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晚飯的時候靳炎還沒回來,蔣衾也沒告訴黎檬發生了什麽事。


    他已經知道黎檬把紮西放走了——黎檬本意是不想放的,多個玩伴多好;但是就算紮西不搶鑰匙,而是張口要求離開,黎檬也不會刻意關著人家。


    這個孩子生長在靳家這樣的地方,生來就能接受那些黑暗的東西,為人處世卻帶著骨子裏的善意。


    他如果跟著靳炎長大,現在勢必是另一種樣子。可能靳炎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所以從小就完全不插手黎檬的教育問題,完全把這個孩子交給蔣衾來管。


    晚飯吃了點外賣,黎檬乖乖洗澡睡覺去了;蔣衾裹著睡袍坐在客廳裏,靜靜的在黑暗裏想事情。


    他等到下半夜,靳炎都沒有回來。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很多事情一旦曝光就會被整個掀翻過來,靳炎需要爭分奪秒的把線索重新掩蓋——大量的痕跡需要被消除,很多人需要被封口,無數文書單據需要被銷毀;重新出現在蔣衾麵前的時候,他必須保證明麵上所有東西幹幹淨淨,哪怕蔣衾心裏什麽都知道,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是靳炎做生意的手腕,蔣衾很早以前就見識過。他曾經用這種雷厲風行的速度,把很多對手碾得骨頭渣子都不留。


    蔣衾知道現在這種手段用到自己身上來了。


    等天亮的時候他再去查,哪怕挖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半點靳炎不想讓他看到的東西。那個時候如果他再開口,說一個字都是無理取鬧。


    果然到後半夜靳炎推開家門,大概神經繃了一夜實在太累,他頭也不抬的打開燈,就想走進臥室去換衣服。


    結果一轉身看見蔣衾坐在沙發上,頓時嚇了一跳:“你……你怎麽還不去睡?”


    蔣衾麵色出乎意料的平和,說:“我在等你。”


    “這麽晚了還等什麽,快去睡一覺,有什麽話明天再……”


    “靳炎,我父母看到那張報紙了。”


    靳炎心裏一緊,野獸般的本能立刻蘇醒,瞬間就想好了說辭:“什麽報紙?”


    “我媽叫我下周末別回去,你贏了。”


    “什麽下周末別回去?我都跟公司打過招呼了,下周末直飛s市,買了一堆東西準備帶去……”


    蔣衾疲憊道:“現在你跟我就再也沒有半句實話了嗎?”


    靳炎沒想到他竟然蹦出這麽一句,刹那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個叫紮西的小孩已經被黎檬放走了。他說他是一個柬埔寨走私商的手下,那個叫吉篾的,是東南亞到南方邊境的走私物流商。你從緬甸交易翡翠原石,讓他們從中緬邊境運到南方,作為交換你給他們提供槍支和大量資金,但是一旦發現貨不對版,就讓他們賠命。”


    靳炎想說什麽,被蔣衾打斷了:


    “你平時養那麽多訓練有素的手下,每年找各種名目給官場裏那些人送錢,滿地開花的投資各種電影,越不賺錢你反而投資越多……靳炎,時星娛樂才發展幾年,財政不可能那麽富裕。我早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我一直不敢去想,騙自己說這隻是你做生意太成功。”


    蔣衾頓了頓,說:“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你當初鐵了心要做娛樂業,因為這一行能洗錢。”


    靳炎臉色終於變了。


    “你當初對我發過誓的,還記得嗎?趙承強死的時候。”


    “蔣衾我們明天再說這件事。太晚了你不能熬夜。”靳炎立刻上去拉他,結果被蔣衾一把抽回手,力氣竟然還非常大。


    靳炎瞬間有點心虛,強撐著道:“這麽晚了不睡覺,提那些事情幹什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就怕你老放在心裏想著……”


    “你跟我發誓,說以後一定規規矩矩的做生意,哪怕暫時沒錢都不要緊,或者哪怕這輩子都沒錢也不要緊。你知道我為什麽把趙承強的事情頂下來麽?因為我知道他的事情說不清楚,總要有一個人為他的死買單。你必須是清白的,我可以來承擔這一切。”


    蔣衾深吸一口氣,顫抖道:“我願意幫你頂一切罪名,你卻走得比我想象得還遠。”


    靳炎嗓子裏仿佛堵著硬塊,什麽都說不出來。他理智上知道蔣衾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幾乎不能挽回了,但是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充滿了絕望和不甘心。


    “我……我當時就可以自己擔下來,你根本沒問我的意見,你就直接……”


    “你當時已經傻了,”蔣衾冷冷道。


    靳炎知道他沒有說錯。自己現在權勢滔天,當年卻隻是個最多拿刀耍耍橫、沒見識過真正人命的毛頭小子。


    當時他完全手足無措,隻知道站在那裏發抖。如果不是蔣衾,趙承強的死當年就已經東窗事發。


    也就是因為那件事,靳炎對蔣衾的認識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隻覺得自己有義務和責任保護蔣衾,因為他柔弱溫文,經不得事;後來卻發現蔣衾在麵對巨大困境時表現出的強大的決斷力,以及壓倒性的冷靜,連自己都望塵莫及。


    蔣衾是那種人:他愛你的時候就全情投入,能為你舍生忘死,命都送掉也絕然不悔;但是當他不愛你了,你為他去死他都完全不稀罕。


    靳炎心裏的寒意順著骨髓一點一點爬滿全身,隻能勉強撐住那口氣:“……其實我隻是想做一番事業,多賺點錢讓你過上好日子,下半輩子也不至於後悔……”


    蔣衾決然打斷他:“那是你的野心,別拿我做借口!”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小區路燈在遠處連成微渺的光點。夜風無聲掠過樹梢,偶爾有車輛駛過,發出遙遠而模糊的聲音。


    靳炎幾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絕望的站在那裏,半晌啞著嗓子說:“我愛你,蔣衾,求你別離開我……”


    那是他多少年來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說出愛。


    蔣衾一動不動的看了他很久,台燈下眼裏有水光一閃而過:


    “……可是靳炎,我怕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歡樂的代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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