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靳家的案件終於不負眾望,一夜之間鬧大了起來。


    已經進去的靳炎,和尚未進去的靳衛國,堪稱整個家族的兩大主力,毫無疑問留在h市擔起了所有的重任。而靳二哥作為智囊團,帶著巨資飛赴國外,為靳家保存有生力量。


    靳二哥臨走前跟老大進行了一番秘密談話,其中涉及到蔣衾的去留問題。靳衛國覺得蔣衾作為黎檬的監護人,此時要求帶著黎檬去國外避難也是合理的,但是如果他走靳炎的公司就沒法救了,所以一定要把他留在國內,實在不行強製軟禁也可以。


    靳二哥卻搖頭道:“不用防他,蔣衾不會走的。他跟六弟情深意重,就算沒有我們,他也會盡心盡力營救六弟。倒是靳家他未必放在心上,因為六弟涉黑的事情他對靳家心懷怨言已經很久了。”


    “那黎檬……”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大哥。黎檬是咱們家的獨苗不假,但是這骨節眼上你把人家的孩子帶走,還要人家的媽留在國內拚死拚活救人,這是人做的事嗎?你要想讓蔣衾更恨你,你就這麽做好了。”


    靳衛國想來想去,覺得此話有理,於是把這個念頭放下不提。


    所幸蔣衾不知道他們這番談話,否則非攛掇靳炎跟家裏斷絕關係不可。


    靳炎進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管理公司是這麽麻煩的一件事。就算不接任何新項目,光保持原有的規模就需要付出大量心力;靳炎走前沒有結束的合同,借著機會趁火打劫的合作夥伴,人心渙散流言紛飛的局麵,帶著藝人投靠新主的高層……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就看見滿目硝煙,一地狼藉。


    所幸靳炎有幾個靠得住的朋友,明星臨時解約留下的坑被衛鴻帶著幾個相熟藝人補上了,效果很好;圈裏牆倒眾人推的勢頭被段寒之製止了,紙媒上種種惡意的猜測也漸漸消失不見;蔣衾有幾天去省裏上下活動打通關係,時星娛樂的很多事情都是關烽在幫忙處理。


    現在的情況非常複雜,首先靳炎做玉石走私的門路,很大一部分是上邊人主動給的,相關部門一路大開綠燈,同時拿走大半分成;其次這條線路得到了緬甸當局一些官員的默許,如果靳炎真被押上刑場,緬甸很多玉商失去了穩定的銷售渠道,他們肯定會鬧事。


    而站在方源身後,支持封鎖玉石線路的那一派官員,是省裏換屆呼聲最高的候選人。他們跟當權派的關係,簡直可以說生死不容。


    蔣衾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驚醒過來,然後就此失眠,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很多事。他就像一葉漂浮在大海腹心的孤舟,眼見著前方閃電巨浪,卻除了前進別無選擇,連棄舟跳海都做不到。


    那段時間他天天晚上隻能睡兩三個小時,精神急速衰退,整夜頭痛欲裂。然而白天當他出現在人前的時候,總是淡定優雅,從容得體,做任何事情都不疾不徐,自然而然便成為所有人的主心骨。


    道上漸漸開始傳言,說就算靳炎真進去了,時星娛樂的金字招牌也未必會倒。那位新鮮上任的代理總裁實在是個厲害角色,危急關頭力挽狂瀾,隻怕連靳炎要退去一射之地。


    一時間靳家的頹喪之勢大為緩和,局麵再次叵測不明起來。


    隨著調查深入,方源他們終於從省裏弄來去時星娛樂搜查相關證據的許可。


    要是其他案子,這種許可早在立案調查的第一天就發下來了。現在的情況不必多說,方源他們都清楚這是上邊彼此傾軋、妥協之後的結果。


    許可來之不易,方源帶了大批人親自前往時星娛樂。當時蔣衾剛結束一個電話會議,正精疲力竭的坐在椅子裏喝水,接到前台電話後沉默了幾秒,說:“把人帶到財務部,我這就下來。”


    前台小姐把原話如實轉告警察,方源聽了微微一怔。


    他以為蔣衾會避而不見,至少也不會親自下來。


    事實卻跟他預料的完全相反。


    蔣衾白天出現在公眾麵前的時候一向穿著得體,黑西裝搭配白襯衣,沒打領帶,領口鬆了兩顆扣,手腕上微微撒了點古龍水。方源帶來的那批人中有很多是之前偽裝的民警,跟蔣衾見過麵,還吃過飯,看到他這副形象都暗暗罕異,覺得跟以前見麵時大為不同。


    蔣衾倒是相當平靜,見到熟悉的麵孔還笑了一下,似乎完全不出意料之外:“需要配合調查嗎?財務部往這裏走,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他這樣子反而讓幾個警察都有點不自在。


    方源咳了一聲,說:“也不是很重要,奉命來搜集一些證物罷了。曆年的財務報告和發票原件,還有重要合同原本都要帶走,有什麽不方便的還請多多原諒。”


    蔣衾淡淡道:“言重了。”


    他說這話時看都沒看方源一眼。


    一幫人於是跟蔣衾進去財務部,會計早有準備,把已經處理好的東西迅速搬出來清點完畢。幾個警察留下來登記造冊,還有另一批人分頭出去找員工問話,都是一般正常查案的流程。


    蔣衾站著看了一會兒,便轉身往外走。


    方源卻突然問:“等等,時星娛樂還有另一個財務科對吧?但是沒掛財務的牌子,好像是靳炎的私人直屬部門?”


    蔣衾腳步一頓。


    幾個警察對視一眼,都以為他會否認,或拖延時間裝兩句傻。誰知蔣衾隻“哦”了一聲,說:“有啊,你們要看麽?”


    “請帶我去一趟。”


    蔣衾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方源遲疑幾秒,用眼神示意幾個同事留在這裏,自己跟了上去。


    那間本來掛著特殊助理的會計室已經被摘了門牌,乍看上去就好像一個普通的茶水間。兩個會計坐在桌前打撲克,看見蔣衾帶著警察進來,都自然而然的起身:“蔣先生。”


    “把最近幾年的財務報告都搬出來,有什麽拿什麽。電腦也打開,用你們的信息登入財務係統,所有數據都下載給這位警察。”


    會計半點不驚訝,立刻照辦。


    方源隱約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好像這一切都是演練好的,這些人已經對自己今天的到來已經準備得很充分了。他就像一隻鱉,走進時星娛樂大門的瞬間,就等於鑽進了別人放好的甕裏。


    難道事先有人跟蔣衾透露了消息?


    ……不會的,且不說這次行動有多保密,就算有人故意透露,蔣衾也不像是能安排好一切的人。


    靳家產業猶如龐然大物,要想短短幾天內就隱藏得天衣無縫,需要常人難以想象的決策力和行動力。這些連靳炎都未必能做到,何況蔣衾這種沒見過風浪的人,更不可能具備那樣的本領。


    “東西都在這裏了,”蔣衾淡淡道,“想看什麽自己看吧。”


    方源壓下疑竇,上前隨便翻了幾本合同,隻見有些是電影電視投資,有些是藝術品收藏和出售。看上去都沒有什麽問題,不知道送去審計部門檢查是什麽結果。


    他遲疑片刻,對會計道:“你們先出去接受警方的問話可以嗎?”


    會計什麽也沒說,點頭退了出去。


    蔣衾也想跟那兩個會計一起離開,然而剛轉身就被方源叫住了:“——你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嗎蔣衾?你是真恨我啊。”


    “……”


    方源走到蔣衾身後,距離如此之近,他上半身幾乎貼到了蔣衾的背。


    “你上次從我家離開以後,我想了很多東西。這次不用你開口,我來說你來聽,你可以選擇承認還是否認。”


    “首先,上次你來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對我的心思也全都了解了。那你為什麽還來?親耳聽我俯首認輸的感覺就讓你那麽爽?”


    蔣衾麵無表情。


    方源卻笑了起來:“其次,你對我那不可告人的陰暗心思了解如此透徹,那為什麽還跟我一起去s市?為什麽去了之後表現一切如常,平時跟我同進同出毫不設防?——別告訴我你心懷坦蕩,要知道同性之間避嫌起來比異性要厲害多了,你要真厭惡鄙薄我,當時就根本不應該跟我一起走。”


    蔣衾別過臉,方源卻從身後扳過他下頷,強硬的讓他扭頭看向自己:“你隻是因為靳炎而恨我,蔣衾。靳炎要是好好的,你也不在乎跟我玩兩下曖昧——你甚至還有點享受這種被人傾慕,甚至被人意淫的感覺。”


    蔣衾默然不語。


    方源低頭去聞他衣領間的味道,感覺溫熱細膩的皮膚氣息充斥了鼻腔,讓他有點意亂情迷。


    更妙的是蔣衾沒有反抗,一動不動的站了半晌,突然說:“這種劣根性是人都有。”


    這話有點像在為自己開脫,方源一聽便揶揄的笑了起來。


    “但在這件事上,”蔣衾道,“老實說我隻是在利用你而已。”


    “……”方源臉色立刻僵住了。


    蔣衾回頭看著他,唇角帶著一丁點微妙的嘲笑:“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來勾引的爛貨?方源,你當精英當太久了,就以為自己能居高臨下的俯視所有人。我現在真後悔沒早點讓你認清情況,其實在我眼裏你還是當初那個處處被拿來跟我比較,然後處處不如我的表兄。我要拿捏你,真是比玩弄一隻螞蟻還容易。”


    方源臉色完全變了,半晌才從牙縫裏逼出一句:“——你說什麽?”


    “你會後悔的。”蔣衾頗為有趣的看著他說。


    如果方源還有絲毫理智的話,就能聽出蔣衾這話絕不簡單,甚至帶著一點點危險的暗示。然而這時候他已經完全失態了,抱著高高在上的心態活了這麽多年,順風順水步步高升,讓他在麵對挑釁的時候無法冷靜,讓事情急轉直下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


    蔣衾向後退去兩步,剛轉身就被方源一把抓住手腕。因為動作太大他被撞倒在地,哐當一聲帶倒了身邊的扶手椅!然而巨響沒讓方源冷靜下來,反而更刺激了他的神經,伸手就去抓蔣衾的衣領。


    蔣衾反應相當快,瞬間一拳打偏方源的臉,緊接著就想站起來。然而方源身體素質實在不錯,又在情緒亢奮的時候,這一拳打上去甚至沒感覺到痛,回頭就抓著蔣衾的手腕把他整個人一翻。


    放在地上的文件堆全散了。蔣衾被臉朝下按在地上,掙紮間狠狠踹到了方源的腿,把他踹得幾乎摔倒。正巧這時方源還捏著他的手腕,便瞬間凶性大起,狠勁一擰,卡擦一聲把蔣衾手肘重重反扭到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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