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小的明天就去準備,恭候少爺二度光臨。」左晏晏不忘把食材項目記在便利貼上,在大門前彎腰鞠躬,恭送戚亞德打道回府。


    戚亞德白她一眼,臨走前把口袋裏一盒巧克力遞給她。


    「抵妳今晚餐費。」


    「今天收到好多禮物啊!」對於甜食異於熱愛的左晏晏,終於笑開懷。


    「我走了,記得把門窗鎖好,別得意忘形過頭了。」戚亞德受不了她容易被收買的個性,不過自己也因此受惠不少。


    「嘖,還要你提醒,快回去,晚安!」


    打發完人,左晏晏趕緊關上門,甚至顧不得心愛的巧克力,立刻飛奔到陽台去。


    「喂,我朋友走了!」


    把他丟在外麵好幾個鍾頭,左晏晏感到歉疚,但在戚亞德麵前她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當她探頭往外一瞧,空蕩的陽台毫無人影。


    左晏晏心頭一沈,這裏是五樓耶。


    攀在欄杆往下瞧,巷裏空空蕩蕩。


    那家夥帶傷,居然可以從這裏離開,左晏晏終於曉得他身手比普通人好上許多,但他身上的傷不輕,能走多遠?


    重點是,他的鞋子還在她鞋櫃裏,赤腳能到哪裏去?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是超人,還是蝙蝠俠吧?」


    原本對於將他扔在外頭吹風很有罪惡感,如今左晏晏卻是一把火燒在心頭。


    再逞強也該有個限度吧,他想要飛天遁地也得等自己傷口複原,昨天才從虎口餘生留下命來,今天就想挑戰身**極限嗎?


    左晏晏二話不說抓了鑰匙和外套圍巾出門,鎖門前還不忘拎起他的鞋。


    「沒事找事、沒事找事!左晏晏妳是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雞婆閑事管太多。」她邊找邊罵,心情非常不悅。


    毫無頭緒,她甚至不知道他會出現在哪裏,隻能盲目的在街上不斷尋找。


    左晏晏從大街轉到小巷,像隻無頭蒼蠅,走了一個鍾頭後,還是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老天!她真的不會讀心術,沒法跟他心電感應啊!


    後來她放棄,心想或許累了他還認得路能走回去。


    但要是不能呢?是不是會露宿街頭了?


    左晏晏說不上為什麽關心他的原因,可能初見之時,被他眼裏那抹神秘感所吸引,在那奇異的光彩之中,透露著淡淡的寂寥感。


    在回公寓之前,左晏晏往海邊方向走去。


    夜晚的海邊空空蕩蕩,幸好公所在堤岸邊裝了一排路燈,掃去駭人的黑暗。


    提著一雙男人的鞋,沒有目的的往堤岸邊走去,左晏晏覺得自己很呆。


    他又不是她的誰,連名字都不曉得,如果哪天在路上相逢了,不知道招呼該怎麽打呢?


    他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她眼前,又突如其來的消失不見,要不是手裏那雙鞋,她會以為一切都是夢境。


    她隻是做個很短暫的夢,醒來後發現什麽都沒有,就剩手裏那雙鞋。


    他以為自己是灰姑娘嗎?但她不想做王子啊!


    童話裏的王子不是屠龍就是得披荊斬棘,好不辛苦,難道她不能當個用吻喚醒的睡美人嗎?


    左晏晏敲敲自己天馬行空的腦袋。


    走到堤岸上,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坐在岸邊的石椅。


    她不太確定是他,但她希望那會是他。


    直到這時,左晏晏才感受到故事裏,那個替王子到處奔走尋找灰姑娘的仆從,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想要找到玻璃鞋的主人。


    無關於愛情,無關乎其它,單單想要見到灰姑娘一麵,好完成王子交付的重責大任。


    因為漫無目標的找尋,隻會讓人心頭湧現出無盡的無力感。


    「原來你在這裏。」後來靠近了,終於肯定是他。


    裘天司回頭,沒想到她會出現。「妳朋友回去了嗎?」


    「嗯,他走了。」坐在他身旁,左晏晏把鞋放在他腳邊。「天氣還很涼,居然敢不穿鞋。」


    這裏離公寓不遠,但赤腳走來,腳底一定很冷很痛。


    「我後來後悔,但已經沒辦法回去。」老公寓之間彼此緊鄰,他藉此攀爬到隔壁四樓的樓頂,從上麵下來。


    他的口氣很平常,左晏晏卻覺得他很委屈。


    他既然能走,自然能回來,但卻因為戚亞德的緣故,進退不得了。


    她把圍巾解下來,環在他脖子上。


    「對不起,讓你走那麽遠的路。」


    這路途雖然短,但赤腳踩在柏油路上,每一步都沒那麽輕鬆,說不定半途尖石割腳,又受傷了。


    「我不在意。」她為什麽要感到歉疚,裘天司真是不明白。


    這都是自己的選擇,與她無關。


    然而,看見她眼裏的歉意,他的心頭卻非常溫暖。就算身上隻有單薄的襯衫,仍舊不覺得寒冷。


    「腳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很小心。」


    「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她以為再也看不到他了。


    「也沒地方可以去。」帶著傷,走不遠。


    裘天司一度感到焦躁,直到海風吹醒他的腦袋,才清醒過來。


    除了療傷,他沒有其它的辦法。


    人生地不熟,掌握到的信息非常薄弱,起不了作用。唯有養傷為先,才能完成手邊的工作。


    他說起這話時,表情非常平靜,但聽在左晏晏耳裏,卻感到莫名哀傷。


    世界那麽大,卻找不到立足的地方,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孤涼感,令人無奈。


    「為什麽想來找我?」如果他消失了,她是不是找得沒日沒夜呢?


    左晏晏為了這問題而臉紅,「還……還你鞋嘛。」


    對啊,她怎會像個呆子盲目地找他呢?


    因為夜色的關係,他並沒有看到她臉上的潮紅,倒是她表現得很緊張而猜到那一點點的小心思。


    懂她並不難,那豐富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他遇過的女人,大多隱藏真正的心意,沒人像她如此大方展現出來。


    或許與她的生活方式有關,環境海闊天空,日子越簡單便越能減少染上那份虛偽。


    裘天司莫名的羨慕她,可能他漂泊太久、居無定所,對於如此安定的生活方式,深感向往。


    然而,他永遠不可能做到。


    暗夜中拍打在岸上的海濤聲,不似白日溫柔呢喃,反而有種波瀾壯闊的雄偉感。


    如果可以一直住在這裏該有多好?


    像個普通人,無事終老,平淡度日。


    「想家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家。」


    他的口氣很淡然,對於她的問題也沒有什麽無法回答,隻是沒把原因說出來。


    他的人生,無以為家!


    裘天司從來不知道家該有怎樣的麵貌。


    對他而言,家不過是個歇腳休息的屋簷,養足精神就得離開了。


    昏黃的路燈,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和家人關係不好?」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裏。」裘天司實話實說。「領養我的外國籍父母也過世了,所以談不上關係好不好。」


    沒想到他會老實地回答,左晏晏嚇了一跳。


    「很晚了,我們回去吧!」他穿得那麽少還能坐在這裏那麽久,左晏晏真是佩服他。「這裏風好大,待久會感冒的。」


    「還好吧,國外更冷,三月的台**已經是春天了。」瞧她把自己包得跟粽子沒兩樣。


    嫌嫌嫌,他隻會嫌她而已。


    「快回去吧。」雙手抱胸,風吹得她空蕩蕩的脖子好冷。


    裘天司站起身,把圍巾環在她脖子上。


    「謝謝妳。」話說完,他轉身就走。


    「喂!你傷還沒好,要去哪裏?」


    他剛才說自己沒地方可以去的,結果現在居然要走了?


    「我不想拖累妳。」


    「至少過幾天再說。」那道傷疤她又不是沒見過,相當的長且深,他真以為自己是超人?


    她的臉都皺成一團,是真的關心他。


    「妳別後悔。」


    「我說到做到,絕不抱怨。」拖著他,左晏晏往回家的路走。


    裘天司麵無表情,任她拉著走,心底卻早已預料到她的反應。


    以她熱心的性格,絕對不會放任著他不管,在傷口還沒好之前,他有充分的理由留下,說不定還能借機打探到想要的消息。


    以退為進,讓他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她的同情。


    然而她真誠的關懷,卻埋在裘天司的心中,成為一份不能被忽視的重量。


    有多久,他沒有享受到這樣的情感呢?


    而她卻給了他!


    *****************


    「妳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從前我教妳的都白教了。」戚亞德口氣薄涼,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傷口。


    左晏晏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本來,她不打算那麽快讓戚亞德知道裘天司的存在,但剛才到家拆開繃帶一看,差點沒把他們兩個嚇死。


    那傷口不知是不是處理不好的關係,居然惡化發膿,流著渾濁的血水,上麵的膿沾黏在紗布上,左晏晏粗手粗腳的硬扯,雪上加霜又滲出血來。


    萬不得已,隻好把剛回到家沒多久的戚亞德找來。


    不用多說,他一臉臭得比大便還要臭!


    「我……我有用生理食鹽水衝幹淨傷口啊,還拿碘酒和……」


    裘天司始終沒有吭聲,坐在沙發上讓那男人處理自己的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戚亞德視線掃過腳邊簡陋的醫藥箱,冷冷地說:「上麵製造日期念給我聽。」


    她乖乖聽話的拿起碘酒,轉到後麵去看日期,先是倒吸一口氣,然後畏縮地想要默默放回去,頭低得快要垂在地板上。


    「給我大聲念出來。」這女人做錯事就裝可憐,他不吃那一套。


    「九十一年……八……八八八月……」


    戚亞德差點沒有巴她的頭,還敢跳針裝死,忘記他鞋子穿幾號了是不是?


    即便是聽到這可怕的製造日期,裘天司還是眉頭不皺一下,怕給她造成心理負擔。


    「還有呢?」


    「棉花……九十一年五月……」她真的不是存心要害裘天司的啊!「紗布不知道,應該是開封很久了。」


    「這個藥箱是我九十二年年初買給妳的。那時妳大掃除打破玻璃還摔倒,腳底割了一道傷!」


    非得要把人弄死她才甘願嗎?


    這女人不僅蠢,而且還無可救藥到沒有基本常識,處理傷口的手法也同樣糟糕到不行,無端讓人白挨痛。


    「碘酒存放半年就會降低殺菌效果,隻會增加對皮膚的刺激。」戚亞德用眼神殺她一刀。「妳跟他是不是有仇?」


    「沒……沒有。」不敢看裘天司了,他一定會覺得她很蠢。


    「那就是跟我有仇了!他要是有個萬一,受到感染進而引發其它並發症,絕對不是我的醫療有疏失!」


    「對不起、對不起!」左晏晏不斷道歉,兩掌合十打起哀兵政策。


    雖然裘天司痛到非常不舒服,卻還是忍耐。


    「我身**免疫係統應該算不錯。」看她跪在地板上求饒,足以見得很怕這男人。「還沒請教醫生名字。」


    「戚亞德。」他把膿清掉,在此之前已經替傷患打一劑破傷風針。


    麵對這傷已是見怪不怪,在急診室一堆血淋淋的可怕案例,戚亞德早已經練就麻木不仁的銅牆鐵壁之身,即使狀況嚴肅仍不忘趁機教育左晏晏。


    「這是刀傷吧,為什麽不去醫院掛急診?」戚亞德看著左晏晏,口氣更冷。「妳等一下和我談談。」


    她是不是惹上什麽麻煩?


    這男人的傷非同小可,看樣子也不是在地人,可她卻口口聲聲說他是朋友。


    幾時她的生活變得這麽複雜,開始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了?


    「小傷,不礙事。」裘天司笑笑地應。「我姓裘,叫我阿司就行了。」


    剛剛左晏晏這樣叫他,他覺得好親切,但卻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好像從前,也有人如此喊過。


    「雖然沒有到要縫的地步,也不能掉以輕心。」戚亞德把吸附組織液的人工皮覆蓋在傷口上,避免傷口發生二度沾黏的現象。


    利落的包紮完,戚亞德收拾自己的藥箱,甚至開給他幾顆消炎藥。


    「傷口紅腫發炎就吃。」這邊處理完,接下來該修理人了。「換妳這隻,到廚房去。」


    「呃,亞德……我我我有朋友在耶。」


    走到一半的戚亞德轉過頭來,「如果不想讓妳朋友親眼見到我耍特技,把拖鞋踩在妳臉上的話,就立刻給我過來。」


    裘天司揚高眉,揮著手要她趕緊識相跟去。


    不過,他倒沒什麽信心左晏晏會講出什麽合理的理由,說服戚亞德他為何留下的說詞。


    說不出來原因,這男人讓自己沒那麽喜歡,就算小心的治療他,還是沒辦法感覺對方是釋出善意的。


    廚房內,有人差點要躲到牆角邊,恨不得鑽進牆壁裏。


    「怎麽和他認識的?」那男人基本上根本不是與她同個磁場、同個世界的人,戚亞德百分之兩百敢打包票。


    左晏晏一臉為難。


    如果平常說謊可以不必打草稿,那肯定是她毫無壓力,而且對方本身也不怎麽精明,但麵對戚亞德這個克星,左晏晏就全然沒輒,隻會被戳破。


    「勸妳誠實招來。」如果不是有麻煩,她幹嘛吞吞吐吐?「白天拖拉半天不開門,是不是跟他有關?」


    「嗯。」別無他法,左晏晏招了。


    「好樣的啊!」為個男人把他擋在門外,她膽子倒是很大啊。「他和妳是什麽關係?那麽晚了,他哪裏不去,偏偏要妳替他找醫生來。」


    她跟他,什麽都不是啊!左晏晏不敢說自己當初被裘天司拖到暗巷裏,否則戚亞德一定會覺得自己引狼入室。


    但在此之前,她和他已經有過片麵之緣了。


    「妳是不是喜歡他?」戚亞德口氣突然多了幾分不確定。


    左晏晏呆呆地看著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一開始因為裘天司出色的外表而多看幾眼,但她不覺得那就是喜歡。


    後來,他傷重逞強的模樣讓她感到同情;最後,在海邊不掩飾的說著自己的事,那說不上來的寂寞感,令她更加心疼。


    「我……我不清楚。」為什麽戚亞德會這樣問她呢?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戚亞德倒了一杯咖啡給自己。


    呃,他咄咄逼人的模樣瞬間消失,反而讓左晏晏不知所措。


    就這樣嗎?他放過自己,不追問下去了?


    真是意外,左晏晏以為戚亞德還要糾纏一陣子哩!


    每次遇到事情,那家夥總是把她逼到牆角去,非得要見她喘不過氣,或是無奈投降才肯饒過她。


    今天吹的是什麽風,居然讓她逃過一劫,果然是哀兵政策奏效。


    喝完咖啡,戚亞德到客廳穿上外套,拿著自己的醫療箱準備回去。


    「今天先這樣,我明天會過來替你換藥。」和裘天司打聲招呼,戚亞德又對左晏晏說:「中午和晚上我會過來吃,明天我想睡晚點,早餐不用準備我的。」


    「好,路上小心。」左晏晏非常高興早餐不必和他一起共進,真是賺到了。


    「先走了。」


    「不送,bye!」


    左晏晏一如往常的關門上鎖,完全沒有看見門外的人有著何種表情。


    一直以來,她從來都不知道,也未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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