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第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是權家人固定聚會的日子。


    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天寒地凍,事業通通做很大的權家三兄弟,必會排除萬難準時在晚上七點以前,回到父母位在陽明山上的別墅,陪伴父母吃飯聊天。


    十年來沒人缺席過,權家的家庭聚會總是那麽的和諧、溫馨和——


    熱鬧。


    「不!不可以!那女人怎麽可以死?她的兒子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她的媳婦也恢複記憶,孩子就快生了,眼看一切就要否極泰來,她怎麽可以死?」


    五十八吋的大電視前,馬賀蘭——權家最有權威的女主人,忽然迸出一道淒厲的哀鳴,完全沒料到劇情會有這樣一百八十度的轉折。她摀著小嘴,眼淚啪噠啪噠的掉,痛不欲生的模樣,彷佛死掉的是自己。


    「別傷心,現在才演到第一百三十八集,那女人絕對會複活的。」沙發旁,權方智——權家最沒權威的男主人,不疾不徐的將愛妻摟到懷裏,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麵紙,體貼的替愛妻拭去淚水。


    「可…… 可是她的媳婦就要生了啊,她這一死,就看不到孫子出世,嗚……老天爺怎麽可以這麽殘忍?那女人明明就沒做過壞事……」馬賀蘭依舊哭個不停。


    「別哭了,要是哭壞了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權方智輕聲安慰。


    「我不管,你現在馬上打電話到電視台,叫他們改劇本,叫演員全部重演,那女人不能就這樣死掉,這實在太過分了!」馬賀蘭愈想愈難過,愈想愈生氣,最後幹脆拿起話筒塞到老公的手裏,無理取鬧的要他打到電視台行俠仗義。


    這輩子,權方智從來就沒拒絕過妻子,這一次當然也不會。


    拿著話筒,他利落的撥號,長長的電話號碼早已倒背如流,訓練有素得很。


    麵對父母如此脫序的行為,坐在另一方的權家三兄弟,卻是一臉無動於衷。


    老大權天朔,正提筆在一本厚厚的外文書上,迅速寫下誰也看不懂的速寫文,他的眼神銳如鷹隼,嚴俊的臉龐上凝滿專注,渾身散發著無人能敵的尊王氣息,修長結實的雙腿邊散落著十幾本外文書,從日本戰爭史到各國電影評論都有。


    老二權天湛,正單耳掛著耳機,右手食指打著拍子,左手則是在樂譜上填下音符和記號,他的眼神透露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深邃的臉龐卻俊酷得讓女人想尖叫,即使是坐在綴滿碎花蕾絲的單人沙發上,一身氣勢依舊令人膽寒。


    老三權天奇,正操控鼠標詳細批閱著密密麻麻的廣告企劃、行銷企劃、電子公文和預算書,即使工作量龐大,他的神情卻是那樣的輕鬆愜意,俊雅非凡的臉龐上始終漾著溫和的笑意,彷佛他所麵對的不是令人窒息的壓力,而是一場有趣的遊戲。


    三人容貌、性格雖然略有不同,卻都同樣的高大出眾、頂尖迷人。


    電視喇叭裏,再次傳來或高或低的哭喊聲,馬賀蘭緊盯著屏幕,摀著胸口也跟著哭喊了起來,眼看妻子再次哭成淚人兒,權方智利落說出投訴重點後,便又連忙安慰起愛妻。


    「怎麽又哭了?」


    馬賀蘭立刻撲到丈夫的懷裏。


    「老公!那個媳婦因為太傷心,竟然動到了胎氣,現在被送到了急診室,然後……然後片尾曲就跳了出來,嗚嗚……這個節目怎麽可以這樣?每次都吊人胃口,那個媳婦要是流產怎麽辦?」


    她邊哭邊抱怨,權方智則是不停的安慰愛妻,偌大的客廳裏全是兩人一高一低的說話聲和悲愴的片尾曲,三分鍾過去,節目好不容易終於結束。


    「媽,那是假的。」


    合上外文書,一旁的權天朔非常客觀的提出看法。


    馬賀蘭狠狠的抽了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假的?假的?你竟然說那是假的?!」每說一個字,她的聲音就會上揚一階。「你這個王八蛋,有膽就給我再說一遍!」


    他不是王八蛋,但是他有膽。


    「戲劇本來就是假的,而且,這出戲就是我寫的。」他特別強調這一點。「所以麻煩不要再打電話到電視台,那隻會造成我的困擾。」


    馬賀蘭氣得咬牙切齒、全身發抖,正想破口大罵,一抹溫潤的嗓音卻巧妙的插入兩人之間。


    「終於演完了?爸、媽,如果你們沒有其它事想交代,我可以先走了嗎?」合上計算機,權天奇優雅的自沙發上起身。


    繼他之後,權天湛打蛇隨棍上,也拿著樂譜、mp4迅速起身,緊接著就連權天朔也提著一袋子的書,跟上兩個弟弟的腳步。


    眼看三兄弟連聲安慰都沒說,就想拍拍屁股走人,馬賀蘭氣得連淚也不流了,當下就跳起來噴火。


    「誰準你們走了?通通給我坐下!」母老虎發威了!


    三兄弟先是默契的對視一眼,然後才慢吞吞的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好。


    「你!你!還有你!」瞪著同樣是才貌出眾、能力絕卓,卻是一個比一個還狼心狗肺的兒子,馬賀蘭氣得真想脫掉腳下的拖鞋,往三個人的頭上砸。「你媽我都哭成這樣,你們這三個竟然說走就走,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媽嗎?我看就連生隻豬,都比生你們好!」


    豬?


    三兄弟雖然對這個詞頗有意見,卻依舊麵不改色的接受辱罵,誰也沒頂嘴。


    馬賀蘭卻是愈罵愈氣,索性一次罵個痛快。


    「我體諒你們事業繁忙,所以平常也就不煩你們,難得一個月相聚一次,你們卻隻曉得吃飯和工作,時間一到就走人,連三歲小孩都懂什麽叫做噓寒問暖、關懷分享,你們三個卻連個屁都擠不出來!」


    三兄弟眼觀鼻,鼻觀心,照樣悶不吭聲。


    「好了好了,別氣了,氣壞了shen體,我可是會難過的。」倒是一旁權方智舍不得愛妻如此憤怒,立刻好言好語的相勸。


    「就算氣壞了 shen體,也都是你這三個好兒子害的!」馬賀蘭依舊尖聲嚷嚷。「人家連續劇裏,哪個女人不是在五十歲前就抱孫子了?結果你這三個好兒子拖到現在都還沒給個交代,要是哪天我跟電視裏那女人一樣,突然有個萬一,不能見到孫子出世,那我……嗚嗚……」話說到一半,人又哭了。


    就算權方智平常再怎麽通情達理,但愛妻的一番話,也不禁讓他板起臉孔,嚴肅的看向三個兒子。


    「你媽說得對,你們三個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該好好規劃未來了?」


    三兄弟微微挑眉,對於夫妻倆唱雙簧的功力是愈來愈佩服了。


    關於結婚這件事,父母每次提及,他們三兄弟總是能拖就拖,屢打太極,不過看今天這個情勢,三人心知肚明自己勢必要給個交代。


    緊抿的薄唇微掀,權天朔率先開口:「我的未來,並沒有結婚這一項。」他誠實道。


    「你怎麽可以不結婚!」馬賀蘭臉色大變,差點沒揪起大兒子的衣領,賞他一個大巴掌。「報紙上成天都有你的花邊新聞,你身邊有那麽多女演員,總有一個是你喜歡的吧?」


    「沒有。」


    「一個都沒有?」馬賀蘭才不相信。


    受不了母親的死纏爛打,權天朔不耐煩的擰起霸眉,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就是沒有,不過如果妳是說上床的情婦,我倒是不缺。」


    對於大兒子如此荒唐的態度,夫妻倆又氣又怒,卻又不敢強逼,隻好強壓下滿肚子的怒火,將矛頭轉向下一個受害者。


    「那你呢?」夫妻倆期盼的看向權天湛,希望二兒子能有不一樣的答案。


    權天湛果然沒讓他們失望。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看著手中的樂譜,他低聲道。


    「真的?那人呢?怎麽不帶回來?你們什麽時候要結婚?」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馬賀蘭感動得又想哭了。


    「沒辦法。」


    「什麽叫做沒辦法?」馬賀蘭變臉比翻書快,才聽到兒子的回答,馬上就聯想到最不好的答案。「該死!你該不會愛上有夫之婦吧?」


    「她還沒結婚。」


    夫妻倆立刻鬆了口氣。


    「隻是有了深愛的男人。」他卻補上這麽一句。


    如果殺人不犯法,馬賀蘭一定會當場掐死自己的兒子。男未婚女未嫁,難道他就不會想「辦法」把人搶回來嗎?


    她怎麽會生出這麽沒用的兒子!


    眼看母親氣得全身發抖,頭頂幾乎要冒煙了,老三權天奇卻緩緩勾起嘴唇,雲淡風輕的落井下石——


    「媽,我可能也沒辦法結婚,因為我是gay。」


    馬賀蘭呆若木雞,權方智則是目瞪口呆。


    權天奇卻繼續火上添油。「我已經有『伴』了,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願意將我的『伴』帶回來,你們願意見他嗎?」他誠懇的詢問,臉上的笑容溫柔得足以將人溺斃。


    砰!


    馬賀蘭的回答是一把將桌子給掀了!她雙手插腰,一腳踩在那頹倒的水晶桌上,威儀盡顯的麗眸幾乎要噴出火焰。


    好!


    很好!


    非常好!


    她也不過想抱抱孫子而已,這三個小王八蛋就搬出這麽多借口,老大專養情婦不結婚,老二隻會愛不會搶,老三自首自己是gay——


    他們以為她是白癡還是得了老人癡呆?他們隨便說說,她就會信以為真?


    正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敢這樣唬哢她,她就等著看他們能變出什麽鬼名堂!


    瞪著自己三個兒子,馬賀蘭怒極反笑,一腳踹開擋路的水晶桌後,再優雅的回到沙發上坐好。


    「既然如此,那就帶回來吧。」她和顏悅色的說道,臉上的笑容慈藹得讓人心驚。


    三兄弟將目光從支離破碎的水晶桌,緩緩拉回到母親身上。


    「情婦也好、別人的女人也罷,什麽勞什子的『伴』也可以,通通給我帶回來,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人和男人,才會讓你們變得如此愚蠢,甚至不打算結婚!」


    「媽……」


    「我隻給你們一個月,下次聚會,我就要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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