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總經理是吃錯了藥還是頭殼開始產生外星變化?高雄分公司成立內銷課的日期決定延後,而且是無限期的向後延。他們會跟你說的很好聽,什麽內銷課隻是一個小課,像尼爾你這樣的人才待在內銷課真是埋沒了。而且台北已經有內銷課,暫時不需要在高雄成立內銷課。而且無限期向後延期的意思,其實不像字麵上看起來的那樣遙遠,說不定是下個月,也說不定是下一季。


    我聽他們在放屁!


    如果真是下個月或是下一季就會成立內銷課,那麽為什麽從來不見台北的內銷課人員到高雄來做前置作業?高雄的地價比台北便宜,地租與倉庫租金也就比台北要來得省,公司在高雄縣租了一間倉庫,這間倉庫的規模至少是台北的三倍大,但我們的內銷人員隻有台北的三分之一。他們的說法是把一個行政單位從北移到南部,這當中有許多的情況需要事先評估,不宜冒進。而且台北的內銷課人員大都是台北人,或是已經在台北住了一段日子,如果要把他們調到高雄的話,那肯定會引發一波離職潮,這會失去一些好員工,也會因為訓練新的員工而增加成本。所以,尼爾啊,你在公司待了五年了,內銷課和生產部你都待過,我想由你先來負責這些工作,應該不會是一件難事才對。


    我去你媽的bbs!你們就會光出一張嘴巴,累得也是那兩張嘴唇,當然一點都不覺得難。


    他們把成立內銷課的時程往後延的目的,其實是要成立一個新的課,叫做「海外技術課」,目的是要引進一些日本及歐美的製造技術,以及更加直接的技術交流,再加上公司原本的某些優良技術來做結合,讓我們所生產的產品品質更好,以求外銷訂單的量能提高。


    因為這個課的成立,公司很快的應征了五個倉管人員,以及一個曾經有過倉儲主管經驗的人來擔任倉儲主任,而我的被調離倉儲部,來到海外技術課。


    我成了公司有史以來在短時間內調動最多單位的資深人員。(媽的我看起來像顆皮球嗎?)報到那天分公司經理有到課裏來宣布,說我們的海外技術課的課長再過幾天就會到公司報到。他是一個有過十多年主管經驗的課長,之前一樣在製造業服務,相信他會有能力帶領這個新的team,為公司在學習海外技術的過程當中能夠更加順利。


    果然,在幾天之後,經理一早就帶著新課長到課裏來。


    「我來隆重的跟你們介紹,這是你們海外技術課的課長,他叫做陳耀國,從今天開始他將會跟海外技術課共進退,我們大家鼓掌歡迎他。」


    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之後,那新來的課長陳耀國隻說了句「今後如果我也不清楚的地方,還請各位不吝指導。」他的意思是他並不熟悉釣具的製程,所以可能需要我們來協助他進入狀況。


    因為我是課裏最資深的人員,所以我的階級已經到了製程工程師的位置。我被經理分配到美洲線,也就是美洲地區跟我們公司有技術交流的公司,都是由我來負責溝通接洽。


    一開始的時候我會很擔心我跟對方的製程人員無法溝通,因為我們使用的東西與某些術語是不盡相同的,而我就算在電子郵件裏麵看見他們傳過來的產品雛型,我也不知道這產品的某個部份叫做什麽名字?舉個例子來說吧。他們喜歡鷹這種動物,所以設計者常會自然的在圖側就標上鷹眼型○○,或是鷹嘴型○○○,但那是什麽我看不懂,所以常會用電子郵件往返詢問,而且當中會有很多錯誤的訊息交換。解釋久了以後,大家也就不再客氣了。對方會很直接的跟我說:「areyou a duffer?」意思是「你是笨蛋嗎?」


    其實我隻是想問為什麽一定要把那個地方取名叫鷹眼○○或是鷹嘴○○?可以用其他的動物嗎?


    「no!we like hawks. 」不!我們喜歡鷹。這是他們的回答。


    我習慣了他們的鷹來鷹去之後,這樣的郵件變少了,但換成他們寫信來問我類似的問題。「what’s lp?」,有一次他們看見我們的新聞,寫來mail問我什麽是lp,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於是我說:「male’s precious. 」男性的寶貝。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懂了。但我想就算他們搞懂了男性的寶貝是什麽,也可能沒辦法聯想為什麽男性的寶貝要簡稱lp。


    有時候他們會問些幾近笨蛋才會問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把圖看仔細一些就會得到答案的,於是我就會答:「are you a duffer?」我自以為將了他們一軍的回這一句。


    「no!i am your father. 」他們會這麽回答。(真是銬到結繭。)在外技課的工作比之前更具挑戰性,也更有活潑性,我開始覺得工作有樂趣,而且會因為完成某項工作而滿意。芸卉也會打電話來關心我的狀況,她一直認為我在這種挑戰性高的課組裏可能會被欺負。


    你不要被欺負就好了,還反過來擔心我咧?我說。她在電話那一頭。


    「哎呀!尼小爾!我在內銷課已經四年了,除了課長之外我算是最資深的了,我怎麽可能被欺負?」


    但其實真實的狀況我都知道,那些比她資淺的課員總會因為芸卉心地善良又單純有禮,所以總會把某些不該是她工作份內的事情拜托她做。她還會很高興的笑著對人家說:「沒關係沒關係,這我來幫你做就好了。」


    聽說芸卉的馬自達6被她的妹妹開出去,結果撞爛了前麵的保險杆,還爆出氣囊來。「我的天!我差點沒氣死!」芸卉說。但其實她怎麽會生氣呢?情況一定是她妹妹把車拖回來,然後跟她說保險杆壞了,氣囊也爆了,要記得去修理。而她一定是問妹妹有沒有受傷?保險杆跟氣囊才不是她在乎的。


    「尼爾,我是真的很生氣,氣她撞壞我的保險杆,而且氣囊很貴的你知道嗎?一顆要三、四萬呢!」她說。


    是啦是啦,我知道你很生氣,你妹妹沒事吧。


    「還好她沒事!車子的事情比較好解決。」她鬆了一口氣的說著。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就是芸卉。


    在外技課的好日子沒過多久,課長開始出狀況了。而且他出的狀況是非常離譜的,我開始懷疑他根本就沒有當過主管的資曆,更不懂得什麽是當課長該做的工作。


    我很想現在就開始批判他,可是一旦開始批判起來,可能會花掉很多篇幅。所以下一集我再告訴你。


    田雅容後來把傘拿來還我了,在那之後的幾天。也就是說,那隻史奴比是我的,而她的史奴比被她的同學「不告而借」的拿走。所以她以為我的史奴比是她的,而我的史奴比跟她的長得一模一樣。


    「那天在餐廳裏我有遇到我同學,但我跟她們並沒有同桌吃飯,她們離開的時候把我的傘拿去用了,本想說會在我吃完飯之前拿回來還我,但她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所以我以為你的傘就是我的傘。」


    經過她這一番解釋,讓「史奴比的消失」不至於成為一樁懸案。


    對,她叫做田雅容。我的初戀。


    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她把傘拿來還我的那一天,那時我們已經互相留過bbcall號碼。那時手機這種東西還沒有開放民營,所以全台灣唯獨隻有一家公司有手機服務,那家公司叫做中華電信。而當時的手機並不叫手機,叫做大哥大。


    我聽我爸說大哥大之所以叫做大哥大是因為當時有大哥大的人都是有錢人或者是黑道大哥,故而名之。大哥大的樣子就像一支無線電話,隻是體積不小,而且重量以公斤計算,名字統稱黑金剛。後來常有笑話說一把黑金剛在黑道大哥手上,遇上幹架的時候不但可以拿來烙人(台語。就是叫大隊人馬來的意思。),還可以當凶器。我曾經看過,也拿過大哥大,我覺得那應該叫做武器,而不是手機。記得周星馳的電影裏有提到說摺凳是七大武器之首,我倒覺得黑金剛才是。


    她拿傘來還那天,氣溫還是很低,離農曆年剩下不到兩個禮拜。這天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毛衣,圍著黑色的圍巾,那真的像一隻怕冷的鱉。我因為這樣笑了出來,她問我在笑什麽,哼哼!白癡才敢說。她背著一個大袋子,說她正要回家去。因為她已經交完報告,而且期末考試也已經結束。我問她你要怎麽去車站,她說搭公車。


    我說我有一台破爛小jog,如果她不嫌棄,我很願意載她去。


    她隻問了一句車在哪裏?然後就跳上車了。我第一次覺得這女孩還真好說話。


    其實載她去車站的一路上,我們都沒有交談。我本來想跟她聊聊剛剛停在校門附近的那輛賓士跑車,我很喜歡那輛車,而且聽說那輛車是我們學校的某個學生的。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的竟然沒開口,就這樣一路安靜到車站去。


    在路上我們看見有人因為道路糾紛打起架來,因為當時我們是紅燈,反正眼睛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就把打架當看戲。一直到綠燈亮起,她也沒說什麽,我也沒有因為剛剛參與打架的其中一個少年的左勾拳打得像在揮蒼蠅而發表任何意見。所以,我們就真的一路安靜到車站。


    到了車站我才問她說她家在哪裏?她說高雄,我嚇了一跳。後來再問清楚一點,我才知道她家離我家的距離很近,但也近的很尷尬。那是一種騎機車嫌太近,騎腳踏車嫌有點累,走路去又像白癡,開車的話更是智障的距離。現在你問我多遠,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喂。」她叫了我一聲。


    我有名字好嗎?


    「你的名字很繞口,而且念起來像美國人的名字,我才不想叫。」


    這也隻是簡單的三個字好嗎?


    「我就是不想叫,你要咬我嗎?」


    好好好,不想就不想。


    「喂。」


    怎麽樣?


    「寒假到了。」


    我知道,但我還有一科沒考完。


    「你寒假想幹嘛?」


    還沒有計劃,大概是冬眠吧。


    「你可以正經點嗎?」


    我是很正經啊。你不覺得冬眠是過寒假的好方法嗎?


    「好吧,那你慢慢冬眠吧。」


    她有點生氣,轉頭就走進車站了。當時我其實覺得有點難過,因為扣掉我還有一科期末考還沒考的時間,我可能會有整整一個寒假不會看見她。而且我還耍嘴皮子的對她說我整個寒假都要冬眠,我想她大概很不爽。


    於是,我跑到車站附近的泡沫紅茶店裏去借電話call她。我祈禱老天爺千萬不要讓她上了火車,不然她沒辦法回我電話,我就得在泡沫紅茶店裏等她五個小時。


    (台北到高雄的大約時間)沒幾分鍾她就回了電話,還好她還沒上火車。


    票買了嗎?我問。


    「買了。」


    那你上車了嗎?


    「上車了。」


    那你怎麽回電話?


    「你是白癡嗎?我當然要下車回電話呀。」


    那火車還要多久開呢?


    「已經開了。」


    啊?什麽?已經開了!?


    「對。所以你最好有事情要告訴我,不然你就倒黴了。」


    我當然是有事情要告訴你,不然我call你幹嘛?


    「什麽事?」


    我要跟你說我寒假並沒有要冬眠啦。


    「喔,是喔,那恭喜你啊,懶豬。」


    我一點都不懶。我跟你說冬眠隻要要逗你笑的。


    「我並不會因為一個人跟我說他一整個寒假都要冬眠就會笑出來好嗎?」


    你不覺得這是一句很幽默的話嗎?


    「不覺得。」


    喔……那好吧。


    「什麽叫那好吧?」


    就是那好吧的意思。


    「你call我就是要跟我解釋你的幽默感嗎?」


    不是,我是要跟你說我不會冬眠。


    「你是笨蛋嗎?」


    不是,我不是笨蛋。


    「……」


    你在生氣嗎?


    「沒有。」


    有。你在生氣。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她歇斯底裏了起來。


    你想喝紅茶嗎?


    「你說什麽?」


    紅茶。你想喝紅茶嗎?我在泡沫紅茶店裏,我幫你買杯紅茶讓你消消火好嗎?


    「我要石榴紅茶。」她說。


    我買了飲料回到車站,她站在剛剛下車的地方等我。我走了過去,把石榴紅茶遞給她。她喝了一口,說有點酸。


    我又載著她離開車站,但我不知道要載她去哪裏。她也很奇怪的沒有問我到底要載她到哪裏去。我就這樣順著原路回學校。在路上看見剛剛有人打架的那個路口已經圍了三部警車,剛剛那些打架的人似乎叫來了更多的人,一時之間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些個剛剛在這裏打架。


    「你要載我去哪裏?」她終於開口問了,在離學校隻剩下幾百公尺的時候。


    我不知道,而且我正在盤算把你賣了我會分到多少錢。


    「那你會變得很富有。」她說。


    是嗎?你怎麽這麽有自信?


    「我並不是有自信,我隻是認為我不是你。」


    阿咧……你很幽默嘛。


    「比起你的幽默,我是略勝一籌。」


    然後學校到了。她下了車,我把車停好。這時遇見同班的幾個同學,他們看見我身邊有個田雅容,喔來喔去的像一群狼一樣。其中一個同學說晚上六點半要一起到公館吃燒烤,要我約田雅容一起去。


    你要去嗎?燒烤。他們離開之後,我回頭問。


    「要吃到幾點?」


    我不知道,但通常都會哈拉打屁到蠻晚的。


    「那我要幾點回家?」


    我不知道,如果你願意搭統聯的話,其實二十四小時都有班車的。


    「那我要怎麽去搭統聯?」


    我可以載你去搭統聯。


    「喔,好,那我跟你去吃燒烤。」


    但是你要牽著我的手進燒烤店。


    「為什麽?」她吃驚的問,眼睛張的老大。


    關於這個為什麽,我可不可以改天再告訴你?


    「可以,那我就改天再牽你的手。」


    其實,在她話剛說完的那當下我就把她的手牽了起來,緊緊的。她用力的甩了幾下試圖掙脫,但並沒有成功。


    一天,很晚了,我下班回到家,爸爸坐在他習慣坐的那張沙發上,手裏拿著一瓶威士忌,「兒子,有空嗎?來跟我聊聊天吧。」他說。我沒多想什麽,背包放著就坐到爸爸旁邊去。


    這天,他跟我談到媽媽。


    田雅容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是在我們都要升大二的那年暑假。我記得在那之前我曾經住院過,因為我得了登革熱。我想不到一隻蚊子可以讓我在病床上躺好幾天,我一度發燒到三十九度半,而且全身像是被上萬支針紮一樣的疼痛,我的身體開始出現紅疹,而且奇癢無比,越搔越多,難以抑止。有一次我在睡覺,田雅容到醫院來看我(她每天都會來),她不想把我吵醒,靜靜的坐在我旁邊削蘋果。可能是病房的光線不足的關係,她把病床旁邊的那盞抬燈打開,在那瞬見我剛好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一道強光,「不會吧!天使要來迎接我了嗎?」我說。她以為我燒壞頭殼了,趕緊跑到病房外叫護士。


    爸爸在那時候認識了田雅容,在那之前他隻聽我講過她,但並沒有見過她。


    「伯父您好,我叫田雅容,文雅的雅,容貌的容,是尼爾的女朋友。」她第一次見到我爸爸的時候,很有禮貌的笑著說。


    爸爸,你別看她現在文靜有禮的樣子,其實她對我很凶的。我說。


    「我什麽時候凶過你?」她皺起眉頭的質問著。


    很多時候啊,隻是我這個人一向隻記好不記壞,隻念功不念過,所以我忘了你什麽時候凶過我了。


    「是這樣喔。那我這個很凶的人現在就要回去了,要吃蘋果你自己削啊。」


    她作勢收拾自己的東西,把剩下的兩顆蘋果擺在病床旁邊的桌上。然後親切的笑著跟我爸爸說了句再見,隨即回頭對我做了個鬼臉,走出病房。


    沒兩分鍾她就回來了,她回來的理由是天氣太熱,醫院的冷氣吹起來很舒服。


    當然,她是不可能真的離開的。一直到我們分手那天,她都不曾真的離開。


    她第一次到我家,是因為我答應過她要煮飯給她吃。她一直不相信我是個會煮飯的男生。她說我看起來一副好命相,應該是連掃地拖地都不會的公子哥兒。但當我把一盤盤家常小菜端上桌的時候,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還跑進我家的廚房去翻看了一會兒,我問她到底在找什麽?她說在看我媽是不是躲在廚房裏。


    「尼爾,你媽媽是個很完美的女人。」爸爸說,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嗯。我知道。我這麽回答爸爸。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個完美的女人。


    時鍾指向十一點整,鍾聲當當的響了十一聲。爸爸點起一根煙,同時也遞了一支香煙給我。我曾經在當兵的時候抽過大約一年的煙,但越抽越覺得沒意思,所以就沒再碰煙。


    我接過煙,拿起打火機點燃。好幾年沒再抽煙的我已經不太熟悉煙在喉頭的感覺,雖然沒有引發煙咳,但卻開始一陣暈眩。


    爸爸,改抽淡一點的煙吧。我說。


    「喔……你媽媽也這麽跟我說過。她說長壽煙抽了根本不會長壽,幹脆換個淡一點、名字好聽一點的煙來抽抽。」


    爸,怎麽今晚突然間要跟我談起媽媽呢?


    「因為我很想她。」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尼爾,你知道我跟你媽媽是怎麽認識的嗎?」


    我不知道,你沒有跟我說過。


    「那你有興趣聽聽嗎?」


    當然有。


    「好。我二十五歲那一年,那時候我還在嘉義教書。有一次教師研討會在高雄舉行,所以我搭著火車來到高雄,在研討會上看見你媽媽。」


    然後你就開始追媽媽?


    「我不知道那方法是不是叫做追?兩天的研討會結束以後,我走到她旁邊去,問了她一句,你在哪間學校任教啊?她說她在高雄市樂群國小。我回到嘉義之後就開始寫信到樂群國小給她。直到第三十六封信之後,她才回了一封。」


    她回信說什麽?


    「你應該先問我為什麽她要在我寫了三十六封信之後才回信?」


    喔,為什麽她要在你寫了三十六封信之後才回信?


    「因為那封信我隻寫了一句話,卻寫了十多張信紙。」


    哪一句?


    「嫁給我好嗎?一共寫了九百次。」


    我的天!爸爸,我不知道你是個把妹高手啊。


    「哈哈哈!」爸爸笑了,「你應該稱讚的是你媽媽,她才是把哥高手。」


    為什麽?她回信裏寫了什麽嗎?


    「她隻寫了一行字。」


    什麽?


    「我不要聘金,不要婚紗照,不要紅包來紅包去,不要所有的結婚習俗。」


    爸爸抽了一口煙,然後緩緩的吐出來。


    媽媽隻寫了這些嗎?


    爸爸搖搖頭,「還有最後一句。」他又抽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撚熄煙頭。


    「我隻要你愛我。」爸爸說,「對,她信中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隻要你愛我。」


    兩年之後,爸爸從嘉義請調到高雄的樂群國小。又過了半年,他們訂了婚。民國六十三年,也就是西元一九七四年的夏天,他們結婚了。


    後來,我又煮了好幾次的飯給田雅容吃,她已經相信我是個會煮飯炒菜的男生。但她再也不會跑進廚房找我媽媽。


    又過了一年,也就是大二要結束的那一個暑假,田雅容取得了到德國去當交換學生的資格。這對大學生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你的所學所知將不隻是在台灣的視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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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不要。


    「我不要。」她說。


    不要?為什麽不要?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為什麽一定要去?」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小雅。在一起之後沒多久,我開始叫她小雅。


    「為什麽你跟我的教授說的一樣?」她開始學著教授的嘴臉,「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八啦八啦八啦八啦……」每一個字都擠滿了外地腔,那個教授說話就是這樣。


    但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我可以把機會讓給別人啊。這可是功德一件呢。」


    這不會是功德一件的,小雅。你要知道交換學生可以學到的東西是比普通大學生要來得多的。


    「這我當然知道。」


    既然知道,又為什麽要放棄呢?


    「你這麽喜歡去,那我讓你去好了。」


    阿咧!這是什麽傻話?你能去是因為你夠聰明夠資格,而且這不是我說換我去就換我去的好嗎?


    「你知道德國在哪裏嗎?」


    知道啊,在歐洲。


    「你知道那有多遠嗎?」


    昨天我上網查過,大概距離台灣一萬四千公裏。


    「你知道德國會下雪嗎?」


    我知道,那邊八月份的氣溫就在十五至十八度左右了。


    「你知道我很怕冷嗎?」


    我知道啊。你可以多帶一些衣服去,我也可以存點錢買件大衣給你啊。


    「……」


    而且你不是最喜歡看雪了嗎?


    「……」


    那裏有阿爾卑斯山喔。


    「……」


    南邊就是瑞士跟奧地利了耶,那是很漂亮很美麗的國家喔。我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的哄著她。


    「……」


    你幹嘛不說話?


    「一萬四千公裏耶……」


    嗯。一萬四千公裏。


    「那離台灣很遠耶……」


    是啊,搭飛機要將近十五個小時喔。


    「難道你都不會舍不得我嗎?」


    我當然會舍不得啊。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應該鼓勵你,而不是阻止你。


    這天晚上,我跟雅容發生了關係。不怕你們笑,我們都是第一次。兩個都是第一次的人在同一張床上試圖完成一件隻知道程序卻不懂得方法的大事,那是會發生很多好笑的對話的。


    「這會痛嗎?」她問。


    廢話,這當然會痛。


    「會很痛很痛嗎?」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會痛。


    「那你們男生會痛嗎?」


    我不知道。但聽說不會。


    「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我怎麽知道,你問上帝啊!


    「我是你的第幾個女朋友呢?尼爾。」事情結束之後,她這麽問我。這是她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第一個。我說。


    「第一個?」


    嗯,第一個。


    「你騙人!」


    我騙你幹嘛?這可是我的初戀和我的第一次呢。


    「這樣有很了不起嗎?」她哼的一聲,「這也是我的初戀跟我的第一次啊。」


    那很好,我們都是完美的。


    「是啊。我們都是完美的。」她重複了一次我說的話,然後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她要出發那天,我陪她在機場等候登機。那天她的話不多,她的爸媽不斷的在幫她檢查行李,怕她忘了帶這個,或是漏帶了那個。


    檢查護照之後,她走向出境走廊,回頭向我揮手說再見,然後消失在那個轉角處。


    我整整在機場哭了一個小時,躲進機場的廁所裏。我停不下我的眼淚,我不知道為什麽停不下?


    「尼爾。」爸爸叫我,同時點上一根煙。時針指漸漸的指向十二點。


    嗯?什麽事?爸爸。


    「你知道你的媽媽有個英文名字嗎?」


    嗯?我不知道。


    「她的英文名字是我取的。叫做瑪雅。」


    喔?為什麽取做瑪雅?


    「因為她是五月生的女神。」爸爸說,「所以她生了你。」


    女神?爸爸,為什麽要這麽稱呼媽媽?


    爸爸沒有回答我,站起身來走開。


    這是那天晚上爸爸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他撚熄了煙。走向房間,關上房門睡了。


    後來我上網查詢瑪雅,原來瑪雅是希臘神話裏的一位女神,她掌管春天與生命。於是希臘曆法的五月便以她的名字為名。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媽媽懷了我。一九七六年的九月,我出生了。


    爸爸說我出生的時候沒有哭,所以被護士小姐狠狠的賞了兩巴掌屁股。媽媽要護士先別把我抱走,她要好好的看看我。


    我是從照片裏麵知道媽媽的樣子的,因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她。就連唯一的一次麵對麵,我都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


    媽媽果然是五月的女神,掌管著春天與生命。隻是,她給了我生命,卻管不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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