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赤不知所措。


    “沒想到廣告的影響力竟有這麽大。”事後她拍著胸口說。


    “後悔了﹖”君傑望著她。


    “也不是。人生路途太奇妙﹐我從來沒想過會踏上廣告路﹐真的﹐誰知道前麵還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前路是謎。”


    “和文耀揚在一起﹐講的話也文藝起來。”君傑似笑非笑。


    “不能說在一起﹐他是個不錯的人﹐我們也很合得來。”


    “動感情了﹖”他盯著她。


    “我的缺點是太理智。”她搖頭。


    “不是我說文耀揚不好﹐我覺得他還是差一點點﹐配不上你。”


    “君傑﹐我不是公主貴族﹐也非大美女﹐不可能有個王子來追的。”她笑。


    “你是章亦俊﹐我看得你很高﹐公主貴族大美女都不能跟你比。”


    “你太偏心了。我隻是普通人﹐而且是個固執的﹑不怎麽合群的普通人。除文耀揚外﹐與他的朋友們也合不來。”


    她想起那條件好得不像真人的郭守業﹐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麽﹖”君傑問。


    “不。沒有。”她不想講﹐君傑一定會罵地無聊﹐那郭守業與他們全沾不上邊。


    “有秘密不肯告訴我了﹖”君傑不悅。


    “不不﹐隻不過想起一個無聊的人﹑一些無聊事。”她胡亂地說。


    “杜奕生﹖”


    “怎麽又是他﹖我早已不記得。”


    “他一天到晚找蝶兒幫忙﹐他還沒有死心。”他搖頭。非常不滿。


    亦俊記得他說過“勇敢而堅持”的話﹐這個與她沒有感覺的男人倒也有他的優點。


    “君傑﹐到底你想找怎樣的人來襯我﹖你去找吧﹗找到了帶到我麵前來﹐我等。”


    君傑嘴裏嘀咕了一句什麽﹐她沒聽見。


    君傑把她抬舉得太高﹐她受不起。


    ※※※


    仍和文耀揚約會。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不但人瀟灑﹐思想也瀟灑﹐完全不給她任何壓力。而且他不世故﹐可能家庭環境不錯﹐環繞在身邊的朋友也都是高階層的﹐他也不現買。


    對工作也敬業樂業﹐可以說為興趣而工作﹐所以完全聽不見怨聲沖天﹑尖酸刻薄的話從他嘴裏出來。


    他令她覺得身心舒坦。


    他們之間的友誼淡淡的﹐像小溪流水﹐沒有一絲激流。亦俊喜歡這種互相沒有要求的交往﹐她是個慢熱的人﹐不容易動情。


    “是不是我有些變態﹖”當蝶兒一再追問她與文耀揚的事情時﹐亦俊反問。


    “我們是好朋友﹐可以無話不談﹐但還是沒有那種感覺。”


    “你要什麽感覺﹖驚天動地﹐轟轟烈烈﹐可以令人生令人死的﹖”蝶兒誇張地說﹕“告訴你﹐世界上不可能再有。”


    “電影裏有﹐小說裏有﹐我相信真實的世界裏也找得到。”


    “你中了電影小說的毒。”蝶兒叫。


    “電影小說隻不過是真實生活的藝術加工﹐我有信心總能找到。”


    “這叫地老天荒不了情。”蝶兒歎息。


    “我認同亦俊的話。”君傑忽然插口。對蝶兒寵愛有加的君傑﹐這方麵思想和亦俊一致。“世界上有那種感情。”


    “那我和你呢﹖我們並不是﹐但我們相愛是不是﹖是不是﹖”蝶兒咄咄逼人。


    “別孩子氣。我們不是那種感情﹐但世界上一定有﹐或者亦俊運氣好﹐能碰上呢﹖”君傑相當堅持。


    “那我豈不是白活﹑白結婚﹖我並未遇上﹐我劃不來。”蝶兒叫。


    君傑輕輕擁她入懷﹐像安慰一隻貓般輕柔地拍她背脊﹐情深意波的。


    “別太貪心﹐各人頭上一片天﹐各人命運不同﹐際遇不同。遇到你我已極之滿意﹐我愛你﹐這就夠了。]


    在君傑懷裏﹐蝶兒滿足的不再多言。


    結婚前結婚後他們都這麽甜蜜恩愛﹐令人羨慕得不得了。他們互相決不掩飾對對方的深情﹐那種水乳交融的眼光和神情﹐會令人心頭發熱。


    “蝶兒的個性改變了﹐”文耀揚也這麽說﹕“她不再是隻潑辣的小野貓比以前溫馴而安定﹐結婚對她幫助很大。”


    結婚。亦俊連想也沒想過的兩個字﹐彷彿遠在天邊﹐把任何男人與跟她結婚兩個字放在一起﹐都格格不入﹐像笑話一樣。


    或者﹐她屬於不必結婚的那一型。


    她不知道。她對人生的看法是隨遇而安﹐順其自然﹐隻有工作才是最重要。


    她在市場部工作﹐令上司方達才極之滿意﹐不隻一次書麵或口頭嘉獎她﹐連老總也都知道她是方達才的得力助手。自她加入﹐市場部表現非常出色出位。


    “好好做﹐大把前途。”老總說。


    她喜歡聽見這話﹐大把前途﹐事業心重的她覺得這比什麽都重要。


    ※※※


    是不是有一天她能做到總監的位置﹖甚至老總﹖像一本小說(悠然此心)裏的方蕙心一樣﹖閑時她愛看小說﹐中文的﹑英文的都看﹐她這麽理智的人愛在小說中找點柔情來平衡一下自己﹐在別人的戀愛故事中享受溫摧的一刻。


    她在很小的時候﹐大概中一中二就開始看小說﹐什麽書都看﹐也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會很沉迷。所以她在理智之餘也有愛幻想的一麵﹐秘密地植根在心田一角﹐這是個秘密﹐秘密得連君傑也不知﹐甚至連她自己也不覺。隻有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浪漫意識會從心底湧出﹐那時﹐她會顯得特別溫柔沉靜。


    這一刻在他們幾個老友餐聚中突然來到﹐文耀揚發現了﹐君傑和蝶兒也看見﹐亦俊的眼光矇隴如夢﹐整個人像在月光下沉澱了的清溪﹐安靜如柔波﹐意識和思想彷彿已飛天外﹐她靜靜地坐著﹐原本有性格美的臉龐變得更柔和﹐更美麗。


    文耀揚看得發呆。


    “今夜你好美。”他喃喃的說。


    “你在想什麽﹖”君傑也忍不住問。


    “啊你的神情令我有靈感﹐我想到一個廣告題材。”蝶兒略誇張地說。


    亦俊彷彿從一個夢中驚醒﹐有點茫然﹐有點恍憾又有點難為情。剛才地在想什麽﹖已經記不清了﹐那是某本小說中某個片段﹐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了句什麽話﹐那話觸動了她心中最細微的一根神經﹐掀起她一陣浪漫思潮——大概就是這樣﹐她記不真切了。屬於她幻想柔情的一麵總是麵目模糊﹐似真似幻﹐似夢似真﹐她喜歡這種感覺﹐她不想刻意去追尋真相﹐這種在矇隴中探索的情形非常美麗動人﹐是不是就像戀愛的感覺﹖她不知道﹐但享受。


    “你們說什麽﹖”她又恢複了平日的神情。


    “從實招來﹐剛才想起什麽﹖我從來沒發現她眼中也柔情似水。”蝶兒打趣。


    “我是女人都心為之動。”


    “胡說八道。”亦俊看耀揚一眼﹐他很欣賞的微笑?。


    轉頭看君傑﹐他木然深思。他在想什麽﹖


    想問﹐沒問出口。君傑想什麽與地無關﹐他們隻是兄妹﹐不需要探入他的內心世界。


    “相信亦俊在戀愛了﹐”蝶兒故意盯著文耀揚﹐“隻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有那種眼神。”


    文耀揚很絕﹐隻笑而不語地望著亦俊。


    “剛才我想起一本書的一些情節﹐全是虛幻的小說清節﹐你們不要誤會。”


    她看君傑﹐有點求助的意思。君傑仍然陷在他的深思狀態中。


    “你相不相信亦俊的話﹖”蝶兒問君傑。


    “亦俊說什麽﹖我沒聽到。”他也彷彿夢醒。


    “又是一個發白日夢的人。”蝶兒笑。“你們兄妹兩真是人有柑似﹐物以類聚。”


    “我在想工作。”君傑認真地說。“下午我發現有一筆預算算錯了﹐若用另一個方式來算﹐可以替公司省很多錢。”


    “你愈來愈沒情趣了﹐放工之後還想公事﹐我怕你以後makelove的時候想的也是數字。”蝶兒口沒遮攔。


    “蝶兒”君傑撿色一沉。


    蝶兒伸伸舌頭立刻住口。對君傑她言聽計從﹐千依百順﹐是一百分的好妻子。


    “我們去文華酒店喝杯咖啡吧。”文耀揚提議。他想令氣氛好些。


    “我讚成。”亦俊欣然說。


    “好﹐我們”蝶兒舉起右手。


    “你們去﹐我先回家。”君傑沒有表倩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君傑﹗”蝶兒不依。


    “你跟他們去。”君傑拍拍蝶兒。“我自己走。”


    蝶兒嘟起小嘴﹐幾秒鍾過後﹐她說﹕“我陪你回家﹐不做燈膽。”


    她很大體。君傑看來相當滿意。


    坐在文華二樓的咖啡廊﹐文耀揚和亦俊都覺得輕鬆舒適。


    “君傑是個很嚴﹑很有權威的丈夫。”他說。


    “有時候啦﹗”亦俊十分瞭解。“有時候他也聽蝶兒的話。”


    “蝶兒很會做人﹐人前給君傑麵子。”


    “他們互相尊重。”


    “我看蝶兒遷就君傑多些﹐他很大男人。”


    “婚姻之道在於互相協調﹐總有人該讓步﹐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亦俊說。


    “他們個性並不相近。”


    “這也許能互補長短。”亦俊總說好話。


    “也許你有道理﹐不過——”文耀揚沒說下去﹐隻含蕃地微笑一下。


    亦俊也沒追問。她不像其他女人喜歡追根究柢﹐她對八卦事全無興趣。


    ※※※


    第二天蝶兒打電話給她。


    “君傑原來昨夜真的生氣。”她說﹕“從昨夜到今晨都一言不發。”


    “我還沒見過他﹐等他開完會我去看看。”


    “探聽結果請盡快告訴我。”蝶兒緊張。從婚前到現在﹐君傑第一次有這表現。


    君傑到中午才開完會。“一起吃午餐﹐好嗎﹖”亦俊到他辦公室。


    他不看亦俊也不出聲﹐隻默默的搖頭。彷彿一個發脾氣的大孩子。


    “我並沒有惹你。”亦俊笑。這不是她眼中的君傑﹐他總像大哥哥。


    “下次。我有很多工作。”他還是不抬頭。


    “晚上﹖明天﹖”亦俊不放鬆。


    “下次。”他堅持。為了蝶兒之托﹐她不得不厚著臉皮。


    “下次是什麽時間﹖”她乖巧地小聲問。


    君傑猛然抬起頭﹐亦俊看見他沒睡好的發紅眼睛﹐看見他的眼睛帶有怒意。嚇一大跳。君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


    “我有很多工作﹐回去。”他壓低了聲音﹐極之不耐煩。


    亦俊不敢再說﹐一溜煙地跑開。


    在電話裏。她對蝶兒這麽講。


    “他很忙﹐沒時間理我﹐你自己努力。”


    “我開始覺得原來不很瞭解他。”蝶兒說。


    “沒這麽嚴重﹐可能是工作壓力﹐公司正在做全年大預算﹐他是主管。”


    “亦俊﹐你要幫我。”


    “別敏感﹐不會有事。晚上回來就好了。”


    “他從來沒有像昨夜那樣不理睬我。”


    “你們兩都還是小孩脾氣。”亦俊失笑。


    她沒有再追問君傑夫婦的冷戰﹐當然是雨過天青了﹐君傑不是對同事又有說有笑了嗎﹖他深愛蝶兒﹐生氣隻不過一陣就過。


    果然﹐蝶兒輕鬆愉快地打電話來。


    “九點半﹐好不好﹖”


    “明天要上班﹐就七點半。”


    “來不及吃晚飯。”


    “不吃晚飯﹐買三文治進場吃。”


    “也好。我在中環﹐我買票。”蝶兒笑。“喉﹐沒事了﹐君傑表現出奇的好。”


    應該是這樣﹐小兩口才新婚﹐哪有真正的隔夜仇呢﹖


    “下班後你上公司找我們﹖”


    “一言為定。下午我還得見客戶。”蝶兒說﹕“介不介意不找文耀揚﹖”


    “當然不。我們並不經常見麵。”


    “你的照片在他案頭﹐所有人當正你是他女朋友。”


    “相信我﹐我還一點也沒進入情況。”亦俊淡然一笑。“我若愛上一個人﹐必定很驚天動地。”


    “還在追尋你的轟轟烈烈﹖”


    “至少在上天堂時會很安慰的告訴自己﹕“我曾遇到過。”不會白活。”


    “愈聽你說愈後悔。我是否結婚太早﹖”


    “我隻說說。也許一輩子遇不到呢﹖或者隻是給自己一個藉口。”


    “你對婚姻沒信心﹖”


    “有你們的榜樣怎會沒有信心﹖隻是不會為結婚而結婚﹐有那種感覺和需要時﹐才會做這件事﹐我一定要righttime﹐rightperson。”


    “你是有資格挑剔的。”蝶兒輕歎。不知道她歎什麽。


    ※※※


    君傑在門外輕敲玻璃。


    “晚上看電影﹐蝶兒通知你了嗎﹖”她問。


    “很對不起﹐我指那天。”他帶著覷蝸的微笑。


    “怪過你嗎﹖”她爽朗地笑。“我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也不必吃三文治﹐一下班我們就去鏞記﹐我請。”


    “我訂位子。”亦俊喜悅。她極珍惜他們之間這種和諧﹑溫暖﹑雋永的兄妹情﹐她沒有哥哥﹐她真當他是親人。


    “秘書已經訂好。”他望著她。“不怕冷落男朋友﹖”


    “文耀揚算不上男朋友﹐我挑剔又苛刻也頑固﹐不要逼我吃死貓。”


    “想想他也不錯了﹖”他若有所思。“若適合﹐不妨發展發展。”


    “發展發展﹖”亦俊笑得前俯後仰。“生意可以發展﹐事業可以發展﹐甚至友誼都可以發展﹐愛情能嗎﹖你說。”


    君傑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好像被人抓住小辮子的犯錯小女孩。


    “也許不是一見鍾情﹐但必須有那種強烈感覺﹐由心底發出﹐絕對無法發展﹐”


    亦俊再說﹕“別再說這種笑死人的話。”


    他隻是笑﹐很開心的。


    在鏞記﹐氣氛極好﹐君傑的話特別多﹐一反平日的沉默。飯後還有點時間﹐他提議去喝咖啡。


    “不行﹐半小時不夠。”蝶兒說。


    “到快餐店喝。”他說。


    “沒有氣氛﹐最不喜歡那種地方。”蝶兒搖頭。


    “有我們在﹐氣氛就在﹐不許挑剔。”君傑不由分說的擁著蝶兒走。


    總是這樣的﹐君傑若堅持一件事﹐到後來必然做得到﹐蝶兒定很依順﹐很遷就他。


    或者﹐文耀揚說得對。


    “昨夜節目豐富。”耀揚一早打電話來。“怎麽沒有我的份兒﹖”


    “我隻是客﹐不能反客為主。”


    “今夜呢﹖郭守業家有個派對。”


    “我不能晚晚玩﹐明天一早開會。”她拒絕得極自然。


    “還是對守業有成見﹖”他問。


    “絕對不是。隻是星期六﹐星期六我們見麵。”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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