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班之後,我比平時明顯的累了許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回奔波的關係。


    我的肚子說餓又不像餓,看到東西想吃又覺得有些反胃,明明昨晚有洗頭卻覺得頭皮很癢,跑了幾次洗手間洗了幾次臉,洗過之後還是覺得精神不太好,然後覺得呼吸不怎麽順暢,本想拿張麵紙到廁所裏挖挖鼻孔,因為廁所有點遠所以大膽的在辦公室的桌底下就挖了起來,因為桌子與桌子之間有隔板所以還不至於被同事發現,但這種感覺像在路邊小便一樣,被人看見了並不會說什麽,但人家可能會因為一坨鼻屎或一泡尿就覺得你有點髒.但人生自古誰無屎呢?又人生在世誰無尿呢?一個人沒有屎尿是多悲哀的一件事情?他可能會因為這樣的循環欠佳在幾天之內就葛屁了。所以怎麽能因為一個人在座位上挖鼻孔就嫌他髒呢?


    相信大家都忘了自己幾歲的時候學會挖鼻屎這項技術的,但我敢肯定一定是小學時期。因為當時的教育流行梅花座(就是一男一女的順序入座,橫向是,縱向也是),而男生剛學會挖鼻屎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把這當成是一種興趣嗜好,然後上課也挖,下課也挖,有事沒事食指就放在鼻孔裏,好像鼻孔就是食指該停放的位置,但男生這麽愛挖又不知道挖了該放哪?所以通通都往桌椅下「葛」去。


    說也奇怪,當時的女生們看男生在挖也不會說什麽(也不太有機會看得見女生挖給男生看),偏偏在每周一次換位置的時候就開始嫌惡起來,她們不想坐在被男生「葛」過鼻屎的桌椅。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有個同學,他是個會把鼻屎給吃下去的人。而且他還開放表演,不收門票。中午吃飯前他會表演一次,下午放學後他會看情況再行表演。他會在中午前表演是因為他說過鼻屎是他的開胃菜,下午放學之所以要看情形表演是因為庫存量可能會不足。我問過他吃起來的感覺如何,他說有點鹹鹹的,而且最討厭的是吃到鼻毛。


    他因此被老師罵得很慘,他的爸媽也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威脅他說:「如果你再吃鼻屎,我就把你的手給剁了!」


    哼哼,要我是他的爸媽,我會要他把鼻屎收集起來,收集成一整團再吃會比較過癮。哈哈,哈哈,好笑吧。隻是,為什麽我會講到鼻屎來?天啊!我的媽!我也不太記得了。


    總之,下班之後我覺得很累,芸卉很好心的開著她的馬自達6說要載我回家,我說不用了,麻煩載我到停車的地方就好。她問我為什麽記得拿機車的鑰匙,卻忘了家裏鑰匙?我說車子的鑰匙跟家裏的鑰匙是分開的。


    「尼爾,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芸卉說。


    是啊,我的臉色是不太好,因為我累到一個不行。


    「今天真是夠你受的了,是嗎?」芸卉轉頭笑著問我,基隆路的車陣依然長到地平線底。


    你不說我還沒氣,你一說我就有氣。


    今天中午回到辦公室之後,我用一路疾奔連轉彎都打四檔在前進的最快速度跑到龍客的辦公室,敲了兩下門表示禮貌,進去之後我輕輕的把門關上,然後恭恭敬敬的把六線的改進計劃放到他的桌上。


    「看你一頭大汗的,很喘啊。」龍課拿起計劃,抬頭看了看我。


    是啊是啊,喘到不行。


    「聽說你昨天為了計劃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二點多啊?」


    是啊是啊,其實是十二點而已,並沒有超過十二點。咦?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我還知道你吃了一包過期的蝦味仙,差點把你家的馬桶給拉破了,對吧?」


    耶?!喔???我的媽!該不會是偉鵬告訴你的吧?


    「不是偉鵬,是小丁。」


    小丁?小丁怎麽知道?


    「小丁說是阿淵告訴他的。」


    阿……阿淵?天啊!阿淵怎麽知道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對了。今天總經理開會的時候說,年底前先暫時不進行生產改進計劃,他要生產管製人員還有研發部先到日本去觀摩學習,大概是一個月之後,你準備出國吧。」


    出……?!出國?!那這一份計劃……?


    「計劃?就先放在你的抽屜裏吧。」龍課輕鬆的說著,轉身拿起他的高爾夫球杆就推起杆來了。


    不會吧!龍課,這計劃你也知道,我做了很久,花了很多心血……


    「我知道我知道,目前公司隻是暫時不進行改進計劃,又不是一輩子不做。」


    那我可以知道為什麽突然喊煞車的理由嗎?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在猜,可能是日本的shimano跟daiwa又研發出新的卷仔還有路亞,所以老板想把錢花在研發部,所以生產部就等等吧。哎呀!反正研發部永遠都是最先拿到經費,也永遠都是花最多錢的啦。」


    那……那研發部跟我要的八線改進計劃呢?


    「不清楚,張副理好像說會發mail給你,你去收信看看嘛,說不定他已經發了。總之就這樣,你先出去吧。」


    啊……等等,我還是不明白阿淵為什麽會知道?


    「都幾時了你還在想拉肚子的事,去工作啦!沒生產改進計劃做就沒其他事可以做了嗎?」


    我頓時腦袋一大片空白,而且神奇的是這一大片空白還白得很亂。照龍課這麽說的話,我為了改進計劃加班加到結繭,為了改進計劃而吃壞肚子拉到一個霹靂不行,又為了改進計劃丟了皮包,忘了鑰匙,最後依然為了改進計劃換了一個天價般三仟元的鎖……


    結果這一大堆犧牲換來的是一句取消?!


    天理兩個字老天爺是忘了怎麽寫還是放在冰箱裏忘了拿出來?還是一個平凡無奇做事積極做好應該做錯活該的小小生產管製人員就該接受這樣的折磨?我滿肚子悶火開始猛烈且快速的燃燒中,我的耐心已經到了最頂點,我的犧牲一定要得到對等的回報,我一定要讓龍課知道這一切的一切我是怎麽走過來的。


    「尼爾,你還站在這裏幹嘛?是不是想跟我推兩杆,賭一把啊?」他挑著眉毛一副我一定會輸給他的樣子,把手伸進褲袋裏掏出一仟塊來。


    「喔!嗬嗬哈……,謝了龍課,不用了,我不會打高爾夫啦,哈哈哈……,你慢慢玩吧。」


    你看看,人就是這樣。明明你就是很不爽,還要裝得很ok,好像別人對不起你應該,而你被對不起了活該。


    「難怪今天我們內銷課一直覺得隔壁很熱鬧,原來就是這樣。」芸卉說。我們終於離開了塞到內心深處的基隆路,慢慢的往萬芳行駛。


    喔……芸卉,你錯了,今天生產部之所以熱鬧並不是因為這一份改進計劃的關係。


    「不是啊?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我的拉肚子。


    說到拉肚子,我就想起阿淵。我走出龍課的辦公室之後,直奔阿淵的位置,結果阿淵不在,我就轉頭問小丁。


    「小丁,」我叫著,「為什麽阿淵會知道我拉肚子的事?」


    小丁回答「好像是明哲告訴他的。」


    我立刻轉了個彎走到明哲的位置,「為什麽你知道我拉肚子的事?」


    明哲說「是俊榮講的。」


    我又立刻回到我的位置,俊榮就坐在我對麵,「俊榮,是不是你告訴明哲我拉肚子的事?」


    俊榮回了我一句「不是我,是偉鵬說的。」


    他才剛講完,偉鵬就走到我旁邊,拿了一瓶正露丸(治腸胃不適和拉肚子的藥),然後很正經的說:「對不起,尼爾,我也沒說,我隻是把你跟我寫的紙條貼到公告欄上麵去而已,大家就一目了然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說:「來,這是正露丸,你應該知道這是治什麽的,去吞個幾顆吧。」然後大家夥就嗬嗬哈哈的笑了起來。


    「是這樣啊,啊,對了,我都忘了問你為什麽吃蝦味仙吃到拉肚子?」


    呃……這……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那包蝦味仙過期。欲知詳情請參照藤井樹二零零五年的第一部小說《十年的你》第二集。


    「啥?什麽?你說什麽?什麽第二集?」


    喔,不不不,沒什麽。前麵的肯德基停車吧,我請你吃卡啦雞腿堡,謝謝你今天的幫忙。


    「喔?不客氣。」


    芸卉笑了。


    跟她同事已經將近四年,我第一次發現,她的笑,其實很美。


    其實我跟芸卉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她小我兩屆,她念的是企管係,而我念的是工管係。雖然同屬於管理學院,但兩係的距離卻很遠。


    我們在學校沒有見過麵,就算是通識課程我們也沒有相遇過。大三那一年我還曾經有過一位企管係的女朋友,那時芸卉是剛進大一的新鮮人。我和女朋友在一起的那一個月裏,我還蠻常跑企管係館的,但還是沒有遇見過芸卉。不過,一個月之後我就不再跑企管係館了,原因是因為我們分手了。那分手的原因是什麽呢?因為我那時隻有一個女朋友,而我的女朋友有三個男朋友。


    yahoo!


    為什麽我會發現呢?


    其實是一個很不偶然的偶然。一天,我在企管係館的門口等她一起吃午飯,一時腹痛難耐,我就走進企管係館找廁所。一樓的男廁,一間壞了,一間有人正在使用,二樓的男廁門沒有鎖頭。我沒什麽力氣再爬上三樓,所以往下走到地下室。


    廁所是上了,屁股是擦了,手是洗了,但女朋友被別人抱著了。


    我當場走過去問她:「這是你親哥哥嗎?這是一個親情的擁抱嗎?」


    她沒有說話,那個男生倒是不太客氣的對我說:「同學,你哪位啊?我是她男朋友,你是誰?」他轉頭問她,「你認識他嗎?」


    她回答「不是很熟的朋友」之後就走了。我異常冷靜的沒生氣,也沒有難過的感覺像海嘯一樣的湧上心頭來,我很正常的去吃了我的午餐,然後很正常的上完了下午的課,然後很正常的回到宿舍洗澡看電視打報告跟室友哈拉,甚至還拿了室友幾部a片來看。


    但當晚我一上到床鋪,一躺在枕頭上,當沒有任何人能直視我的眼睛時,我蒙上棉被,捂住嘴巴和鼻子,開始發狂的哭泣,是的,發狂的。


    之後我便視企管係為「魔女係」,並且當著所有同學的麵發誓再也不可能踏進企管係館,而且聯誼對象如果是企管係就一律不參加,並且在學校的bbs上開始寫故事,名叫「我這一個月的愛鏈」。當時還在學校造成一些小轟動,但轟動的原因不是故事好看,不是我寫得讚,而是故事的名字有錯字,而且錯得有點爆笑。


    「拜托,尼爾,別丟工管係的臉,是愛「戀」,不是愛「鏈」,這鏈是拉鏈的鏈,ok?」我同學傳水球來這麽跟我說。


    我用word打了一張直式的「企管係的女性是惡魔,我詛咒你們永遠都交不到男朋友。」貼在自己的書桌前,並且每天複頌二十次。


    這樣的詛咒好像有效了,她在一個月之後又回來找我,狀況淒慘,她一連被其他兩個男朋友拋棄,原因都是發現她的兩隻腳不在同一艘船上。


    「你認識我嗎?」我第一句話這麽問她。


    「認識。」


    「我是誰?」


    「尼爾,我的……」她稍稍頓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說男朋友,但她已經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你的,不是很熟的,朋友。」說完,我轉身就走。


    yahoo!


    對了,我現在要說的是芸卉,不是魔女係的係主任,真是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見到芸卉是在公司的尾牙宴會上,那時芸卉剛進公司不到兩個月,而我已經到公司一年。尾牙在一家海鮮餐廳舉辦,老板要我們不分課別入座,也不分部門入座,他說要人與人之間要好好的聯絡感情,吃飯是最有效的辦法。


    就這樣,芸卉坐到我旁邊來,不!應該是說我坐到了芸卉旁邊,龍課要我去坐的。


    喔!天!那時我是千百個……喔!不!是千萬個不意也不願。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那時芸卉的身邊坐了一隻大白鯊,她是內銷課的代理課長,說真的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但她的身材高大無比,你第一眼看見她如果沒有衝動想替她報名日本女子摔角的話,說真的,我會懷疑你是慈濟的會員。她身上總有一股不知名的腥羶味,而且講話聲音又粗又大聲。我記得龍課第一次向我介紹她的時候,我心裏隻有一個感覺……


    「yahoo……真是夠man的了!」


    還好當時我忍住了這句話沒講出來,不然我現在墳上的草可能已經一米七○了。


    「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芸卉轉頭過來問我,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叫做芸卉。


    「喔……呃,謝謝關心,我還好,還好。」


    我這樣回應她。那時她坐在我的右邊,大白鯊在她的右邊,即使已經隔了一個芸卉,我還是能聞到她的腥味。


    「喔……天……衰到結繭了。」我喃喃自語的。


    「嗯?你說什麽?」芸卉問。


    「嗯……呃……我覺得你太瘦了。」


    「太瘦了?」


    「是的,太瘦了。」我會這麽說,其實是因為她完全擋不住大白鯊的體味。


    「嗬嗬嗬,」她笑了起來,「真的嗎?我昨天不小心跌坐到我妹妹的大腿,她還說我胖到不行呢。」


    她嗬嗬嗬的笑著,我也嗬嗬嗬的陪笑著。但我那是苦笑,我想她並沒有發現。「天啊!小姐,你有鼻竇炎嗎?還是鼻塞?鼻子失去了功能?為什麽你聞不到你們代理課長的體味呢?天堂都聞到了。」當時我是這麽想的。


    但芸卉真的像是失去嗅覺且迷路了的小女生,麵對我這個陌生人,她竟開始介紹起她的家庭成員。她笑著問我是不是也有一個會說我胖的妹妹?然後她說到她的爸爸,接著是媽媽,再來是個剛升國一的弟弟,她說她跟弟弟相差了十歲。當弟弟還是國小生的時候,她偶爾會去帶弟弟放學,當弟弟的同學看見她的時候,會童言無忌的問她弟弟:「你換媽媽了嗎?」


    「我真的是氣到不行,我看起來有那麽老嗎?」她握著拳頭揮動著,「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大學生耶,我怎麽可能會看起來像個媽媽呢?」


    「不像,不像,真的不像。」我安慰著她說,雖然那時她那發型讓她看起來明顯老了五歲,但我還是必須要說不像。


    「嗬嗬嗬,你又沒看過兩年前的我,你怎麽知道不像?」她又嗬嗬嗬的說著。


    我突然發現這女孩的單純,像黑夜裏那顆白色的月亮一樣,皎潔而且明顯直接。你可以用台灣話「古意」來形容她的單純,因為我覺得她的單純還包裹著很多很多的善良。


    「啊!對了,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做馬芸卉,你呢?」


    「尼爾,大家都叫我尼爾。」我說。


    「尼爾?哪個尼?哪個爾?」


    「尼姑的尼,爾雅的爾。」


    「這是你的本名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隻是我自從出娘胎到現在,從來沒有人叫過我的本名,每個人都叫我尼爾。」


    「喔?真的嗎?」她很驚訝的說,「那你小學的時候老師是怎麽點名的?」


    「叫尼爾啊。」


    「國中的時候呢?」


    「叫尼爾啊。」


    「那高中的時候呢?」


    「也叫尼爾啊。然後大學也是,現在也是。」


    「嗬嗬嗬,你怎麽知道我要問大學的時候呢?」她又嗬嗬嗬的笑了。


    「我很好奇,」她說,「那你怎麽登記你的戶籍?身份證上又是什麽名字呢?」


    「身份證上的名字是我的本名啊,戶籍當然也是。」


    「那你被警察臨檢的時候呢?他們不會叫你的名字嗎?」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在臨檢的時候被叫過全名。」


    然後她就開始了,像個孩子的好奇心被打開了一樣,她霹靂啪啦問了一堆沒完沒了,「那同學會不會惡作劇叫你全名呢?那鄰居呢?親戚呢?總有比較不熟的親戚會叫出全名吧?那兄弟姐妹呢?你沒有兄弟姐妹嗎?你當兵的長官們也沒有嗎?」


    當兵的長官們?


    「對!當兵的長官們,軍中點名一定是叫全名的嘛。」


    她這麽一說,我大笑了起來,「當兵更沒有人叫我全名了。」我說。


    「為什麽?」


    「我們非得在這個話題上周旋嗎?」


    「是不用,但是我很好奇啊!」


    「就別好奇了,吃東西吧。」


    尾牙的菜開始送上桌來,因為我一直沒有要解除她心中好奇的意思,所以她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不過,關於我的名字的話題,倒是每到一個新環境,就都會演出一場追問記。


    當然,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問出答案,所以有人聰明的退而求其次,換了個問題:「那你為什麽要叫尼爾?為什麽不是歐尼爾?或是艾尼爾?溫尼爾?」


    通常,我也隻會回答「因為我的名字就叫做尼爾,它不會多加一個歐字,或是艾字,所以,也就不會多加個溫字。」


    其實,我不是故意不告訴別人,隻是,我還沒有說的準備。或者應該說,說的時間還沒到。


    然後,到了尾牙最重頭戲的部份,就是抽獎。


    獎品小到白玉瓷碗一組,大到重型一五零機車都有,當中的獎項還包括了電冰箱,洗衣機,腳踏車,電視,電腦,比較特別的是菲夢絲塑身體驗一期,還有媚登峰專業瘦身學程一期,我在想公司買這兩個獎有點踢館意味,屆時不管是公司哪去兩位女同事去塑身,不管成功與否,菲夢絲跟媚登峰都難逃被評分的命運。


    我還記得那一年的最大獎是現金十萬元,但因為百多位員工的鼓噪呐喊,後來總經理加碼五萬元,董事長加碼十萬元,然後各部課的長官也被鼓噪的開始加碼,最後頭獎是現金三十八萬元。


    「天啊……」芸卉把手捧在胸前說,「三十八萬元……,這已經比我的年收入還要多了。」


    「不隻是你的,還包括我的。」我也羨慕附和著。


    「如果是你被抽中三十八萬,你第一件事情會想幹嘛?」


    「我是不會有這種偏財運的,所以我連想都不會想。」


    「我想啊……」她開始單純的作著白日夢,「如果被我抽中這三十八萬,我一定要先找個保鑣護送我回家,不然,帶著三十八萬的現金是很危險的事情。」


    當芸卉還在單純的編著白日夢的同時,頭獎已經抽出,得獎人是生產部作業組的一位同事,不過,管他誰得獎,總之,不是我就對了。


    * 嗨,我是尼爾,對,就是尼爾,別想太多。


    媽媽,和女朋友爸爸替媽媽取了一個英文名字「瑪雅」,在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大概是三十五年前,我問爸爸:「為什麽取做瑪雅?」


    「她是五月生的女神。」爸爸說。


    很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瑪雅是個女神,她的名字就是拉丁文的五月,「maius」,而她掌管春天與生命。


    十九歲那一年,我遇見了我的第一個女朋友,那不是常言的那種觸電的感覺,而是一種類似飛翔的刺激。


    我終於了解爸爸心中所謂的女神的真意,那是一種再也無法被取代的地位。


    總公司決定在高雄成立分公司的那一天,我接到一張人事異動命令。在那之前的某個晚上,我和小芊在一家美式pub裏麵喝酒喝到淩晨三點。我們在九點左右見麵約在師大夜市外的全家便利商店,我們走在和平東路上,然後穿越大安森林公園,這之間我們隻說了幾句話。


    「尼爾,你有吃晚飯嗎?」


    有。


    「尼爾,你今天工作累嗎?」


    還好。不會。


    「尼爾,你酒量還可以嗎?」


    沒測過,但應該很差。


    然後,我看她有些紊亂,我是說心緒,而不是衣衫,我沒有接什麽話,隻是偶爾問問「你還好嗎?」、「你怪怪的。」、「你不舒服嗎?」,她也沒說什麽,就笑著看我,然後搖頭。


    我們走到安和路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她選了一家美式的pub,點了一杯伏特加萊姆,我一開始是喝汽水,但見她越是酒酣,我也想醉一醉。我叫了一瓶海尼根,沒想到竟然喝不完。


    我果然不適合啤酒,那是一種適合愁腸的飲料,而我並沒有愁腸伴味。


    小芊可不是了,她的愁已經愁到腸胃炎的地步,伏特加萊姆喝了幾杯之後,她改叫約翰走路,我覺得這種酒在開消費者玩笑,明明喝上幾巡就連站起來都難,偏偏廣告不斷的叫人「keep walking」。


    walking?how?show me please!小芊是被我背著走出酒吧的。我曾經試著想讓她在女廁裏催吐,但她一口氣背出她的身分證字號家裏地址公司地址還有電話和分機,最後連我的手機號碼都一個個咚咚咚咚的從她口中念出來,不但正確無誤還字正腔圓。


    what canisay?我能說什麽?我隻能順著她的意思,叫了一輛計程車送她回家。計程車才剛開沒多久,她就吐了。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但她的嘔吐物從我的指縫中穿出,滴了兩滴在後座上。計程車司機很不高興請我們下車去吐,我很快的拿了五百元向司機賠不是,他的口氣瞬間好了起來:「其實幹我們這一行的喔,常常都會有客人吐在車上的啦,我們都很習慣啦。」


    說著說著他把五百塊收進口袋裏,而我隻是在心裏咒罵,並且為了五百元就可以買到他的服務態度感到悲哀。


    小芊家在五樓,那是一棟公寓,沒有電梯。我背著她上樓梯的時候還可以聞到她的嘔吐物的味道,還有一身的酒精味。淩晨三點半的公寓樓梯間是很陰暗的,偶爾聽得見巷子裏的狗吠聲,但通常隻吠了幾秒鍾。


    我在小芊的包包裏翻找著鑰匙時,她突然對我說了聲謝謝。我隻是笑了一笑說聲不客氣,然後空氣中便開始有一種奇怪的氣氛。


    門開了,小芊錯步蹣跚的走進去,我說了聲晚安,她說了句留下來。


    隔天的msn上麵,我一直在等著小芊上線,我想跟她說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但她的昵稱前麵的人形一直是深紅色的。我打過她的電話,但她沒有接,我打她的公司,但她總是很巧的不在座位上。


    後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寫了封mail,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看,但我必須抱著希望。


    輕舞飛天郭小芊:希望那天的酒精量足以讓你忘記失戀的痛苦,因為我從不曾看見一個女孩可以喝這麽多,卻還能背出自己的身分證字號的。


    我不知道你怎麽了,我在msn上麵等不到你,打電話你不肯接,你的同事也總是說你不在座位上,我不知道你是換了位置還是換了分機號碼。


    還是,我該這麽說,你換了一顆心呢?


    從來,我們就一直是類似哥們的那種情誼,大學同窗四年,我們總會選上同一堂課,修同一個教授的學分,就連搬離學校宿舍之後我們都住同一棟大樓裏,很多「同在一起」的事情讓我們有了「不管如何,我回頭總會看見你」的信念。就算我們畢業七年了,那信念依然沒變。


    我永遠記得你是第一個進成功嶺看我的人,我的家人甚至都沒有你起床的早。下部隊那一天,你也是第一個到部隊探望我的,我其他的朋友和家人整整慢了你一個禮拜。


    你是雲林人,卻一個人到台北念書,畢業後一個人留在台北工作,我常跟你開玩笑說你是個裏外不一的女人,有著看似簡單樸實的打扮,身體裏卻流著都會女子的血液。其實,我是在讚美你,因為我一直都覺得,一個女孩要隻身在台北奮鬥,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而那天晚上,對不起。我說了晚安,而你說了留下。我知道那是你希望瘋狂的一夜,但原諒我無法配合你的瘋狂。


    明天,我要調到高雄去了。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的老家,念大學的時候,我一直都對高雄讚不絕口的,不是嗎?


    這次調到高雄,我不知道要待多久,但我希望我回到台北時,你還是一樣。


    再見囉,「同在一起」的「哥們」。


    我承認,這個念頭在酒吧裏就閃過了好幾次,我知道如果我留下來的話,我會跟小芊上床。這是標準的都會情節戲碼,而且通常發生在本來不太可能會變成一對的兩個人身上。


    我留下來了。是的,我留下來了。


    驅使我留下來的原因,是小芊不顧一切的那個吻。


    我想細寫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第一次經曆那種深刻的紊亂的緊繃的掙紮的情緒,我心裏一直有個聲音說「尼爾,你知道這會有什麽後果。」,「想一想!尼爾,想一想!」


    後果我知道,該想的我也想了。但當時是一種什麽都停不下來的情況,包括擁抱,包括吻,包括撕扯對方的衣服,包括急促的呼吸。


    也包括瞬間被引爆的愛情。


    小芊的眼睛閉著,但我知道她還沒有睡。天亮了,夏天的太陽總是舍不得讓人們多睡那麽一會兒。


    「小芊,我該做些什麽嗎?」


    我笨拙的問了笨拙的問題,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你送我回家的那一秒鍾你就該猜到,這是可能會發生的。」


    她依然閉著眼睛。


    「我知道,但我不認為跟你上床是我的目的。」


    「但這是我的目的。」


    她說,我驚訝,然後全身一陣酸麻。


    「我們都是大人了,」她睜開眼睛,「尼爾,我們都是大人了。」


    「某些事情不是做了就該承擔的,現在已經不是五零年代。」


    接著,靜了好一陣子。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我起身,穿上衣服,她依然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我了解你的意思,你剛剛所說的。」


    「真的了解嗎?」她說,慢慢的轉過頭來,「如果你真的了解,就放下你現在心裏正在想的。」


    「你覺得我在想什麽?」


    「你在想所謂的負責。」


    我啞口,她跟著沉默。


    「你快回去換件衣服準備上班吧。」她說,「你衣服上應該有很重的嘔吐味。」


    「那你呢?你不上班嗎?」


    「女孩子請假很容易,我可以打電話到公司說我月事不適。」


    天真的亮了,我漸漸聽見鳥鳴。轉身走向門口的同時,我看見一張照片,小芊倚在一個男孩身上快樂的笑著,我猜,那是小芊的前男友。


    我打開門,正要走出去,小芊叫住了我。


    「尼爾……」


    「嗯?」


    「如果我說昨天晚上的我是你的女朋友,那麽,我是你的第幾個女朋友?」


    我的天,是不是有個人這麽問過我?怎麽會?怎麽我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可以告訴我嗎?」


    「可以。」


    「第幾個?」


    「第四個。」


    「第四個?嗯……」


    「你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昨天晚上的你,像個男朋友。」


    「那,我是你男朋友嗎?」


    「不,你不是。」


    她推著我出門口,看我下樓,走到三樓時,我聽見她關上門的聲音。


    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我接到她的簡訊,她說:「尼爾,因為rou體關係而引爆的愛情,不是愛情。」


    載我到機場的人依然是芸卉,在離飛機起飛飛往高雄的時間還有五十分鍾的時候,她硬是我要上她的車,而且硬是把我已經擺了一半在計程車裏麵的行李拿了出來。


    「你是不是不喜歡馬自達6?」她說。


    怎麽會?我怎麽會不喜歡馬自達6呢?是誰給你這樣的誤解的?


    「你啊,就是你啊。」


    我?怎麽可能?我並沒有啊。


    「那不然你為什麽不讓我載你去機場?」


    我沒有啊,芸卉,我隻是不想麻煩別人而已。


    「麻煩?我是開車的人,我可一點都不覺得麻煩。」


    好好好,你想載我就讓你載。


    芸卉任性時的表情,跟小芊有著天壤之別,但她們笑的時候,有一樣的美。


    後來我才知道,我跟小芊發生關係是她故意的。


    「我一定要當那個說分手的人。」上一封mail裏,她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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