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日——丟丟獸超進化!擋、當、鐺、襠、當——擋當鐺!方昭獸!”


    上午第二節體育課前,新晉高中生於燃強行帶領方昭玩起了《數碼寶貝》角色扮演遊戲,自己負責當“被選召的孩子”,還親自吟唱進化曲,而方昭則不情願地被迫成為數碼獸,怒斥這行為幼稚得像小學生。


    “你就隻是純粹想占我便宜好吧!有本事你也進化一下!”方昭忿忿不平,“不對啊,你有徽章跟神聖計劃嗎你就讓我超進化?”


    於燃煞有介事地說:“徽章印在了我心裏,不需要實體也能讓你超進化。”


    “那你的徽章代表什麽?”方昭盯著於燃的臉,看到他明顯遲疑了一下,“你猶豫了!被我識破了!你果然根本沒有徽章你這個假的被選召的孩子!”


    兩人邊模仿動畫片裏極具戲劇化的誇張語氣邊追跑打鬥,於燃不停地倒退抵抗方昭的黑暗攻擊,差點撞上背後經過的人,他下意識轉頭道歉:“不好意思……哎?你還用來上課啊?”


    看到楚眠體育課沒請假,於燃覺得很新奇。


    楚眠目不斜視地點了下頭,避開他們兩人走向綠茵足球場,走著走著發現於燃他們跟在自己身後。


    方昭好奇地問:“楚眠,你中考需要考體育嗎?”


    “考了。”


    “多少分?”


    “三十。”


    “滿分?真的假的……”於燃插話,“你那天上午沒睡著?”


    楚眠懶得答話,他不明白這件事哪裏值得質疑,人在運動時大腦本來就興奮,體育是所有科目裏最容易讓他保持清醒的一門。


    方昭:“於燃,你考多少?”


    “嗬,這還用問?”於燃大聲地冷笑,故作傲慢地抻動幾下自己的衣領,“我考三十分,那是因為滿分隻有三十分。”


    方昭抬手攔住他的動作,“行了行了,我算是知道你的徽章代表什麽了,‘嘚瑟’。”


    體育老師吹了聲哨,拎著秒表不疾不徐地踱步到塑膠跑道上,喊一班和二班的男生們過來集合點名。


    “一班在前,二班在後,按身高站成四排。”竇老師放下點名冊,“你們兩個班體委出列。”


    二班男體委走上前,一班沒有人動。“一班體委沒有嗎?”竇老師看著他們,“來,你們誰願意當,沒人出來我就挑順眼的了啊。”


    等了等,沒人自告奮勇,竇老師幹脆地指著第一排末尾的男生:“就你吧,站沒個站相,當體委好好練練。”


    於燃猝不及防:“我?”


    “叫什麽名兒?”


    “於燃。”


    竇老師低頭在花名冊上找到了這個名字,“嗯,現在所有人排成兩列,跑一圈,倆體委前後帶隊。”


    成駿的跑道是標準四百米,幾十個男生很快按照班級排好隊形。於燃沒當過體委,以前在四十四中的時候體育課形同虛設,大家都是自由活動。他現在站在隊伍前頭,一邁步,剩下的所有人都跟著他跑起來了。


    他跑快一點,大家都得跟著加速;他喊“一二三四”,眾人的口號整齊劃一。這種“他人的節奏盡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覺讓於燃短短幾秒內就找到了當體委的快樂,不知不覺腳步又變快了。


    快到彎道時,於燃才想起來班裏那位有特殊情況的同學。楚眠個子班裏最高,跑步也在隊伍最前列。於燃小聲問他:“行不行啊你,要不你現在換到內圈跑吧。”


    楚眠皺了下眉頭,“沒事。”


    “我怕你忍不住犯困睡著,發生踩踏事故。”


    “我就算犯困也是跑完以後。”楚眠麵色如常,“現在很清醒。”


    “噢。”頓了頓,於燃又開口,“為什麽我喊完‘一二三四’你都不跟著喊?怎麽回事兒?你有什麽不滿?是不是心裏某個陰暗的角落正計劃著取代我體委的位置?”


    “……”楚眠深呼吸,忍無可忍地斜睨了於燃一眼,“我勸你少說話,容易岔氣兒。”


    楚眠以為自己是在告誡他,殊不知於燃聽別人說話時經常過濾掉對方的神色語氣,隻聽個字麵意思。他嘴角上揚,還笑著跟楚眠說了句“謝謝關心”。


    ——哪裏關心你了。


    楚眠無言。


    四百米跑完下來,於燃白皙的側臉泛了一層紅,身體跟著有點熱,他不停地抖動t-恤下擺,好讓涼爽的空氣鑽進來。竇老師讓大家進體育館,這節課測坐立體前屈。於燃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楚眠,確認他沒犯困。


    兩個班的體委先測,然後他們再記錄班裏同學的數據。二班的班委虎背熊腰,加上體育中考後再也沒怎麽鍛煉,測試結果一般。於燃正相反,身材纖瘦,爆發力和柔韌性都在同齡人裏很出挑,腰一彎下去就直接把遊標推出23.5厘米。


    “行啊。”竇老師笑了一聲,“跟個翻蓋手機似的。”


    於燃得意洋洋,之後還在旁邊跟同學分析坐姿是否標準,熱心地分享技巧。


    很快輪到楚眠,他幹脆利落地俯下腰——遊標滑到了24.1厘米。


    “謔。”竇老師忍不住歎一聲,於燃的成績就已經算是高一男生的頂尖,沒想到楚眠輕鬆刷新了他的記錄。竇老師拍了拍楚眠的背,“起來吧。下一個,周維犀——”


    準備測試的男生已經走過來,但楚眠還弓著腰坐在地上,隻是兩條胳膊無力地垂下去了。


    竇老師不假思索地推一下他,結果少年的身體就順著這份力量向旁邊傾倒。於燃反應迅速地蹲下來扶住楚眠,低頭一看,果然閉著眼睡著了。


    竇老師意識到什麽,不可思議地問:“他是不是你們白老師跟我說的那個……什麽‘睡病’?”


    於燃點頭。


    “這得睡多久啊?”


    “可能得睡到下課了。”


    竇老師聽了起身,去器材室拖了張深綠色的墊子出來,“讓他躺著睡吧,地上涼。”


    於燃跟另一個體委把楚眠抬上去,這樣的動作也沒能驚擾他。很多人紛紛對楚眠感到好奇,畢竟愛上課打盹兒的同學很多,但像楚眠這樣一聲不吭就閉眼昏睡的人實在少見。方昭憑著印象複述班主任的話,跟他們簡單介紹了一番楚眠身上的發作性睡病。


    二班有男生想起了什麽,說:“我初中也有個女生天天睡覺,怎麽都叫不醒,我們都管那人叫‘睡神’。”


    “跟楚眠同一個病?”


    “不知道……她應該沒去醫院查過吧,我們都當她是不想聽講,老師罵她都沒用。”男生思考了幾秒,“沒準兒她還真是有這種病。”


    方昭同情道:“那豈不是白被老師罵了,她自己控製不住想睡吧,好慘。”


    於燃悄悄坐在楚眠睡覺的墊子邊緣,偏過臉看他。


    自己最初也對楚眠的怪病感到神奇,但昨天留意了一下,於燃發現楚眠上課至少睡了五個小時,換作自己平時偷懶,頂多就眯一兩節課而已,睡太久其實也會感到疲憊。他很快就意識到了“嗜睡症”對楚眠的惡劣影響,這一天到晚的時間全浪費在睡覺上了,經常與現實世界脫節。


    後半節課竇老師帶他們複習了一遍廣播體操《舞動青春》,下課正好是大課間。鈴聲一響,男生們原地解散離開體育館,而於燃作為一班體委留下來照看還在沉睡的楚眠。


    竇老師臨走前告訴他:“做完操他要是還沒醒,你就回教室上課吧,我喊體育組的老師過來看著。”


    於燃點頭,等竇老師一走,他就不客氣地把楚眠往墊子邊緣推了推,給自己騰出一點坐的地方。


    偌大的體育館隻剩他們兩人,外麵音樂太吵,於燃掏出耳機戴上聽歌。最近大街小巷的商家店鋪都不約而同地瘋狂循環那首《江南style》,於燃偶爾聽了幾次不喜歡,但靜下心來時這歌的旋律竟然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了,魔性得很,他心血來潮把它加入了歌單。


    於燃正端詳著歌詞細細品味其中含義,忽然後背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嚇得他一激靈。


    “醒了。”於燃扯下一邊耳機,回頭打量楚眠。


    楚眠雙眼還沒完全睜開,恍惚地望著於燃,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短短三十分鍾內,他連續做了幾個複雜詭異的噩夢,哪怕意識已經回歸現實,身體卻還沒從那份恐怖感中脫離出來,心有餘悸。


    於燃看見楚眠抬手撩起了額前的發絲,露出幹淨淩厲的眉毛,整個人懶洋洋地躺在墊子上,神色好像有些不耐煩。


    楚眠望著天花板,聲音有點啞:“這是哪兒?”


    “體育館啊。”於燃錯愕地盯著他,“你失憶了?”


    楚眠閉上眼睛忍耐住心裏的焦躁,調整呼吸後,慢慢坐起身。頭發被壓得有點亂,他憑著感覺隨手整理抓弄幾下,再睜開眼時,陰鬱的視線直直地射向於燃。


    “你是誰?”


    “啊?”於燃愣住,感到大事不妙,“我操,完了完了,你真的失憶了!”


    他慌張地念叨著,立刻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要跑出去通知班主任這個嚴峻的情況。


    “於燃。”楚眠的聲音又在背後響起。


    於燃回頭,看到楚眠呼吸有點沉,說話時表情很是無奈:“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嗯?”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對方剛才是在演戲耍自己,於燃虛驚一場,惱火地回到楚眠身邊,用力推了下他肩膀,“你他媽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該不會是精神分裂覺醒了第二人格……”


    楚眠聽出他口吻極其認真,“這種事現實裏沒那麽多吧。”


    “萬一被我碰上了呢?”於燃毫不懷疑自己的運氣,“男主角本來享受著美好的校園日常生活……但沒想到,坐在自己後桌的男生竟然是個冷血殺人魔!這個人白天睡覺,而當夜幕降臨之際他卻——”


    “閉嘴。”楚眠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眉毛挑起,“我要是殺人魔,圖你錢還是圖你色?”


    “誰知道呢,也許你隻是想吸男人的精氣。”


    “……”楚眠不想再跟他繼續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題,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教室門鎖了嗎?”


    “可能吧。別急,反正課間操快完了,現在到跳躍運動。”於燃仔細聽著外邊廣播操的口令,“欸,你每天要睡那麽久,怎麽不直接請家教上課啊,也省得來學校折騰了。”


    楚眠反問他:“如果是你,你願意每天一個人在家嗎?”


    “應該……不願意。”於燃思考道,“雖然不想聽課寫作業,但在學校能跟大家一起玩。我初中的學校太亂了,同學總吵架打架,沒意思,還是成駿更像個學校。”


    “這不就得了。”楚眠收起視線,朝體育館外走,“在學校待著起碼環境熱鬧,我一個人更容易犯困。”


    於燃揣好手機,跟上他,“那我怎麽沒看見你主動跟別人說過話?你害羞啊?”


    “不想跟別人聊沒意義的東西而已,有時間玩還不如多做題。”楚眠來到室外,眼睛被明媚的陽光刺得眯起來,“小賣部在哪兒?”


    “我帶你去!”於燃很積極,領著楚眠到了食堂後方的商店,進去輕車熟路地從幾個貨架上拿薯片、幹脆麵和ad鈣奶。一轉頭,發現楚眠什麽都沒拿,站在收銀台前等自己。


    “你想吃什麽,我幫你找。”於燃說。


    楚眠搖頭,“我給你結賬。”


    “沒事,我自己來。”


    “我不想欠你的。”


    於燃詫異,“欠我什麽?”


    “你昨天給了我糖。”楚眠回答,“我今天還回來。”


    “有什麽好還的,你昨兒不是說了‘謝謝’麽。”


    “這不是一碼事。”楚眠說,“總之我不想欠別人東西。”


    這話讓於燃臉色一沉。


    如果是同學之間的禮尚往來,那於燃一定會欣然接受楚眠的好意。但對方偏偏用了個“欠”字來形容一件不足掛齒的事,他這種心理負擔讓於燃理解不了,隻能悶聲說:“你不愛吃糖?那我薯片給你吃。”


    “不用。”楚眠低頭掏出錢包,語氣漫不經心,“幹脆我給你現金吧,昨天的——”


    “你這樣真沒意思。”於燃直接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楚眠聽到於燃凝重的呼吸聲,抬起頭,看到對方清秀的臉明顯怫然不悅。但於燃沒有當場發作,隻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楚眠,然後把他晾在一旁,徑自到收銀台前結賬。


    正如於燃體會不到楚眠心裏那點微不足道的虧欠感一樣,楚眠也不明白於燃生氣的原因。


    在楚眠看來,接受了別人的好處就意味著之後要還回一份人情,當時一句“謝謝”是肯定不夠的。尤其對於關係不熟的同學,更是理所應當要劃清楚界限,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占別人便宜。


    不過既然知道於燃正為此惱火,楚眠也覺得沒必要再激怒他,他們這樣互相無視倒是個更好的選擇。楚眠索性默默收起錢包,揚長而去。


    這天以後,兩人都沒再主動搭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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