣了解她的人,自小她們倆兒感情就好,天南地北的,什麽話都能聊,經常關起房門,或找個樹蔭下,兩人可以胡扯八道整個午後,也不覺得累。


    「謝謝你蝶兒,謝謝你為我受了一夜的風寒。」她忽地變得好憂愁。「我跟他……」事到如今也沒有瞞著她的必要,相信蝶兒會為她守住這個秘密的。「其實……他就是那日在桃花江挾持我的綁匪。」


    「真是他?」蝶兒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那晚她雖沒看清獨孤虹的臉孔,但從背影判斷,絕非她熟識的人。


    劉康安臨行前,再三叮嚀她,必須密切注意宇琳的行止,怕的就是她的失魂落魄是因為那個綁匪引起的。


    她以為她瞞得很好嗎?


    劉康安是個老江湖,吞過的鹽巴都比她吃過的白米飯多;夏磊也比她年長,她那點心事哪藏得住?


    「小姐,請原諒蝶兒多嘴多舌,你跟那位壞心眼的公子,不僅不適合,根本就該避他避得遠遠的,別忘了,他曾經要過你的命呀!」不知道她是哪根筋不對,居然喜歡上一名亡命殺手。


    「我知道。」宇琳幽幽一歎,胸口宛如被一塊巨石壓住,令她透不過氣來。「你說的我都懂,但感情原本沒任何道理可言,我對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蝶兒不得不緊張了。富家公子她不愛,偏偏愛上個一無所有的人,怎麽辦呢?


    從小她就認定宇琳的美麗注定該受眾星拱月般的嗬護,過著貴氣無憂的生活,那個綁匪怎麽給得起那種生活?她是如此美好,絕俗得不像是真實的人兒,仿佛天生是來給人疼愛的。


    蝶兒不能聽任她越陷越深,她必須阻止這件事情。


    「趁你還沒吃虧上當之前,咱們回京城去。」她代宇琳做出一個最聰明睿智的決定。


    「看來你是真的無法體會我心中的痛楚。」宇琳心酸地淌下淚珠兒,「等有一天,你遇上了心愛的人,屆時就會了解,有些事不是想象的那般單純,它不能讓你說放就放,說走就走,它會如同鐵爪似的,撕扯你的肺腑,揪疼你的心扉,而你卻毫無反抗的餘地。」


    那麽複雜呀!


    蝶兒聽得一頭霧水,叫她幹活做苦力還可以,但是談情說愛她就隻能傻呼呼地瞪大眼了。


    「反正你就是離不開他。」分析歸納後,總算得出明確的結論。「小姐,你該不會打算……打算……」不會不會……她不斷默禱,「你不會是想嫁給他吧?」


    宇琳登時羞赧地潮紅著臉,低垂著頭。


    完了完了!這種表情最嚴重,蝶兒著急得猶如熱窩上的螞蟻,繞著房間,踱過來踱過去,右手握拳不斷敲擊左手的掌心,盤算過一遍又一遍。


    「停!」宇琳被她晃動的身子,弄得眼花撩亂,心情跟著亂糟糟。「坐到椅子上,不許再亂動。」


    「人家心裏急嘛!」蝶兒坐著,改晃兩隻腳板丫。「這件事若老爺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不,他知道了還不夠慘,夫人知道了才慘,她成天不言不語,說不準被你一氣,就……不,她知道了也不夠慘,這件事若傳了出去,被外人知道--」她突然跳了起來,衝到門口,張望了大半天,才重新將門鎖上。


    宇琳的情緒原本已經壞到極點,被她神經兮兮地一攪和,反而好想笑。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她這個納涼的。


    「你有完沒完?」嘿!不對,蝶兒的臉色怎麽白成這樣?「外麵有人?」


    她呆若木雞地喘著大氣。


    「上官姑娘,是我,請將房門打開好嗎?」


    「是夏磊?」宇琳立刻攢緊眉頭。


    「不隻他。」蝶兒壓低嗓門,道:「他後麵還有一個。」看蝶兒快要昏倒的樣子,就知道後麵那一個肯定是--獨孤虹!


    「小姐,這種局麵我應付不來,你快想個辦法。」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宇琳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地將房門拉開。


    「夏公子。」


    「早說了不許你叫我夏公子。」夏磊捧了三個熱呼呼、香噴噴的肉粽,兀自不客套地走進臥房。「咱們兩家是世交,我比你虛長幾歲,以後你就叫我大哥,我稱呼你琳妹,才不會顯得那麽生疏。這是廚子婉娘剛蒸好的,你趁熱快吃了吧。」


    宇琳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麽,她呆立在門口,怔楞地望著長廊下,碧羅紗燈旁的獨孤虹,二人四目,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狂跳的心緒,因這樣尷尬的場麵,格外顯得倉皇無措。


    「小姐,夏公子拿來的粽子要涼了。」蝶兒怕她露出破綻,慌忙拉她進去。「你們聊聊,我去沏壺茶,一會兒就來。」匆促地,她把時空隔成兩段,忐忑地拎著一顆心,緩緩走向獨孤虹。


    哇!他是從冰窖裏跑出來的嗎?怎麽渾身上下冷冽得教人直發抖?


    這種人少惹為妙,就讓他乖乖地在那裏「罰站」好了,誰叫他既綁架了她家小姐,還誘拐她。


    房裏燈火搖曳,宇琳心緒混亂得要命。她拎起一粒粽子,衝夏磊禮貌性地微微一笑,「謝謝你。」心不在焉的撕開粽葉,好燙啊!她稍不留神,那粽子竟整個直墜落地……。


    「我來。」所幸夏磊接得快,才沒把粽子給糟蹋掉。


    他細心地把葉子剝開,放在盛甜點的小碟子裏,端給宇琳。


    「這樣就不會燙到手了。」他語調輕柔,眼中、嘴角溢出的全是濃濃的情意。


    「謝謝你。」今晚宇琳好像就隻會講這三個字。她舉起筷子,一口接一口,食不知味地往嘴裏送。


    「好吃嗎?」他興味盎然地看著她,覺得她的吃相是全天底下最好看似的。


    「好吃,謝謝你。」宇琳快撐不下去了。


    蝶兒見死不救,還把房門關起來,獨孤虹瞧見她和夏磊孤男寡女地關在房中會怎麽想?


    她可不希望他誤會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但是……這種場麵教他怎麽能不誤會呢?


    「等你吃完粽子,我帶你去看花燈,咱們這兒,每年中元節都有花燈大展,包準你會喜歡得流連忘返。」


    「不,我不要去,我……」現在什麽展對她都沒有吸引力了。「我想睡覺。」


    「才掌燈,你又想睡啦?」夏磊不避嫌地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嘛,來,把手伸出來,我替你把把脈,別是生病了,還不知道。」


    「謝謝你,不用了,我沒事,我……我好得很。」她把手背在身後,謝絕他的好意。


    「既然沒事就陪我去看花燈,」夏磊自以為是地牽起她的手,體貼地為她拭去嘴角的油漬。「你成天悶在房裏,遲早會悶壞的。」


    「不,我不要去,」宇琳心底連聲叫苦,「我討厭花燈,我痛恨花燈,我跟花燈……有仇!」


    「你這個笑話不好笑。」夏磊認定她是個不愛吃又懶得動的睡美人,無論如何要把她拖出去透透氣,活動活動筋骨。「人家花燈又沒惹你,你幹嘛跟它結仇呢!」拉開房門,他不容分說,牽著宇琳便往花園小徑走。


    「夏公子!」宇琳回眸,驚見獨孤虹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夏公子,我真的不要去,我頭痛、肚子痛、牙痛、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你騙不了我的,」夏磊不牽她了,幹脆摟住她的香肩,逼她就範。「今晚我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非帶你出去看燈展不可。」


    慘死了!被夏磊這麽一鬧,她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宇琳不敢去想象獨孤虹會如何,她的腳步漸去漸遠,心也越來越冷。


    蝶兒欣喜這場鬧劇終於平安落幕,在她眼裏,宇琳的名節比什麽都重要,她的任務就是保護她,不讓任何人去侵犯她。


    「你還不走嗎?」她就著微弱的燭光,眯著眼瞅向獨孤虹。


    唔,這人長得可真好看,比起夏磊居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她家小姐會被他迷得團團轉。


    可惜他周身散發出的懾人氣勢,明白向人表示,他不友善、不親切,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沒安好心。


    「你走吧,我家小姐要過很久才會回來,就算回來了,也不見得願意……」她頓了一下,被他的神情感動得沒辦法接下去。


    「你真的很在乎我家小姐嗎?」


    獨孤虹沒有回答,他沒必要回答她。


    「你如果真的愛她,就……」唉!她說不出狠話,她深深敬愛宇琳,而這人也跟她一樣,他們愛著同樣一個人,就心情上應該是很能互相了解的。


    她看得出來,這人不是跟她家小姐鬧著玩的,他們是認真的,這世間無論哪一種情緣,隻要是真心誠意,都能撼動人心。


    蝶兒不笨,也不是木頭人,是以她不得不受感動。


    「你若是真心愛她,就……」豁出去了,老爺,你打死我好了。「就不要放棄她。一個女人需要的是幸福,你應該聽得懂我的暗示吧?」


    獨孤虹默然許久,側臉向著蝶兒,目光變得溫和多了。「告訴你家小姐,我祝福她。」


    什麽意思?


    蝶兒一閃神,他竟已掠過樹梢,揚長而去。


    「喂!你等一下,你把話說清楚再走,喂!」


    她的吼叫聲,引得一大群夏府的人紛紛圍過來,用怪異的眼神瞄向她。


    「看什麽看?我喜歡這時候吊嗓子不可以嗎?」


    ****


    「他說他祝福我?」宇琳被夏磊拖著在大街上,辛辛苦苦繞了一圈,實在是受不了了,換她軟硬兼施的,把一開始就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猛喝酸醋的朱青燕,塞給夏磊。他們兩個都愛逛街賞花燈,卻都找不到伴,正好由她充當紅娘,將他們送作堆,自己才能逃之夭夭。「你沒聽錯,他真的是說他祝福我?」


    蝶兒氣竭了,把舌頭伸得老長,趴在桌子上。


    「小姐,饒了我吧,你這句話已經問第六十七遍了,你是想對我測謊,還是想把我整死?」


    「他沒理由這樣說,他應該相信我。」重重悲慘的烏雲聚攏在她頭上乃至四周。完蛋了,獨孤虹不要她了,在他們那麽親密之後,他居然揮揮衣袖就想一刀兩斷!


    她不過是跟夏磊去看了一場擁擠不堪的花燈展而已,她做錯了什麽?在那麽多人麵前,她就是想越軌也沒有機會,況且後麵還有朱青燕虎視眈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樂觀的她,幾乎要學戲台上的苦旦以淚洗麵了。


    「他不是不相信你,」蝶兒憑她最靈敏的那一根神經線下判斷。「他是認為你嫁給夏磊,比嫁給他會更幸福。」


    「你怎麽知道?」


    「我用膝蓋頭想的。」這道理太淺顯,蝶兒以她多年來看大戲的心得,便能窺知一二。


    「原來你的膝蓋頭比你的腦袋瓜子還聰明。」宇琳眼睛斜斜地睨向她,充分表達她的不信任。


    「這樣說就太傷感情了。」蝶兒一本正經地坐在宇琳麵前,「我什麽地方最聰明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孤獨公子。」


    「是獨孤!」跟她講幾百逼了,蝶兒就是記不住。


    「唉!反正是既獨又孤嘛。他孑然一身,家裏又沒橫財,每天過著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能給你什麽幸福?反觀夏公子,斯文俊朗,家財萬貫,對你又溫柔體貼。」


    「夠了,不要再說了。」橫豎宇琳對他就是沒興趣。「他有錢是他家的事,我要錢我不會回去找我爹要,何必拿一輩子的幸福跟他交換?」


    蝶兒不提,她還不覺得如何,她一提,宇琳便難以抑製地思念起獨孤虹。


    「甭瞎扯了,你去幫我準備幾套男裝,我今晚就要離開夏家堡。」


    「去哪?」


    「太行山。我要去找獨孤虹問個清楚。」宇琳是行動派的,才說要上山而已,這會兒就立刻著手打包起行李。


    「萬萬不可。」蝶兒緊張地把她的包袱搶走。「小姐,你瞞著老爺夫人愛上了殺手,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現在又不顧自身安危,長途跋涉到太行山去給人家殺,你敢說你腦筋沒有問題?」


    宇琳好氣又好笑,「我到太行山去,不見得就一定會被殺害,但是如果我沒去……」她囁嚅著櫻唇,泫然欲泣,「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這世間,對我而言,可就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小姐!」蝶兒這會兒才完全明白,宇琳對獨孤虹用情之深。


    如今勸什麽均屬多餘,宇琳的脾氣她最了解不過,她是不經心則矣,一旦認真起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


    「小姐若執意上太行山,蝶兒願意陪您走一趟。」


    宇琳大喜過望,高興地摟著蝶兒又親又啃。


    「君子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兩人擊掌為證,各斟一杯茶,互敬對方。


    「謝謝你,你的這分情,我上官宇琳將永銘五內。」


    「瞧你,說得那麽嚴重。」蝶兒吃吃一笑,「隻要你將來如願與那位獨孤公子結縭之後,別忘了我蝶兒這孤家寡人就行啦。」她又在暗示了,每次暗示都那麽明顯,害人家想假裝聽不懂都沒辦法。


    「你且放一百二十個心,到時候我一定會請我爹,幫你找一個英俊、溫柔、且多金的名門公子,讓你後半輩子過得舒舒服服。」


    蝶兒笑不出來了,她自己的身分她可清楚得很,「名門公子誰願意娶個丫鬟當妻子?」


    對哦,宇琳竟沒想到這點。


    「不如咱們結為異姓姊妹,那樣就沒人會嫌棄你啦。」她一向沒將蝶兒當下人看,從小打打鬧鬧,感情比跟她姊姊還要好。


    依她看來,小姐、丫鬟都是人,那些世俗的門戶之見最討厭也最無聊。既然旁人在意的隻是一個虛名,她們也不必理會有沒有血緣關係,合不合乎倫理了。


    「不不不,」蝶兒搖頭如撞鍾,「蝶兒身分卑低,豈可與小姐相提並論。」


    「囉七八唆!」宇琳將茶杯遞給她,「咱們以茶當酒,擊杯銘誌。」說完,為表示誠意率先仰頭,飲盡瓷杯裏的熱茶。


    蝶兒端著杯子,蘑菇老半晌,猶覺得不太妥當。


    「小姐,我認為--」


    突然間宇琳手中的瓷杯應聲落地,身子也跟著跌向地板。


    「小姐,小姐!」


    萬籟俱寂,幽謐闐靜的西首廂房驟然傳出淒厲的狂叫聲。


    夏磊被突兀的嘶吼聲一舉驚醒,匆忙循著聲音,奔到宇琳臥房。


    「蝶兒,發生什麽事了?」


    「小姐她……」蝶兒嚇得說不出話來,隻哆嗦著手,指向床榻。


    抽搐瑟縮在床角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還興高采烈,打算到太行山去的上官宇琳。


    「水……給我水……」


    夏磊忙不迭地捧過來一碗水,他把燈燭移近宇琳,見她慘白如紙的臉龐,冒出豆兒大的汗珠,朱紅的唇辦變成了紫黑色,顯然是中了劇毒。


    「她怎麽會這樣子呢?」


    「不曉得,她喝了一杯茶,然後就……」蝶兒手腳發顫,連舌頭都結巴得不聽使喚。


    「茶水?」夏磊一驚,旋即將手中的陶碗,丟往地麵,登時冒起一股煙霧,惡臭且嗆鼻。「茶中有毒,這茶……這茶是……」他惡狠狠地望向蝶兒。


    「不是我泡的,我……」蝶兒慌亂失措,掩著臉痛哭了起來。


    「是誰我很快就會查出來。」夏磊衝到門口,吩咐聞聲趕來的家丁,「快請大夫,快去!」


    宇琳忍受不住錐心如絞的痛楚,叫得一聲比一聲淒厲,一次比一次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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